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

    天空泛著魚肚白，酒店的班車平穩(wěn)駛在路上。通常，周西芒會借著這段時間在班車上閉目養(yǎng)神。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手中握著手機(jī)，時不時地就要看上一眼。

    沒有謝云輝的消息。

    前一天晚上，她臨走前才記起要謝云輝的手機(jī)號碼，畢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情侶，如果沒有聯(lián)系方式未免說不過去。她還加了他的微信，但從分開的晚上起，兩個人并沒有過多的交流。

    這好像也很正常，周西芒想。畢竟他也是個大忙人，想到他晚上還要趕飛機(jī)，想來也抽不出什么時間和她交流。

    何況……兩個人要說什么呢？他們也才見過幾面而已。

    這真瘋狂。

    她想起她和他的吻，不過蜻蜓點水，沒有深入，可兩個人分明都帶上了欲念。車窗倒映著她的臉，大清早的，臉頰緋紅。她暗暗罵自己，周西芒，你真是要死了，居然大清早就在那邊想入非非。

    這真瘋狂。

    她和他才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居然就成了情侶。這對周西芒來說，完全是一種全新的體驗。過去她和前男友也是從大學(xué)開始相識，畢業(yè)前互相告白然后才定情。可是，現(xiàn)在，她居然和一個僅僅見過叁次面的男人成了情侶，就連他的名字，她也是才剛剛知曉。

    這真瘋狂。

    “謝云輝，輕云出岫的云，熠熠生輝的輝。”

    她想起了他文雅地介紹自己，那句話帶著他深沉的嗓子，縈繞在她耳邊。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她握緊手機(jī)，捂住自己的胸口，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同事，好在同事正在補眠。她真害怕，害怕自己劇烈的心臟跳動聲會吵到別人。

    這真瘋狂。

    她為了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男人悸動，垂涎他的美色。然而，她才剛剛分手，和男友分手連一個禮拜都沒過去，就轉(zhuǎn)而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周西芒在想，自己這樣算不算是一個“渣女”？可是，她已經(jīng)分手了呀。她也沒有對不起前男友，她只是在分手后喜歡上了另一個男人，這樣也有錯嗎？周西芒捫心自問，她沒有任何的錯。那么，她為什么還要讓自己經(jīng)受道德的拷問？

    不過，她一想到謝云輝的身份，多少有些遺憾。他的身份之于她，顯然太高了。如果他只是一個有臉，但沒有錢的帥哥就好了。那樣的話，今天的局面就可以反過來，周西芒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副畫面，發(fā)出邀請的人變成了她，她帶著挑逗，撩撥著窮小子謝云輝的心弦，看著他被自己撩動得面紅耳赤……

    呀！周西芒激動地閉上眼，握緊手機(jī)的手輕輕拍打著胸口。

    周西芒，你真的要羞死人了！

    6:34。

    謝云輝禮貌地同和視頻里的白人男子告別，雙方退出了視頻會議。他關(guān)上電腦，疲倦地揉起太陽xue。

    負(fù)責(zé)記錄會議的蔣晴合上筆記本，一雙熊貓眼顯示她也是一夜未眠。但她是盡責(zé)的，出于自己的職業(yè)素養(yǎng)，和引以為豪的鋼鐵意志，她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在老板面前露出疲態(tài)。她抱起筆記本，端著職業(yè)笑容，問謝云輝:“謝先生，酒店的早餐已經(jīng)送到，您需要用一些嗎？”

    從凌晨開始忙碌，謝云輝也不好受。他表示自己等會兒會去餐廳用餐，順便讓蔣晴回去休息，他體貼地說:“等會兒還要去公司，你抓緊時間，補個覺吧。”

    蔣晴如蒙大赦，連忙點頭離開。她是助理，自然知道謝云輝所有的行程時間安排。其實算算補眠的時間也不多，但有總好過沒有。

    房間中，只剩下謝云輝一個人。他坐在書桌前，拿起了自己的手機(jī)。打開微信，周西芒的對話框里，只有顯示她和他成為好友的信息。里面空空如也，什么消息都沒有。

    指腹摩挲在手機(jī)屏幕上，方才還想去用早餐，現(xiàn)在他覺得，可以稍后。

    想起她前天的手機(jī)鬧鐘，算算時間，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在上班的路上了吧。

    她沒有發(fā)消息，他也不意外。畢竟他們認(rèn)識得不多，突然要像一般情侶那樣熱絡(luò)，也不太現(xiàn)實。

    不過沒關(guān)系，他想，反正總要有人主動。

    這樣想著，謝云輝端起手機(jī)，發(fā)了一條消息。

    ——早安。

    周西芒從店主阿婆手中接過蔥油rou燒餅，手機(jī)發(fā)出輕微的響，那是微信的提示音。她匆忙拿起手機(jī)，手機(jī)屏幕上顯示的，是謝云輝的名字。

    她給謝云輝的備注就是他的名字。她昨天抱著手機(jī)想了許久，給他的備注該寫什么。結(jié)果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到滿意，只好用了他的名字。這個備注看上去略生硬，看著不像情侶。可暫時只能這樣。

