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過后, 五阿哥又找了四阿哥兩回。

    大意是說，有位得道高人給佟寶珠批了命數(shù), 與紫禁城的龍氣相克, 遠(yuǎn)離龍氣匯聚之地，方能保性命無憂。

    四阿哥斥責(zé)他是胡說八道，五阿哥只得透露另一件事：“你知道皇阿瑪為什么把老六送走吧？就是因為老六的命數(shù)不屬于紫禁城?；拾敒榱吮Ｋ悦? 只得忍痛割愛, 讓他改名過繼給別人。若不是這樣，老六早就沒命了。”

    四阿哥說：“老六是犯了錯?！?/br>
    “不就是罵了老八嘛, 如果只是因為這個, 頂多是像老九那樣關(guān)禁閉懲罰?！蔽灏⒏缯f, “老九剪了自己的辮子, 栽贓給老八, 這樣的大錯, 才關(guān)了十日。”

    四阿哥斜了他一眼，冷聲道：“你還有臉提這事兒?！?/br>
    五阿哥：“……”

    四阿哥：“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慫恿老九，又刻意制造機會。當(dāng)時才三歲半的老九, 怎么會想到這種事?！?/br>
    五阿哥：“……”

    四阿哥索性跟他說開了：“我不管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告訴你, 宮里即使沒有皇額娘, 也輪不到宜額娘上位?！?/br>
    五阿哥急聲道：“四哥, 我真的是為皇額娘好。我曾夢到過, 皇額娘被人下毒……”

    “誰？”四阿哥問。

    “我不知道。”五阿哥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趕緊解釋, “皇額娘身處高位，難免遭人嫉妒，這種事防不勝防。還是離開紫禁城……”

    四阿哥打斷了他的話：“人從一出生, 就知道某一天要死。難道因為知道終究要死, 就不活了嗎？”

    五阿哥看說服不了四阿哥，于是裝出被他說服的樣子，低著頭說：“四哥說的對。是弟弟錯了，弟弟以后不再想這事兒了?！?/br>
    五阿哥并未真的死心，琢磨了幾日后，決定去找八阿哥。

    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知道，凡事皆有萬一。萬一日后此事暴露，也能有人知道他的心思，真的不是為宜妃考慮。

    “直接告訴皇阿瑪不就行了？”八阿哥聽了五阿哥的一番敘述后說。

    “不能告訴皇阿瑪，張明德是詐死出的監(jiān)牢，這事兒是我安排的。”五阿哥說，“老六是皇子，多一個不算多；少一個不算少?；拾斢形宸窒嘈?，就會送他出宮。皇額娘不一樣，她是未來的皇后，和皇阿瑪?shù)母星橛稚?。皇阿瑪不會輕易讓她出宮?！?/br>
    “讓我先見見那個叫張明德的?！卑税⒏缢妓髁艘粫汉螅f道，“他的話若是可信，我們再想對策?！?/br>
    集鳳軒里。

    慧妃摸著佟寶珠明顯凸起的肚子，喜悅地問：“他剛踢了我一下?，F(xiàn)在能診出來是男是女了吧？太醫(yī)是怎么說的？”

    “太醫(yī)說很健康，沒說是男是女?！辟氈榈馈＿@個孩子雖然不是她期待的，但知道自己在孕育一個小生命，仍是不由的歡喜。

    不過，此刻她的心思，沒在自己的肚子上，低聲道：“你要注意避孕。前朝、邊疆和后宮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什么樣兒心思都有，我們這些身份敏感的人，沒有孩子，才能保平安?；噬虾捅緦m雙重防護(hù)下，還擔(dān)心有個萬一。若是沒人護(hù)著，太危險。”

    慧妃不以為然：“嬪妾上次不是平安生下來了？”

    佟寶珠：“上次本宮cao了多少心。本宮若是不管呢？你覺得，你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嗎？”

    慧妃眨了眨眼，問：“娘娘會不管？”

    佟寶珠當(dāng)時沒聽見她的話，把話題引到了別處。

    慧妃回到自己的住處，又想起白天她們談?wù)摰脑掝}，有些不安。

    仔細(xì)回憶了近期她們說的話之后，更加不安。

    怎么都像是交待后事似的？

    生孩子說的是去鬼門關(guān)走一遭，但娘娘見多了生孩子的場面，自己又會接生，怎么還這么怕？

    次日，慧妃又去了集鳳軒，準(zhǔn)備開導(dǎo)開導(dǎo)佟寶珠。正好遇見康熙也在。看到佟寶珠若無其事的談笑風(fēng)生，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皇上，您給孩子想好名字了嗎？”慧妃問。她挺喜歡眼前的康熙，像個尋常男人似的。又勤快，又和氣。

    康熙剝著瓜子，眉宇間笑意滿滿：“早想好了。若是公主就叫柔福兒；若是阿哥叫胤禵?！?/br>
    佟寶珠呆怔了一會兒，扭頭看向他，問：“皇上，哪個提？”

