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歷八月初一，是武安村的廟會。

    據說，這一天是李將軍的忌日，人們便選定在這一天祭祀祈福。

    我跟李爺今天沒有去太平縣，早上的時候，我就跟李家窯瓷器廠的老板朱一圭通了電話，告訴他明天去給他清倉。

    朱一圭也說他今天有事，便答應了下來。

    等這便忙完，李爺便讓我去杏花那里買了兩把香和六刀火紙，連帶著一些供養的點心。

    到了小賣部，我便沒有再回去，而是在這里等著李爺，順便跟杏花暢談一下人生。

    等李爺到村里的時候，杏花便跟著我們一起去了錯口。

    此時武安村口已經人滿為患，來這里趕廟會的，還有不少外村的人，多是各村里那些溝通了“仙兒”的大人物，武安村周邊幾乎每個村里都有這樣一號人物。

    村里只要有人生病，吃藥打針不管用后，就輪到她們出場了。

    這些個上了年紀，能說“仙話”的大人物也確實有兩把刷子，只要經手她們的病人，基本不出幾天就好。

    繼成跟我說過，武安的神婆李三姑就是這里面最牛的一人，據說三姑這老娘們虛度了整整五十年，到半百那年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眼看就要掛了，突然做了一個夢。

    據三姑自述，她那次夢到了一條蛇，能說人話，那條蛇說要收三姑當弟子，要她給自己立個神位開壇……

    總之，很玄乎，再到后來，三姑就好了，而且成了武安的神婆，逢人去求事，這老婆子就會燒香禱告，然后干嘔半天，再說一些詞不達意的話。

    用繼成的話說，就特么得跟懷了仨月然后中風了一樣。

    自從三姑“一朝入圣”，武安村里大小活動都少不了她的參與，而這次廟會就是她主持的，輔助她的是鄰村的幾個神婆。

    一個個面瘦肌黃，牙沒幾顆，還又尖又長，一笑起來就讓人渾身不舒服。

    我跟李爺杏花來得晚，所以位置偏后。

    此時武安廟大開，廟前的大香鼎更是煙火繚繞，一群人竭誠跪在廟前，嘴里也不知道念叨著脅什么。

    我看著杏花，微微一笑：“一會兒你也許個愿。”

    “我可不是這些老迷信，過來祭拜是仰慕李將軍的風采，至于又是添錢什么的，呵呵，還是算了，到最后啊，這些供錢還不是落到三姑的手里。”

    杏花這話說得聲音不大，但李爺還是擺手示意她噤聲。

    因為我的緣故，杏花對李爺很是尊敬，立刻低頭吐了吐舌頭，樣子就跟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樣。

    看到這一幕，我有些無奈，就低頭說道：“姐，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學小姑娘吐舌頭不怕惡心到人？”

    杏花白了我一眼，趁著周圍的人不注意，狠狠地擰了我的腰一把：“怎么現在嫌我惡心了？你是不是在太平縣又找姘頭了？”

    呵呵一笑，我立刻轉移了話題，指著廟前說道：“姐，你看，三姑的癲癇發作了。”

    “裝神弄鬼。”

    杏花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此時，武安廟前，六個老太太并排而跪，開始了正式的禱告儀式。

    她們嘴里念念有詞，身字也在不停地左搖右晃，那個樣子就真跟癲癇發作一樣。

    整個村口突然安靜，只剩下三姑她們那帶有一些說唱風格的祈禱語。

    剎那之間，畫風突變，六個老太太站了起來，邊唱邊跳，來了一段還有特色的鄉村嘻哈。

    呵呵，這特么是“福睿斯大奧”嗎？

    你們不去參加《華夏有嘻哈》簡直埋沒了你們的才華。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繼成就湊到了我們的跟前。

    我特么正看得津津有味呢，繼成說道：“看到沒，上身了，三姑身上的那仙是只貔虎，就是黃鼠狼，還是只很有才華的黃鼠狼，你知道她說的啥不？”

    神特么知道這六個神仙說的啥。

    也沒等我說話，繼成就給我翻譯道：“她說，誰渴死旮沓因馬河，俺王特科瑞，俺王特誰。意思是神在我的心里，我想哭，我想唱。”

    我……

    你特么賊有才。

    我是有些崩潰了，繼成在我身邊叨叨個沒完，六個大媽在廟前又那么晃眼。

    半個小時后，六個大媽又一下跪在了地方，噔噔地磕了十個響頭。

    繼成是一陣感慨，說道：“都不容易啊，她們跳著一回，得歇上個把星期，弄不好回去還得住兩天院。”

    繼成剛說完，三姑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后說道：“上香，添錢，打茶。”

    所謂打茶，就是將燒過的香灰捏一小點放進自己事先準備的水里，這就是“神水”了，據說，這茶可以包治百病，消災避邪。

    她這一嗓子吼完，一大群人爭先恐后地涌了上去。

    人們不斷地將錢塞進武安廟前的大紅紙箱，三姑幾個神婆是一陣眉開眼笑。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開來了一輛汽車，是寶馬x1，農村人大都認識寶馬奔馳。所以車子到村口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當時所有人都在張望，想看看是那個大人物駕到了。也就只有繼成和李爺對此漠不關心。