    她咬了一口燒餅，看著手機(jī)屏幕上那條消息。

    ——早安。

    周西芒叼著餅，激動地擠眼。

    謝先生發(fā)來了消息！！！

    是他主動地！！！

    簡單的一句早安，卻叫周西芒激動地直跺腳。燒餅店的倆夫妻面面相覷，都在擔(dān)心這個常來的小姑娘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問題。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周西芒開始捧著手機(jī)思索，應(yīng)該怎么回呢？

    如果只回一個“早上好，謝先生”，哎呀，看起來就覺得好生疏。

    可是如果噼里啪啦發(fā)一大堆，他會不會覺得煩呢？

    周西芒糾結(jié)許久，思前想后，一塊餅也快吃得差不多，絞盡腦汁，最終手指飛動，在手機(jī)屏幕上飛快打字。

    ——早呀

    ——有好好休息嗎？

    ——吃早飯了嗎？

    ——要按時吃飯呀。

    一連串的消息發(fā)出去，周西芒紅著臉，嘟噥著這會不會看起來太熱絡(luò)。轉(zhuǎn)念一想，她現(xiàn)在本來就是他的女朋友，親密怎么了，應(yīng)該的。

    周西芒鼓勵著自己大膽一點，自己這是正常的關(guān)心，她們兩個是雙方點頭的正常交往，自己現(xiàn)在可是謝云輝的正牌女朋友。

    正牌女朋友。

    她一想到這個詞，又激動地直跺腳。

    一陣興奮過后，她從新的戀情汲取到了喜悅與歡愉，整裝待發(fā)，元氣滿滿，向酒店進(jìn)發(fā)，準(zhǔn)備迎接一整天的繁忙工作。

    12:35。

    早上一通忙下來，等謝云輝從文件中抬頭，有閑心看手機(jī)，午休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大半。打開微信，他和周西芒的交流停在了有關(guān)早點的話題上。

    ——這邊有家燒餅店很好吃，下次帶你一起吃！(*?︶?*).。.:*?

    ——好。

    后面估計是因為要忙工作，兩個人也沒再過多的交流。

    細(xì)長的指節(jié)敲打著辦公桌桌面，他略一思索，便打算發(fā)過去一句——

    ——用過午飯了嗎？

    吃，真是一個很好的話題。也許彼此還不熟，但問問對方吃過沒有，總是不會算冒犯的。

    15:45。

    員工休息室，周西芒從長椅中醒來。今天是早班，她有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早上太忙，忙到腳不沾地。等下了班，她和同事直沖休息室，手機(jī)都來不及看，雙雙倒在長椅上補眠。等終于告別了午間的美夢，她打著哈欠，掏出了手機(jī)。

    她看了看謝云輝發(fā)來消息的時間，艸，她居然錯過了和現(xiàn)男友的實時交流。

    第一條是問她吃過沒有，后來過了一會兒，謝云輝又有一條消息發(fā)來。

    ——喜歡什么花？

    午睡結(jié)束的周西芒沒有馬上起來，脫了低跟鞋，雙腿擱在椅子上。旁邊的同事翻了個身，還在熟睡。

    她琢磨著謝云輝的意思，莫不是……他要給她送花？

    她思量著，要怎么措辭。本想像清晨那樣，連發(fā)好幾條。忽然想起，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他的工作時間。她組織著語言，決定一次性回答完。

    ——抱歉，上午太忙，來不及看微信。花的話……一般般，謝先生不用費心。

    但對方想要送禮物，自己似乎也沒必要潑冷水。她想了想，決定在后面加上一句。

    ——比起鮮花，我更想聽到謝先生的聲音。

    看了幾遍寫好的信息，琢磨著有沒有要修改的地方，她看到自己滿意，才按下了發(fā)送的按鈕。

    21:15。

    晚上經(jīng)理分了周西芒一個包廂，這個包廂都是愛玩的年輕人，酒越喝越來勁。等過了晚上九點，她本來可以下班，可是沒辦法，中餐廳人手不夠，分不出午班的人來頂替她，她只好無奈等在包廂，看著那幾個客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勸酒。

    也不怕喝死，周西芒這會子也有些沒耐心，暗自腹誹。

    調(diào)成靜音的手機(jī)在口袋震動，她一驚，看了看客人，又看了看包廂外面，關(guān)上門。她小心翼翼找了個上菜間的角落，蹲下來，掏出了手機(jī)。手機(jī)屏幕上閃著光，顯示著來電話的姓名。