    康熙笑道：“禵，福也。朕祝愿我們的孩子福氣滿滿?！?/br>
    慧妃接話：“下面該是十五阿哥了。到時候，就叫他小十五。這排行真好，圓圓滿滿?！?/br>
    歷史上的十五阿哥是密妃王氏所生，娶了太子妃的meimei。雖然未直接參加九子奪嫡，卻被雍正皇帝所厭，一生沒有大的作為。

    佟寶珠記不清十五阿哥叫什么名字了，但肯定不是叫胤禵，胤禵是十四阿哥胤禎的另一個名字。

    佟寶珠的心情漸漸輕松起來，并盼望著能生個男孩。若真是有個叫胤禵的十五阿哥，說明這里不是歷史上的清朝?；蛘呤钦f，從某個節(jié)點上，分出了一個平行的時空。

    心情好，時間過的也快，轉(zhuǎn)眼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晚宴，準(zhǔn)備擺在太后居住的凝春堂里。午后，太子特意從紫禁城里趕了過來。去清溪書屋拜見康熙時，說：“皇額娘還是在集鳳軒居住嗎？兒臣去向皇額娘請安?！?/br>
    “她身體不大好，不方便見客。等回京城，再請安吧?！?/br>
    太子受了四阿哥重托，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見到佟寶珠，“兒臣想念皇額娘，不多說話，看一眼就走?？匆谎?，兒臣就放心了。”

    康熙揮了一下手，讓屋內(nèi)侍候的人出去，“不是不能讓你去看。你開個頭，他們幾個也要去。來來往往，凈讓你皇額娘受累。你皇額娘是有孕了?！庇纸忉?，“她年齡大了，所以要特別小心?！?/br>
    這日，康熙難得的跟太子談了許久，大體意思是說，佟寶珠原沒打算要孩子，以前一直在避孕。避孕久了傷身，所以受孕艱難。要萬分小心。

    雖然沒明說是為了太子，但話里就是這個意思。

    地震那年，太子曾聽到佟寶珠說不生孩子的事。聽到避孕的話，也沒多少意外。笑道：“兒臣希望皇額娘能給兒臣多添個弟弟?；暑~娘說過，打虎親兄弟嘛，親兄弟才是這世上最可靠的人?！币钥滴趺翡J的洞察力判斷，他說的是真心話。

    于是說：“待你皇額娘生下孩子，朕就封她為皇后，遷入坤寧宮。朕回宮，就把坤寧宮東西配殿的靈位移去雨花閣。”

    太子忙接話：“兒臣明日就安排？”

    “也行?！笨滴跤值?，“你安排朝臣們上立皇后的折子?！?/br>
    太子出了清溪書屋，就遇上了在外等待的四阿哥和八阿哥?？滴醵诹耍F(xiàn)在不許公開，他只好對著他們輕搖了一下頭。

    “皇阿瑪?shù)降资鞘裁匆馑?？”四阿哥急躁道，“沒道理一直關(guān)著皇額娘。我現(xiàn)在去問他，他不說個明白，我就坐在清溪書屋里不走了，任他責(zé)罰。”

    太子安慰道：“四弟，別擔(dān)心，皇額娘沒事。二哥的話，你還不信嗎？”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穿著宮女服飾的五阿哥正驚訝地望著佟寶珠，半天后，結(jié)結(jié)巴巴道：“皇，皇額娘，你有孕了？”

    “你費這么大的勁進(jìn)來，是什么事？”佟寶珠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色，心中一沉，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趕快說。你皇阿瑪去凝春室路過這里，肯定會看一眼再走?！?/br>
    五阿哥緩了緩神，道：“還是上次，兒子跟您說的那位江湖術(shù)士。前些日，兒子又見到他，他說紫禁城上空的鳳吟與龍氣相克，是大兇之兆。需要……鳳命者遠(yuǎn)離紫禁城，方可化吉。”

    “是嗎？”佟寶珠收斂了笑意，連問道，“鳳命是指本宮嗎？怎么遠(yuǎn)離？在暢春園里呆著算是嗎？”

    五阿哥正準(zhǔn)備說張明德曾準(zhǔn)確地預(yù)測過什么事，看她這么容易就接受了。直入正題道：“不算。遠(yuǎn)離京城，遠(yuǎn)離眾人的視線，才算是?！?/br>
    頓了一下，又道：“皇額娘，您不為自個兒著想，也要為您的孩子著想。也許正是因為他推測出皇額娘有身孕，才會說鳳命遠(yuǎn)離京城能保平安?！?/br>
    也難為這孩子了，為了讓她離開京城，拿江湖術(shù)士當(dāng)幌子。佟寶珠嘆了口氣：“若是有辦法離開，我也想呀。你皇阿瑪肯定不同意。”

    五阿哥道：“兒子和老八共同來辦?！苯又值?，“皇額娘還記得施世綸嗎？他近期在京城述職。他有辦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讓皇額娘離開?！?/br>
    佟寶珠：“……”敢情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jīng)把她的后路給安排妥了。

    “此事只有一次機會，一次不成，計劃敗露，將再沒機會了?！毕氲阶约旱挠媱澞艿靡詫嵤灏⒏缬行┘樱盎暑~娘千萬不能告訴皇阿瑪。萬一皇阿瑪不同意，皇額娘再沒有機會出宮?！?/br>
    佟寶珠頷首：“嗯。”

