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蕩顛簸未將將韓玥驚醒，穩(wěn)穩(wěn)停下，她就更不容易醒了。

    這一覺竟足足睡了兩個時辰。

    云衍早已不知云向，韓玥剛跳下馬車，一直跟著云衍的內(nèi)侍忙迎上來道：“王爺在堂內(nèi)審陳公子，命我在此等候，若你醒了便帶你過去。”

    韓玥想了想，回絕道：“不必，我還是直接去驗尸吧。”

    自認識到自己受原來世界里的認知影響太深，對辦案反而不利后，韓玥便決定，往后審問一事她還是少參與些的好。

    內(nèi)侍也不多說什么，掌燈在前，陪她往驗尸房走。

    片刻后，便聽哭嚎聲傳來。

    內(nèi)侍道：“是周家人在認尸。”

    話落，他又搖著頭惋惜道：“這周家原來可是盛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戶，未了，萬貫家財全敗在了周公子手里。”

    這內(nèi)侍韓玥不熟，只知是元福帶出來的人，不知人品，她便也沒有要搭話的意思。

    內(nèi)侍卻好似得了元福真?zhèn)鳎捪蛔哟蜷_便停不下來。

    “不過，要說這周家也不冤，當年國難當頭時，朝廷號召募捐，周家?guī)ь^又是捐錢又是捐糧，先帝還曾親自接見，御賜大善人名號。后來，你猜怎么著？”

    “捐的是假銀，糧是陳糧，周老爺卻是打著替朝廷募捐的名號，四處強收糧食再哄抬糧價……那年頭，不知有多少人因買不起糧而餓死，現(xiàn)如今，養(yǎng)出這么個敗家子，這大概就是所為的天道輪回吧。”

    韓玥皺眉，“假銀？周家還敢造假銀？”

    內(nèi)侍忙解釋道：“不是那個意思，好比周家向朝廷上報說要捐五百兩，但只是數(shù)目報上去，銀兩卻沒去。”

    韓玥恍然：“假慈善……朝廷不查嗎？“

    內(nèi)侍道：“那些年，孰國四面受敵，朝廷一派混亂，這種渾水摸魚的事再正常不過。周家只需花個幾十兩分給主事的那幾人，事情便可胡弄過去。“

    韓玥大概明白了，“陳沈兩家當年的案子，應該就是受此牽連吧。“

    “正是。“內(nèi)侍惋惜說：”事發(fā)后，若不是兩位大人擔責，周老爺性命難保。兩位大人都是清正廉明的好官，為這種人丟了前程，當真是糊涂啊！“

    韓玥若有所思。

    陳沈兩家可不是糊涂，而是被逼無奈。

    寧相為排除異己有的是辦法，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還不如痛快認下好抽身而出。

    這大概也是沈父臨死前敢托孤的原因吧，只是他萬萬沒算到，當初用前程換來的天大人情，卻成了女兒的墳墓。

    韓玥抬頭，不見青天，只見漫無邊際的黑。

    她突然道：“是王爺讓你告訴我這些的？”

    內(nèi)侍猛地一愣：“你說什么？“

    韓玥平靜看他，“朝廷要事，就是元公公也不敢隨意亂說。陳沈兩家與周家的淵源，王爺先前都不是十分清楚，你又怎會知道。“

    內(nèi)侍眼珠子左右轉動，不解釋也不否認，而是轉移開話題道：“前面就是驗尸房，你當心腳下。”

    韓玥悠長一嘆，云衍已經(jīng)這么討厭她了嗎？

    寧愿讓內(nèi)侍傳話也不想當面與她討論……

    她又憤憤地想，如此情緒化，難成大器，不合作也罷！

    見她不再問，內(nèi)侍暗松一口氣。

    王爺果然料事如神，知道這仵作不會去前堂，便讓他來傳話。王爺還說，如果被揭穿，自不必否認解釋。

    只是有一點他實在不明白，王爺今日寧可得罪陛下也要親自參與案情調(diào)查，說明這案子對他來說很重要。

    又是緊密調(diào)派人手，又是連夜審問嫌疑人，甚至不惜以前程威脅，只求能快速得出結論……

    可他既然如此信任看重這仵作，為何不直接把人叫到面前去說？是說了要他來領人過去，又說若人不愿意不必強求，想辦法把話傳到便可。

    這分明不是命令，倒像是王爺有些怕這仵作。

    還有這仵作也是奇怪，他分明說了王爺要‘他’去前堂，可‘他’竟敢不從非要去驗什么尸……

    太沒道理了，內(nèi)侍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其中原因，心里又莫名忌憚這仵作，便不敢多言。

    轉瞬，來到驗尸房。

    周霖與沈慧的尸體并排擺放著，周夫人已哭昏死過去，廚娘與兩名丫頭正抱著她又是哭喊又是掐人中。

    周老爺站在尸身旁，蒼白又木然地看著周霖。

    只隔幾個小時而已，看上去，他竟像是一下就蒼老了好幾十歲，如枯木樹枝般搖搖欲墜，了無生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子女永遠是最致命那根軟肋，一旦斷裂，痛不欲生。

    內(nèi)侍開口趕人，韓玥并未阻止，因為接下來的場面，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

    周老爺?shù)哪抗饴D過來，看著韓玥，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似發(fā)不出聲音來。

    ‘節(jié)哀’二字韓玥說不出。

    生死面前，言語最是蒼白無用。

    她只朝周老爺頷首示意，轉而開始做準備工作。

    待人都出去后，韓玥看向內(nèi)侍：“你最好也回避一下。”

    內(nèi)侍道：“王爺有令，讓我近身協(xié)助。”

    “你確定要看我驗尸？”韓玥好心提醒：“你可能會受不了。”

    內(nèi)侍苦笑著說：“自小進宮，人吃人的場面都見過，區(qū)區(qū)死尸何懼之有。”

    韓玥點點頭，掀開蓋在沈慧身上的白布。

    已近立秋，天氣最是炎熱，時隔近二十四小時后，尸體已開始腐爛，泛綠的惡臭液體從創(chuàng)口流出。

    在嗅覺與視覺的巨大刺激下，內(nèi)侍掉頭就跑，不一會兒，門口傳來狼狽的嘔吐聲。

    韓玥搖頭笑笑，認真端詳那創(chuàng)口形態(tài)。

    此時，尸斑已到浸潤期，加上肌膚浮腫厲害，那些創(chuàng)口微微翻開，花的形態(tài)更加立體形象，也更加詭異驚悚。

    其中部分看著，倒是有些像大王花。

    她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大王花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只會在熱林雨林中出現(xiàn)，而且氣味如腐rou般惡臭，從而，又名腐rou花。

    但，又不是所有形態(tài)都像。

    其有一二看著，又像是彼岸花……

    曾因一起案子，韓玥研究過存在與世的邪惡之花，其中，腐rou花與彼岸花均排名在前。

    兩者花語都包含了死亡，絕望等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