    是謝云輝。

    她按下了通話鍵，手機(jī)放在耳邊。

    “周小姐。”是他的聲音。

    包廂的客人非常吵鬧，隔著手機(jī)，謝云輝都能聽見聲響。他皺起眉，他是算著她下班時間才打的電話，沒想到她還在工作。

    他擔(dān)憂地問:“還沒下班嗎？”

    “嗯。”周西芒害怕被人聽見，只能小聲應(yīng)道，“不好意思哦，謝先生。”

    “應(yīng)該是我道歉。”溫文有禮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出來，“我以為這個時間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班了。”

    因為蹲著太累，周西芒想著反正關(guān)上了門，外面的經(jīng)理也看不見自己這副德行，索性一屁股坐在瓷磚地上，還要小心聽著客人的動靜。

    “沒關(guān)系啦，是我這邊出了意外，”雖然隔著手機(jī)，沒有見到他，但她還是歉意地吐了吐舌頭，“我們這行就這樣啦，加班是家常便飯。”

    “周小姐……”男聲在那邊遲疑著，似乎在考慮要說的話，話到嘴邊，改成了:“要不要我叫人接你下班，女孩子，晚上不太安全的。”

    他給過她另外一個選擇。如果答應(yīng)下來，她完全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但她說得是“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下”。這其實已經(jīng)是婉言拒絕了他提供的第二個選擇。

    她不是小孩子，她昨天對他說的話，提出的請求，顯然都是經(jīng)過了考慮，既然如此，他選擇尊重她的決定。

    “不用了不用了。”她慌忙答道，“不用這么麻煩的。”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喊道:“謝先生。”

    那呼喊中，是有著對他的期待，也有著自己的悸動，但也有著理性的忍耐。

    她一手握著手機(jī)，一手環(huán)緊了雙膝。

    “這樣就很好了，謝謝您。”她聽見她這樣說道。

    她當(dāng)自己是一個中了五百萬大獎的人，不，如果用謝云輝的財力來衡量，她知道，他的財力一定遠(yuǎn)超自己的想象。她只要愿意，隨時可以讓他帶她走，隨時能夠過上優(yōu)渥的生活。

    周西芒并不是多有道德感的人，也沒覺得被包養(yǎng)有什么可恥。正如她所說，她在這行聽到的緋聞很多，待久了，有些事也見怪不怪了。

    但好運是不能揮霍的。

    她現(xiàn)在就是當(dāng)自己運氣好，真的，她的運氣太好了。能夠在結(jié)束一次失敗的戀情后，馬上和一個有錢的帥哥來一場邂逅。可是，好運氣是經(jīng)不起揮霍的，周西芒很明白這個道理。從小到大，她談不上多悲慘，但也不是一直被老天眷顧的天之驕女。

    她只是個普通人，運氣好，遇上了謝云輝，僅此而已。

    “謝先生，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很高興了。”她蜷縮在小小的角落，背靠著擺放餐具的紅木柜子。

    “還有，謝先生……”她剛想說什么，包廂那邊就傳來客人喊服務(wù)員的聲音，她嘆了口氣，“抱歉，要工作去了。”她說著，正想起身，起身之前，突然又想對那個人說一句。

    “謝先生，我……挺想你的。”

    還來不及等謝云輝說什么，周西芒匆忙掛了電話。

    這是真心話，雖然才見過幾次面，她已經(jīng)對他有點好感，并產(chǎn)生了名為思念的心情。

    一日不見，如隔叁秋。雖然有些夸張，但確實是挺想他。

    謝云輝是個不錯的情人，在看到她提出來想聽到他的聲音以后，還能估算著她的下班時間，給她打來問候的電話。

    這就很好了。

    有什么要說的話，等會兒在微信里也可以聊，周西芒想著，臉上帶起了職業(yè)笑容。

    曾經(jīng)，她經(jīng)歷過一次投入了全身心的戀愛，滿懷信心計劃著和對方的未來，后來也見證了這一次的愛情被現(xiàn)實撞得粉身碎骨。

    謝云輝很好，他一直控制著和她的距離，也沒有逾矩的舉動。作為情人，他很體貼，也確實關(guān)心著自己。

    周西芒微笑著，應(yīng)對著客人的要求。盡管已經(jīng)是深夜，她還必須打起精神，提供一百分的服務(wù)。

    這樣就足夠了。

    她現(xiàn)在也只是想享受和一個男人談戀愛帶來的歡愉，還有因此帶來的滿足感，被一個帥氣的有錢男人關(guān)心著，說沒有虛榮心上的滿足，那這絕對是假話。

    可是，她現(xiàn)在也只想把這場戀愛當(dāng)成消遣，排解自己的寂寞，緩解自己的壓力，她會從這場戀愛中汲取養(yǎng)分，愉悅自己。

    但她不會再對未來抱有什么期待了。

    因此，只需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