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

    周西芒望著謝云輝，那刻的心思難以描述。

    這個男人啊……

    謝云輝知道她在看他，他以為方才的討論使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悶，為了轉(zhuǎn)換心情，他想到一個主意。

    “要不要去買吉他？上一次答應(yīng)了要教你吉他的。”他收了“學(xué)費”的，總要履約，之前沒有空，今天是個機會。

    咦咦咦？周西芒使勁地眨眼。

    他們之間沒有別的計劃，他接她之后，原該去酒店。

    謝云輝聽不到回答，笑著補充道:“反正現(xiàn)在離晚上還早?！?/br>
    一明白他的意思，周西芒羞澀地紅了臉。

    她看著身邊的男人，好奇地問:“謝先生，您很喜歡這樣嗎？”

    “嗯？”

    “就是……”周西芒想著怎么形容，手指在空中一揮，“就好像上回，嗖地一下飛到姚寧，突然出現(xiàn)在楊舜湖。您好像很喜歡給人意外之喜呀?！?/br>
    “因為做得到啊?！彼卮鸬煤茈S意，好像是在說穿衣吃飯那樣尋常。

    “因為做得到才會去做。工作掙錢不就是為了生活更自由嗎？”謝云輝笑了起來，“我也不過是個稍微懂得享受生活的普通人而已?！?/br>
    普通人……周西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對自己有什么誤解？？

    他要是能算普通人，恐怕辭典都要改寫對普通人的定義。

    不過，她不敢當著謝云輝的面吐糟，只敢應(yīng)下去買吉他的邀約。

    謝云輝帶周西芒去的，是他朋友開的琴行。

    在車內(nèi)老遠就看到了那家琴行，她坐在位置上猶豫起來。她知道這家琴行，在本地有名的琴行之一。這樣的琴行，里面賣的樂器她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價格很貴。雖然謝云輝不會吝嗇，甚至樂得大方……

    周西芒暗自嘆氣，男女朋友之間贈送禮物是正常的，可是……如果真的是涉及到金錢財物的贈禮，她還是盡量自己負擔(dān)為好吧？

    那間琴行所在的寫字樓，是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

    謝云輝在停車場停了車，熟門熟路地帶著周西芒找到那間琴行。

    推門進去時，有幾個女人穿著便服正往外走，見到謝云輝，立刻揚起甜美的笑容，熟練又禮貌得稱呼:“謝先生好。”

    周西芒總覺得她們這樣有點眼熟，可又記不起什么時候見過。她老實跟在謝云輝后面往里走，一個短發(fā)，身著干凈藍色淺藍線衫的男人踱步走出來，見到謝云輝，笑著露出一嘴大白牙，在開口說之前，扔過來一串鑰匙。

    謝云輝一伸手，輕松接住那串鑰匙，那個短發(fā)男人懶洋洋地插著口袋說:“完事兒了記得關(guān)門。”

    謝云輝挑眉:“過會兒不開了？”

    那個男人打了個哈欠:“開個屁，這不給你謝大少騰地兒，方便你約會么不是?！?/br>
    謝云輝笑了:“挑一把吉他，要不了多少時間?！?/br>
    短發(fā)男人揮揮手:“行了行了，我給她們都放假了，難不成到時候還叫人回來？你走之前記得幫我關(guān)門?！?/br>
    聽到這話，周西芒恍然大悟，明白過來，為什么看到那幾個女人會眼熟。

    原來是因為那張服務(wù)行業(yè)必備的禮貌微笑臉啊！

    搞了半天，原來和她算半個同行嘛。

    等等……她才回悟過來，這家琴行放假是因為……因為謝云輝？

    她在車上聽他打電話，聽他說和朋友說的是帶女朋友過去買吉他，哪知道一到地方，這家琴行的主人居然直接給謝云輝清場？

    好……好敗家哦……開店怎么可以這樣……

    周西芒直接淚目，想她這行，每天一大早爬起離開被窩夜深才下班節(jié)假日都有可能被叫回去偶爾得到意外的假期還是各種加班攢起來的OT……周西芒現(xiàn)在就是羨慕，十分的羨慕。

