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玥頷首，見仵作膽怯到快要站不穩(wěn)，便主動上前幾步，語氣柔和：“老人家，是你驗的尸？”

    在仵作答話之前，劉字先開口道：“刑部本來有專門的仵作，因去了另一樁命案現(xiàn)場，故臨時找了一人來。”

    “臨時？”

    韓玥只覺這詞格外嘲諷，忍不住勾了下唇，“好歹是相府總管，劉大人可真是夠隨便的。”

    “兇手已抓獲，這案子一目了然，根本不需仵作再驗！”劉字不安地望一眼寧相，急到臉紅。

    韓玥冷冷一笑：“是么？”

    “敢問劉大人，死者致命傷在何處？死者死亡時間與疑犯的行蹤可對得上？可有找到兇器？兇器與傷情是否對得上？”

    “這……”劉字瞪仵作一眼，“是你驗的尸，你來回答！”

    仵作嚇得直哆嗦：“小的來時，死者已咽氣，尸體還是熱的，身上有好幾處傷……流血頗多，死因應(yīng)是失血過多。兇器……小的在現(xiàn)場沒發(fā)現(xiàn)兇器。”

    劉字眼風(fēng)掃到第一個發(fā)現(xiàn)死者的護(hù)院身上，護(hù)院忙道：“卑職也不曾見過兇器，許是……許是兇手藏在身上，或是逃命時丟在了別處。”

    “原來刑部就是這樣辦案的。”韓玥冷笑出聲：“堂堂刑部，掌天下刑罰之政令，是最重要的司法部門，是一個國家安穩(wěn)的基礎(chǔ)。然而，上至尚書大人，下至仵作，行事草率，毫無章程，簡直比兇犯還要令人膽寒！也虧得百姓知曉不深，不然，恐是連個安穩(wěn)覺都睡不成的。”

    “你……”

    劉字剛一出聲，韓玥目光突地一厲，字字鏗鏘：“仵作先輩有云，遇有死者，必根究其所以致死。人命之案，須查獲兇器；兇手定罪，須查獲尸體；尸體檢驗，須查驗到致命傷，否則不易結(jié)案，便為疑案。凡傷處多，須指定一痕系要害致命。斷案時，旁求證左，或有偽也；直取證驗，斯為實也！”

    “簡而言之，人可以撒謊，但死人不會！真相，就在尸體身上！”

    “可笑的是，最接近真相的人是最輕賤的仵作，司法斷案，依據(jù)的也是仵作之驗詞。仵作既然擔(dān)負(fù)如此重責(zé)，卻又被勒令其以及后代不準(zhǔn)參加科舉，因而，他們錯失了許多學(xué)習(xí)的機(jī)會，全憑傳承及個人經(jīng)驗來作判斷。”

    “在如此苛刻的生存環(huán)境下，你能要求他們品德有多高尚？技術(shù)有多精湛？”

    “然而，這些從不在孰國司法斷案的考慮范圍內(nèi)。案子破對了，是官府的功勞，判錯了，是仵作不作為，大不了拉下去斬了再換一個……”

    每每提及這些，韓玥都覺得心口發(fā)堵。

    她目光冷冷掃過劉字，寧淵，包括云衍，“各位都是孰國的頂梁柱，不知夜半夢醒時，是否有聽見窗外無數(shù)冤魂在叫屈。”

    劉字已被這番言論驚到說不出話來。

    寧淵更是從未被人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過，眼風(fēng)不由含刀，目光掠去身側(cè)的云衍。關(guān)于這個仵作，寧宣之前就通過暗樁刻意密報過。

    他倒要看看，晉王究竟能縱容‘他’到何種程度。

    云衍目光落在韓玥身上，淡靜，動容。雖已被當(dāng)眾批判過無數(shù)次了，但聽著，心中仍有起伏，想要改變現(xiàn)狀，完善律法的心思愈發(fā)的堅定。

    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在接受到寧相的訊號時，他輕咳一聲，“阿牛，相爺面前，不得無禮！”

    “是，王爺。”韓玥嘴上應(yīng)著，態(tài)度卻仍是不卑不亢，“目前的證據(jù)實在無法說服我，故而，小的請求重新驗尸，還原真相。”

    云衍揚(yáng)眉，似笑非笑地望向?qū)帨Y，“死的畢竟是相爺身邊最親近之人，還是讓相爺來做決斷吧。”

    言下之意，你若想要真相，就同意重驗，你若不同意，就是想拉我的人墊背。

    我的態(tài)度，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

    寧淵冷掃劉字一眼，眸色一斂，牢牢看著韓玥：“你當(dāng)真能還原真相？”

    “如果我不能，孰國無人能。”

    ‘少年’淡立，眉眼看著頗為普通，用最尋常的語氣說出最狂的話，卻讓人莫名心生敬畏。

    寧淵狹長的眸一瞇，“馮倫跟了本相數(shù)十年，他的死本相自要查個水落石出。你若不服，可以重驗，但本相丑話說在前頭，你若驗不出個所以然來，本相不僅要定兇手的罪，更要定你的罪，你可敢！”

    “她若找不出有力證據(jù)，本王自會定她的罪，不勞相爺費心！”云衍毫不客氣的道。

    寧淵看他的眼神一時有些意味深長，隨而，示意守在門口的人讓開，“讓他進(jìn)去。”

    得知有命案，韓玥來時就帶了工具箱。

    此刻，只見她打開工具箱，云衍便熟門熟路的上前，幫她穿戴防護(hù)服，仿佛這事就是他慣賞所做之事。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眼睛長在天上的晉王嗎？

    這個仵作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讓晉王屈尊伺候。

    劉字與寧相對視一眼，同樣的不可思議。

    云衍的主動，旁人的訝異，韓玥早已習(xí)慣，故而淡然的很。

    “驗尸的事交給我，至于韓沖是怎么進(jìn)到相府的，就要勞煩王爺去查了。”

    云衍正在幫她整理手套，趁機(jī)輕輕一捏，輕聲道：“只管驗尸，在我未回來之前，不必開口。也不必?fù)?dān)心安危，關(guān)鍵時刻，暗衛(wèi)自會出手。”

    “嗯。”韓玥不擔(dān)心，云衍身邊敢不帶人，肯定不完全是因為自信。

    再者，她現(xiàn)在自保應(yīng)該不是問題。

    但被人拼棄理智的呵護(hù)，這種感覺似乎也還不錯。

    隔著手套，感覺著他手掌的溫度，韓玥心底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流動。

    她抬眸望向他，云衍陡峭似險峰的劍眉橫著，如深淵一般的眸凝視著她時，她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靠的那樣近，溫?zé)岬暮粑p撫她眉眼，“有我在，安心。”

    他拍拍她的肩，“去吧。”

    韓玥眉眼柔和了一瞬，很快肅色，大步走進(jìn)屋里，挺直的背影，宛如山間翠竹，清卓堅韌。

    “聽聞晉王得了百年難遇的奇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聞言，云衍望著寧淵笑了下，“相爺此言為時過早，還是待她斷案后再說吧。”

    如果他到那時還沒翻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