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選哪個
日本兵出去不一會兒,一個胡子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便被帶了進來。從他略顯驚慌的臉上可以看得出,這一路上是受了不少驚嚇。 永田理盯著人看了片刻之后,才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待到屋中只有二人后,這才伸手指了下辦公桌前的椅子,對小心翼翼坐下的人放緩了聲調問道:“看先生似乎是讀書人?” 他這反常的溫和態度讓本以為進了龍潭虎xue,心正忐忑不已的中年男子有些意外,但還是趕緊點了點頭:“回老……太君的話,小的讀過幾年私塾,后來沒考上學,就回家里繼承了祖業。” “喔?不知道先生有何手藝?”永田理溫和地笑著,甚至還起身為對方倒了杯水遞過去:“秋老虎,燥熱難受,喝點水會舒服一些。” 這溫和的態度與之前抓人士兵的態度完全不同,此時自感如沐春風的中年男子也算是明晃晃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喝了口水才慢慢詳詳說道:“小的叫陳達修,家祖傳七代的裱畫技術。除了裱畫,修復古籍字畫的手藝在天津衛這行當里也算是排得上字號的。因之前祖父重病,生怕客死異鄉無法歸入祖墳,無奈之下,我只能是先關了店鋪送他老人家回老家。” 說到傷心處,他忍不住搖頭嘆道:“結果沒想這一去大半年,回來就成了這般模樣。” 想到在回來的路上看到的種種情景,陳達修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要不是祖傳的吃飯家伙什還在店里,我也不會冒險重回天津衛。” “陳先生此言差矣,戰爭雖然危險,但是現在天津城卻是安全的。在我們帝國軍人的保護下,大家早已恢復了往日的生活。”永田理微笑著坐到了陳達修對面:“便是先生不提徐家,只要能證明你曾經住在天津,憲兵們就會放了您的。” 一聽還有這樣的好事,陳達修倒是有些意外,趕忙起來沖著永田理鞠躬道歉:“我是剛回來的,這一路盡看到打仗了,不知道你們是這樣的,真是對不住!” 眼見這人像是讀書讀傻了般,一副不諳世事的呆愣模樣,永田理的心里不禁又起了絲疑惑,出言試探道:“陳先生平日里與徐家打交道做些什么呢?” 永田理的問題顯然是撓到了陳達修的癢處,不假思索地答道:“與他們打交道,當然是裱畫,修補字畫古籍之類的。您大概也知道,徐家在天津衛里,字畫書籍的收藏量那都比得上一座學堂的書了。這收上來的一些書難免有些破損的地方,就需要找我來補,如果有哪位大師,或是老主顧在雅集上寫了字,這也是需要裱起來,不然對他們來說不禮貌,還有……”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永田理聽著陳達修的絮絮叨叨,臉上不但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煩神色,反而饒有興趣聽著。到了好奇的地方還會插嘴問上幾句,也由此得知南派北派裱畫有何不同,甚至不同時期裱畫的風格的些微不同差異。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永田理請陳達修稍等一下,起身到里面的辦公室里取出了一幅畫:“都說會看畫才會裱畫,我去年年底曾經無意中得到過一幅畫,還想請陳先生幫著掌掌眼。” 陳達修瞅了一眼畫軸上的暗記,本來是想出言拒絕,可是看到對方身上的軍裝后,才想起自己現在還在日本人手里,忙不迭點頭答應。先是起身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又用衣袖把茶幾擦干凈了,這才示意永田理把畫放在了上面。 到了這時,永田理才開始相信眼前這個中年人至少是行內中人了。這對畫的保護,還有貨不過手這規矩,倒一絲不茍的遵守了。 