    短發(fā)男人打完招呼直接走人，謝云輝帶著周西芒先到了店中的柜臺。柜臺上已經(jīng)擺放著店主為他準備的道具。他取過已經(jīng)擺放在柜臺上的免洗酒精洗手液，周西芒知道那是為了試琴時更好的保護吉他，乖乖伸手。謝云輝按下旋鈕，冰涼的液體倒在周西芒的手掌心，刺激的酒精味馬上擴散開，她合上掌心，揉搓手掌，酒精的味道很快揮發(fā)消弭。在她洗手間，謝云輝拿起了柜臺上的一件工作服圍裙，不等周西芒反應(yīng)，他高大的身影襲來，手臂穿過她的后頸。白嫩微微帶rou的臉頰點上輕淺的紅，即使和他有過更親密的接觸，可是不知道是因為在熱戀期，還是因為他的魅力，每一次，他親密的動作總能引起她心底的悸動。

    眼睛定在他的那張臉上，她本想說自己也可以穿工作服，可是卻貪戀上在那一瞬間，他靠過來的溫?zé)釟庀ⅰＳ谑撬裁炊紱]說，靜靜地，帶著迷戀的目光看著他為自己穿上工作服。男人細長的指尖擦過她后頸的肌膚，在她為了他心動不已的時候，簡單地為她打了個結(jié)，系上了工作服的繩子。為她做完這些，謝云輝自己解開紐扣，脫下西裝外套，自己穿上了另一件工作服。

    之后，謝云輝帶著她來到屬于吉他的柜子，那里的玻璃門已經(jīng)打開，顯然是那個店主為了謝云輝的方便。

    周西芒略掃了兩眼，大致了解了這里的吉他價位。

    她馬上說：“謝先生，我自己會付錢的?！?/br>
    他原本想伸手去取吉他，聽她這樣說，停下了動作，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過去交往的女朋友中也有獨立職業(yè)女性，都不喜歡坦然地接受他的大方贈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笑著說：“這里也算是我的店?！?/br>
    “??？？”周西芒當場震驚了。

    “這里我有投資，有股份，”他解釋道，“所以我在這里買樂器，不用付錢?！?/br>
    周西芒恍然大悟，難怪這里琴行的主人愿意為了他停掉半天的生意，原來他自己就是大老板啊。

    等等??！

    他也是老板，那不是意味著……

    周西芒看向謝云輝的眼神中多了一絲痛心——謝先生，你真是敗家仔！！

    哪個做老板的會為了約會在自己的店里清場啊！！！

    既然他是這里的主人之一，而周西芒只是粗淺地學(xué)過，不懂里面的門道，她自然任他帶著挑吉他。謝云輝也不多說話，只是比劃著周西芒的身高，幫她挑選合適的吉他。他大概看中了幾把，先取出了一把棕色的，遞給周西芒。

    周西芒剛拿起吉他，入手一沉：“好重……”

    謝云輝也不含糊，拿回了那把吉他：“那就換一把。”

    他打量著玻璃柜中的吉他，既要考慮周西芒的身高、體力，也要考慮她的習(xí)慣，每一把吉他都會調(diào)好音，幫她調(diào)試肩帶。她老老實實地待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為自己挑選吉他。

    玻璃大門的門把手處已經(jīng)掛上了“CLOSED  休息中”的牌子，偌大的琴行中只有他們兩個人。謝云輝低沉和煦地為她介紹各種有關(guān)吉他的知識，她安靜地聆聽。他替她調(diào)試肩帶的時候，兩張臉相互貼近，她差點沒忍住，想順勢摟住他，光明正大地汲取屬于他的溫度。

    不過，她還是按捺下了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許是覺得她太安靜，謝云輝想找個話題，便問她：“Simone，當初為什么想學(xué)吉他？”

    聽到這個問題，周西芒愣了一下，低下頭，不知該不該說。

    “不方便？”謝云輝好奇道，隨后溫柔地說，“如果不想說，可以不用說的。”

    “說出來你不許笑我?！敝芪髅瀽灥卣f。

    看著玻璃柜中的吉他，謝云輝想著那把才合適她。聽到周西芒說話的聲音，他輕輕笑著，應(yīng)了一聲：“嗯。”

