第278章 天威
只見蕭池愣愣失神半晌,緩聲念道;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此話出自《詩經鄘風》,翻譯過來的意思是。 ——這老鼠都有皮,做人怎能不要臉面!做人不要臉面!不去死還干什么? ——這老鼠還有牙齒,人卻不知廉恥,人若不知廉恥,不去死還等什么? ——你看,老鼠還有肢體,人卻沒有禮教,人若沒有禮教,為什么還不快死? 御前庭審之前,云衍曾和韓玥說起過蕭池的處境和顧慮。 蕭池畢竟是寧相一手推上這皇位,若處置不當,只怕會落下個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之名。 其次,寧相手里的底牌威力究竟有多大,無人可估量。 若引得天下大亂,他這君主可就是千古罪人。 是重大局,還是顧小節,就連云衍也在某些時刻有了猶豫和為難。 于是,韓玥就把這段話說與他聽。 亂世行亂法,興許無可厚非,但若一個國家從上至下,都不能清醒地認知自己,認知未來,就如列車遇險脫軌,避險一時,若不懂歸正,行向的必是萬劫不復。 韓玥不知,云衍竟又說與了蕭池聽。 她心思微動,望向云衍。 目光觸及,云衍微微彎唇,仿佛在說,看吧,我說的沒錯吧,只要燈未滅,只要明志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韓玥不自覺地揚唇,不知為何,熱淚盈眶。 蕭池的聲音仿佛有某種魔力,余音在殿上久久回蕩。 殿上眾臣個個低著頭,擰緊眉,仿佛被集體擊中了心臟。 “朕自登基以來,自認不是個好君主,未能擔起天下大任,多有讓眾愛卿及天下人失望的時候。” 蕭池語聲漸漸沉重:“年初,朕曾微服私巡,將孰國走了個大半。其中,令朕印象最深刻的是孩子,各州各縣的幼童都一樣,他們天真快樂,不知憂愁。” “朕看著甚是羨慕,便想,百姓視朕為天,這天,要如何才能一直晴朗光明啊!” “朕想了很久,想的焦慮頭疼,甚至萬念俱灰。” “后來,有人告訴朕,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難得的是,風云禍福過后,依然初心不改,心明眼凈,看風云是風云,看禍福是禍福。” 他起身,離開龍椅,慢慢走下玉階,望著寧淵晦暗不明的雙眼。 “朕思來想去,朕雖為天子,可也生了一副rou身。生而為人,理應先從人做起。” “古人云,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方知興替。以人為鏡,能明得失。以法為鏡,則斷曲直。” “愛卿乃一國之相,于朕而言,乃明鏡也。” “明鏡若有污,朕何以明得失?” 寧淵明顯浮腫的眼瞼輕顫,字字用力:“陛下若心意已決,臣無話可說。” 蕭池笑容淡淡:“愛卿的清白,朕之明德,還是交由后人去評說吧。” 寧淵咬牙,“臣遵旨。” 直到這時,眾臣才敢斷定,孰帝今日是鐵了心的要扳倒寧相。 不惜賭上所有。 這天,變定了! 沉沉壓頂的靜寂中,云衍率先跪拜,高喝:“陛下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快速反應,緊跟著跪拜,“陛下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池華麗轉身,重新落坐龍椅,背脊筆挺,天威乍現。 “今日,朕便與丞相一起,先接受諸位愛卿的評說,諸位盡管執言。” 孰帝自降身份,給自己留足了后路,這招能屈能伸倒是很有意思。 但是,試問,誰又敢真的質問半句? 殿上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云衍不急,韓玥也不急。 今日,無非兩種結果。 寧相脫身,從這里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后果難計。 要么,有辦法定他罪,先將人扣下。 同樣后果難計,但籌碼份量全然不同。 云衍明顯在耗時間,韓玥心知,他自有計劃,她能做的只能是跟著他的節奏來。 她亦相信,他的目的和她一樣——盡可能的降低風險,減少對百姓的危害。 靜寂中,率先開口的人是夏侯林。 他微微佝僂著背往前兩步,卑微地伏地見過大禮后,道:“陛下與丞相大人愿意接受百官評說,此舉史無前例,震憾人心。賤民能得已見證,三生有幸,不知陛下可否準允賤民說上幾句。” 蕭池皺緊眉頭,“朕還未問你,你乃朝廷在逃的殺人重犯,怎會在此?” 夏侯林伏地道:“賤民便是來認罪的,認罪之前,想問丞相大人幾個問題,若非心愿了卻,死不瞑目,九泉之下,亦無顏面去見先帝,閑王,以及那些慘死的無辜。” 蕭池眉頭猛地高蹙,“竟還與先帝與閑王有關?你且說!” 聞言,寧淵更是死死鎖住夏侯林,危險地瞇起雙眼。 夏侯林直起身來,眼神里帶著凌厲,直直刺去,一字一句道; “丹書鐵券,除謀逆不宥……” “賤民倒想問問相爺,假傳圣旨,血洗閑王府,算不算謀逆!” “挾持先帝,令其假死,私召眾皇子,引他們惡語相向,為爭帝位自相殘殺,導致先帝怒極暴斃,你再借機血洗后宮,算不算謀逆!” “你私設暗網,權勢的爪牙布遍全國,若時機成熟時,你不想謀逆又想做什么?!” 夏侯林一聲高過一聲,眾人則是呼吸一次緊過一次。 寧相之野心,誰都有所揣測,但當真相被血淋淋的扯出時,眾人只覺心頭巨駭難言。 大殿又靜。 云衍渾身緊繃,屏息戒備。 韓玥心平氣和,靜待結果。 蕭池面色陰沉,憤目而視。 在這之前,他們三人都已見過夏侯林,所有的線索揉成一團,在韓玥的縝密分析下,拼成了一個個的真相。 韓玥只是沒想到,蕭池和云衍會在今日讓夏侯林出現。 要知道,夏侯林手里的證據仍是不足。 如此,要么蕭池被逼急,想來個以亂治亂,什么也不顧了。 要么,就是他們還有她所不知道的后手。 觀云衍鎮靜神態,韓玥更傾向于后者,于是,眸中興味愈發的濃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