不過陳達修小心地展開了畫卷后,只掃了幾眼就搖了搖頭看向永田理,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位……大老爺,您這畫……我看不準。” 換成不懂中國文化的人來聽,只怕當場就要翻臉。 什么叫看不準?看不準還留你干什么?說不得就直接拖出去叫人給斃了。 可是身為中國通的永田理卻能聽出其中的潛臺詞:陳達修這句話的意思是,眼前這幅畫是……假的! 他嗯了一聲,神情淡定地點了點頭:“愿聞其詳。” 見永田理還追著不放,陳達修苦笑了一聲,抬手指向畫卷中某個位置:“最明顯的,就是這一處了。以后您收字畫記住了,但凡看到有這樣,或是類似的標記,您都不用再看,直接拒收就對了。” 顯然是猶豫了片刻,但想到此時還是身在虎xue,陳達修咬了咬牙對永田理說道:“這個是……” “傳說中的揚州刀是嗎?”永田理沒讓陳達修把話說完,微笑著接了一句。 這下讓陳達修倒是意外:“草率了,草率了,原來大老爺您還是位行家。” “行家不敢當,平日里與徐家少爺徐光慶的關系尚可,從他那里學到了不少東西。”隨意解釋了幾句,永田理又將注意力放到了畫上:“除了這里,還有什么地方可以看出這幅畫是假的呢?” 此時見永田理也算是行內人,陳達修不再敷衍,干脆把畫提溜起來湊到窗邊陽光下看了看墨色,又貼上去聞了聞才回頭沖永田理說道:“要說起來,這位造假的人也是個高手,或者說,其實這幅畫的作者并沒有想造假。他只是因為太喜歡,所以才會這樣費盡心力的去臨摹。” “此話怎講?” 提起自己的擅長之處,陳達修倒是沒了恐懼,直起腰侃侃而談:“這位畫者用的是一方古墨,甚至用的紙也是上好的宣紙。而且從這筆力中,可以看得出來這位畫者功力不淺,甚至學識甚佳。所以試問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去做仿畫?想來應是他的畫被人得了去,落到了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手里,最后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說到此處,陳達修也是心生憐惜,搖頭嘆了口氣:“可惜了,本來是幅好畫,被這樣一弄,反倒是顯得是畫蛇添足了。”說完,他猶豫片刻才看向永田理:“這位大老爺,如果您真心喜歡這幅畫,我倒是有個主意。” 永田理一聽,倒是有些好奇了:“喔?你說來聽聽。” “我把這幅畫揭下來,重新裱過,再找人題一幅字,直接說明這是一位無名氏的仿畫,倒是還可以讓這幅畫正名,算起來比它頂著假畫的名頭更值錢一些。”頓了片刻,又是想到了什么,陳達修有些諂媚地沖永田理笑著:“您不是說和徐少爺有幾分交情嗎?他脾氣好,又向來重情義,那一手好字,可是得過施老太公稱贊的。您要是讓他替您寫個題跋,想來他肯定不會拒絕。” “光慶啊?”聽陳達修提到徐希,永田理不禁想起昨天聽到的事,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疙瘩。不過他也不想在陳達修這個外人面前表現出來自己情緒,只是沉默不言收好了畫,然后將它遞給了對方:“這幅畫,就拜托陳先生您費心了。先把它揭下來裱好,我再拿過去讓光慶替我寫題跋。” 陳達修能聽出永田理的潛臺詞:這話一出,也就意味著他可以離了這虎xue了! 這個中年男子頓時笑得見眉不見眼的,更是一疊聲應道:“哎,好!以我的手藝,三天功夫足夠了。您放心,整個天津衛里,單論揭畫和裱畫這手藝,我也是排得上字號,肯定讓您滿意。” 沖著陳達修抱了抱拳,永田理沉聲說道:“如此甚好,三天后,我在這里恭候您的大駕。” 待送走了陳達修后,永田理站在窗邊看著那中年人小心地把畫抱在懷里離開,他的嘴角也噙上了絲冷笑:“與徐家關系不錯?就是不知道你是選擇感情呢…….還是選擇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