    “以前……”鞋尖劃過地面，她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講起自己的事，“以前……看過一部動畫?！?/br>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謝云輝。他正看著柜中的吉他，聽到她提起動畫，也只是順著她問：“什么動畫？”

    該不該說？周西芒內(nèi)心上下忐忑，一旦說出來，他會不會又把自己看成小孩子？

    “就一部有關(guān)流行音樂的動畫，”周西芒說，“謝先生你應(yīng)該不知道的?！?/br>
    “說說看?！焙唵蔚娜€字，叫周西芒驚訝不已。

    “謝先生你也會看動畫嗎？”她輕輕地問。

    什么叫也會看？謝云輝扶額，直率地說：“會看啊，看動畫不就是為了消遣嗎？”

    話是這么說沒錯，周西芒嘀咕，如果是一般人她也不會這么奇怪。如果要她聯(lián)想謝云輝的過去，腦海中會理所當然地勾勒出一副那種精英學(xué)生一天都在埋頭念書的畫面。

    轉(zhuǎn)念一想，他會和她自然地聊起灰姑娘的童話，好像他也看動畫這件事，也沒那么特別了。

    謝云輝真是個奇怪的人，她想。她經(jīng)常會覺得她和他身處不同的世界，以為他理應(yīng)是高高在上的人，可原來他也是食人間煙火，有自己的小愛好。這樣的他可愛很多，也不會叫她有距離感。

    多了解他一分，便多喜愛他一分。

    “那部動畫是《我為歌狂》啦?！蹦_尖踢過地面，反正已經(jīng)在他面前出過好多次糗，被笑話就笑話吧，她這樣想，“那個時候男主角葉峰不是經(jīng)常背著一副吉他嗎？好帥的?！?/br>
    “哦……”謝云輝應(yīng)道。他沒有嘲笑周西芒過去的天真，若有所思，回望周西芒，“這么說，Simone你是顏控咯？”

    “咳咳?！敝芪髅⒉缓靡馑嫉負蠐项^。

    這樣說也沒錯，周西芒打量著謝云輝。想起當初，自己也是因為他好看，才會一直記著。

    “那個時候看那部動畫覺得他很帥，而且不是有他為從容寫歌的情節(jié)嗎？那時候覺得學(xué)吉他好好哦，可以給自己喜歡的人寫歌，也可以唱歌給那個人聽?！睕]有受到謝云輝的嘲笑，她的膽子大了起來，話開始多了，“那會兒就想學(xué)吉他學(xué)音樂，結(jié)果被爸媽說不務(wù)正業(yè)?！彼晕议_解地笑笑，“畢竟當時還是學(xué)生，念書要緊?！?/br>
    他看中了一把玫瑰木的雅馬哈黃色吉他，拿在手中，挑著音，和她聊著天：“學(xué)習(xí)是很重要，不過休息的時候有自己的愛好當個消遣，也無傷大雅。”

    周西芒看著他，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爸媽擔(dān)心我會主次顛倒，忘了自己的‘主要任務(wù)’，會玩物喪志。”

    那是周西芒過去的故事，他不知全貌如何，也不能貿(mào)然評價她的父母這樣擔(dān)心是個錯誤。他沒有說話，只調(diào)整著手中的吉他，聽她繼續(xù)講述下去。

    “而且我爸媽覺得我沒學(xué)音樂的天分，”她吐了吐舌頭，“后來上了大學(xué)，實習(xí)的時候拿了工資，我還想，就算沒天分，學(xué)一點彈個幾首總沒問題吧？不過……”她神色一暗，“也沒學(xué)多久就是了。”

    曾經(jīng)天真的以為，學(xué)會了就能唱給喜歡的那個男孩子聽，沒想到他并不喜歡自己學(xué)吉他，于是只好放棄，只好把吉他放在了自己的心里。

    她沒有接著說下去，謝云輝聯(lián)想之前的事情，也能猜個大概。為什么要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喜好？謝云輝無法理解這樣的做法。木刺扎進心臟的感覺再一次的出現(xiàn)，他好像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接連出現(xiàn)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了。