    李爺不關心是真不關心，在他眼里，沒有什么車子能比得上他那輛三輪。

    而繼成的不關心，則是因為，他似乎已經猜出了來人。

    扭頭，繼成看向了杏花，然后笑瞇瞇地說道：“嫂子，大河子回來了。”

    一聽這話，杏花的臉立刻就變了。

    我大概是明白了其中的緣由。記得第一次進小賣部的時候，繼成就提過大河子，說他經常去杏花哪里洗澡，只要除了洗澡還有沒有別的事，那就不言而喻了。

    寶馬很快就駛了過來，接著，一個穿得還算周正的年輕人從車上走了下來，而跟他一起下來的，還有一個年級看上去并不怎么大的小姑娘，還是典型的小太妹打扮，但放在武安，村里人只會覺得這女人很漂亮很洋氣。

    年輕人下車的那一瞬間，杏花的表情變得更加驚詫，這就證明繼成說得沒錯，來的人就是那個叫大河子的男人。

    大河子熱情地跟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打著招呼，很是意氣風發。

    “浩然，我先回去了，一會兒香你幫我上了。”

    杏花似乎是有些站不住了，神情也很是復雜。

    我并沒有多說什么，點點頭接過了她手里的東西。

    倒是繼成，這哥們眼睛一轉，很認真地說道：“嫂子，不許愿了？”

    “滾你釀的。”

    杏花罵了繼成一句，轉身離開。

    她一走，李爺立刻給我打了一個手勢，提醒我以后少去杏花那里，最好不去。

    我沒有說話，眼睛一直盯在大河子身上。

    這哥們似乎是回來趕廟會的，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很快就從車里那些了一大捆一指粗半米長的香，還有一大沓冥幣。

    這種東西在城市里很常見，但放到村里那就有些扎眼了。

    有些一輩子都沒見過冥幣的人誤以為這是真錢，眼里那叫一個羨慕。

    大河子很快走到了三姑面前，跟她客套一番后，隨手翻出一小摞人民幣丟進了大紅紙箱。

    三姑和其他神婆直接就愣了，他們似乎感覺自己在做夢，看了看大河子，又看看紙箱，立刻咧嘴笑了起來，其中一個大媽哈喇子都流出來了。

    六個神婆殷勤了起來，幫著大河子磕頭燒香。

    他的香往香鼎里一放，頓時有了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接著，大河子開始燒錢，一沓冥幣燒完，村里一些人小聲議論道：“瘋了，咋還燒真錢？”

    聽到這話的大河子呵呵一笑，解釋道：“叔，這是冥幣，不是真錢，城里人上墳都燒這個，就跟火紙一樣。”

    他說完，身邊的小太妹不屑一笑，滿眼鄙夷。

    “大河真是出息了，開著寶馬，還找了這么漂亮的一個媳婦，他家祖墳是真冒青煙了。”

    “可不是，你看看人家燒得那香，一看就不便宜，得一塊錢一根吧，咱們燒得八毛錢一大把，呵呵。”

    ……

    一群人嘰喳完，等這個衣錦還鄉的年輕人拔完頭籌，才輪到其他人燒香燒紙。

    讓我有些無語的是，那些打茶的人因為爭搶大河子的香灰都差點動了手。

    這年頭，沒有文化的真是可怕。

    炫耀了一番的大河子開上寶馬車回了他家。

    廟會持續了一天，因為燒紙祈福的人太多，到我跟李爺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三姑幾個老神棍在傍晚的時候就抱著大紅紙箱跑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往自己的兜里塞些貢品，光我看到的，就有一個豬頭，四只雞。

    這群老妖婆的吃相極其難看。

    我突然理解到繼成話里的深意，她說他看到三姑身上有只黃鼠狼，所以三姑才拿了那么多雞。

    此時的武安村口，一片狼藉，紙灰香灰，各種垃圾讓武安廟變得有些像一個垃圾中轉站。

    李爺搖搖頭，帶著我慢慢向廟前走去，等我們燒完紙后，他比劃道：“你先回去吧，我把這里打掃一下。”

    一看他的手勢，我當時就不樂意了。

    妹的，這種積攢陰德的好事情我怎么會放過。

    呵呵一笑，我說道：“李爺，吃獨食不好，算我一個吧。”

    “回頭分你一根雞腿。”

    李爺樂呵呵一笑，開始打掃了起來。

    中途的時候，杏花也來了，我們三個人一直弄到十點多才結束。

    李爺看著在一旁擦汗的杏花，第一次對她一笑。

    這是杏花后來告訴我的。

    她說不知道為什么，李爺對她笑得那一次，她有些想哭，還打心里感激李爺，她說這是李爺認可她了。只要認可，讓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我問她為什么這么說。

    杏花說，因為李爺是我唯一親近的人，而她可以算第二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