    她的肩上一沉，是謝云輝替她掛上了一把新的吉他。耳畔傳來他的聲音：“上一次聽你彈吉他，其實基礎(chǔ)還不錯。只是可能因為許久沒練，有些生疏。多加練習(xí)的話，你也可以彈得很好的?！?/br>
    替她掛好吉他以后，他說：“學(xué)音樂固然要看天分，不過一般人當作消遣自娛自樂，自己玩得開心就好，有沒有天分其實也沒有那么重要?！?/br>
    吉他背在身上，沉甸甸的，她注視著他，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那些話落在她的心房上，激起心湖的陣陣漣漪。

    她現(xiàn)在就算要開始學(xué)習(xí)，也不會成為什么著名的樂者。她的愿望也沒有那么宏大，只是一個小小的心愿而已。

    要說起來……她注視著他英俊的臉龐。其實她已經(jīng)為喜歡的人唱過歌了，不是嗎？

    她不說話，試了試他給她選的吉他。這一把不輕不重，重量剛剛好，琴頸也合適，她試著彈了一下，流利的音符自琴弦逃出，在空曠的琴行中回蕩。

    “如果你想練習(xí)的話，可以來這里的練習(xí)室。Thomas已經(jīng)見過你了，往后你可以隨意來這里?！彼麥厝岬卣f，想到了什么，臉上浮現(xiàn)了笑容，“或者，你可以去酒店練習(xí)，你有我的房卡，不是嗎？”

    他知道她不會在他不在的時候去酒店，她很少使用他的房間，這點他也很頭痛。他們明明在談戀愛，可有時候她和他還是這樣的生分。

    她握緊琴身，站在那里，胸口深深地起伏，嗓子那里傳來干澀的疼。

    在她說了過去以后，他沒有嘲笑她過去的天真，而是呵護了她過去的夢想。

    一點一點，越來越喜歡他了。

    她抬起琴身，妥善地把它放在一邊。謝云輝一臉不解，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周西芒抬步向前，埋進他的胸膛，緊緊擁抱住他。

    “謝先生……”她哽咽道。

    她很想說謝謝，可她也知道她要說謝謝的地方太多，如果一次次說出口，那么他們之間的戀愛關(guān)系會漸漸地變得沉重。

    她無法說出口，只能無聲地摟緊他。

    胸前傳來她的聲音，聽上去帶著哭腔。謝云輝不能理解，他原本以為這是一次能讓彼此開心的約會，卻沒想到會讓她難過。

    她在難過什么呢？她為誰而難過？

    他想起了在市美術(shù)館中看到的那雙紅眼睛，和看到的那個男人

    兩個人在琴行擁抱著，他的手掌輕輕地撫過她的后腦勺。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因此周西芒不知道，謝云輝會錯了她的意。

    他并不介意周西芒和前男友見面，但他很在意周西芒在他面前一次次為了過去露出難過的樣子。這副樣子打擾了他們的約會，會影響他的心情，讓他無法從男女戀愛中得到放松和快樂。他談戀愛不過是為了消遣，可若是在消遣中一次次受到干擾，這就有些不太美好了。他想從交往中得到愉悅，而不是時不時地受到她過去的干擾。也許是他錯誤地估計了那段過去對周西芒的力量，他想起她醉酒的那天，她的表現(xiàn)讓他以為她已經(jīng)和過去說了再見。

    但現(xiàn)在根據(jù)他所看到的，顯然那段過去還在影響著她。

    也許讓一個剛失戀的女人和他談戀愛是錯誤的決定，他一時有些煩躁。

    不過他還是很有耐心的，也不至于為了這件事和周西芒生氣。

    但是……

    他想起小木刺之所以一次次能扎進他內(nèi)心的原因，那正是因為他將周西芒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打個比方，自己家的貓在外面被人撓了，主人會怎么做？

    當然是撓回去啊，難道看著自己的貓被人欺負了，委屈地躲在一邊難受，自己也忍下來，看著她委屈？

    今天從市美術(shù)館出來后，他覺得周西芒一直狀態(tài)不佳，這次的見面，處處透著掃興。

    他還不至于因此對周西芒發(fā)火，但是……

    但是總要有人為了他的不愉快付出點代價。

    周西芒沉醉在他的懷抱里，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因此她沒看到謝云輝的表情。

    他仍舊溫柔，寬厚的肩膀環(huán)住她的身軀。

    眼眸卻漸漸地，變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