    來這里將近十年，這日是她最開心的一天。她深切地體會到了，她這十年的付出是值得的。

    有人愿意冒著被重責(zé)的風(fēng)險，換她好好地活著。想到此時有人cao心著她的安危，就覺得無比的輕松。

    那孩子知道她什么時候會有意外，在想辦法幫她避開意外。

    晚宴后，康熙來集鳳軒，給她帶來了一個圓筒形的音樂盒，轉(zhuǎn)動輪軸后，發(fā)出叮叮咚咚的悅耳聲響。

    “現(xiàn)在暫時開了粵、閩、浙、江四處海關(guān)與海外貿(mào)易。以后這樣的西洋貨，會越來越多?！?/br>
    “真好聽！”清朝的落后就在于閉關(guān)鎖國，如果能堅持下去，就好了。佟寶珠開心道，“皇上圣明，我大清國會越來越強盛?！?/br>
    康熙難得看到佟寶珠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還以為是說到開海禁的原因，于是又說了別的喜事：“噢，對了。與沙俄的條約已經(jīng)簽訂了。他們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舅父回來得知貴妃有身孕，定是喜出望外，喜上加喜?！?/br>
    佟寶珠抿著嘴角點頭：“是的呢！”

    “貴妃想知道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嗎？”康熙摸著她的手，低笑道：“太醫(yī)已經(jīng)告訴朕了。”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朦朧的光暈之下，看上去年輕了不少。

    佟寶珠搖頭，笑呵呵道：“現(xiàn)在不想知道。一天一天的盼著未知的將來，這種感覺很好。”

    太子回京就吩咐內(nèi)務(wù)府的人，遷兩位皇后的靈位。當(dāng)天，消息就在后宮傳開了，若得眾人議論紛紛。

    “會不會是皇貴妃有了身孕？”宜妃說。儲秀宮里，除了溫貴妃之外，還有惠、宜、德、榮四妃。

    現(xiàn)在后宮宮權(quán)由她們五人共同管理，雖然各懷心思，但表面上相處的還算融洽。因為她們都意識到了，康熙討厭惹事生非的人。

    皇貴妃說到底不是皇后，一個沒有孩子的皇貴妃權(quán)勢和榮寵都是暫時的。隨著阿哥們一天天的長大，誰的孩子更有出息，誰的地位高。

    從惠妃身上就能明顯地看出來。以前多不顯眼的一個人啊，因為大阿哥在前朝擔(dān)著實職，就連溫貴妃對她說話都客氣；還有覺憚氏，因為有八阿哥，從答應(yīng)晉升為嬪了。

    這五人都是生有阿哥的人，目前的想法大同小異，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平安無事的再熬幾年，自然就能分出誰高誰低。

    但如果是，皇貴妃有了身孕可就不一樣了。晉了皇后，再生孩子，那是名副其實的嫡子。

    德妃笑著接話：“宜jiejie怎么如此猜測？應(yīng)該不會吧？”她知道生子秘方，如果能懷孕，早懷上了。

    宜妃連聲反問：“若不然呢？為什么突然收拾坤寧宮？不是準(zhǔn)備讓皇后住進(jìn)去的嗎？突然晉皇后，總得有個理由吧？前兩個月還在禁足，突然晉封皇后，除了有孕還能有什么原因？”

    榮妃認(rèn)為三阿哥文武雙全，尤其是文才無人能及，想到除了太子之外，也許又有一個小皇子壓在自己兒子頭上，心里不大高興。

    否定道：“不一定是有人要住坤寧宮，也可能是雨花閣清靜，更適合擺靈位。”

    本來這些人里，惠妃最厚道，對佟寶珠是實心實意的尊敬。想到佟寶珠會有嫡子，將會壓在大阿哥頭上，心里也是酸溜溜的。

    低著頭不說話。

    溫貴妃同她們的心思，都不一樣。自從生了十一公主，身體傷了元氣，一直沒大好起來。現(xiàn)在的想法不多了，只求自己能多活幾年，十阿哥平安長大。

    正想讓皇貴妃有孕呢，皇貴妃有了身孕，十阿哥的身份就不那么顯眼了。

    笑呵呵道：“后宮早該有皇后了?！?/br>
    宜妃接話：“皇上不是說他自己克妻嗎？”

    沒等其他人說話，溫貴妃又接話：“也許是破解了呢？不論是皇貴妃晉皇后，還是皇貴妃有孕，都是后宮里的喜事?！?/br>
    以前敢與佟寶珠直面對抗的就只有溫貴妃，眾人聽她這么說話，瞬間覺得話不投機。一個人提出告退后，都跟著告退。

    關(guān)于坤寧宮的議論，傳到了暢春園，傳到了佟寶珠的耳朵里。她暗道難怪五阿哥這么著急，不惜扮成女裝也要見她。

    佟佳皇后是歷史上出了名的半日皇后，做了半日的皇后就死了。

    因為五阿哥說幫她離開京城，佟寶珠知道了關(guān)于晉皇后之說，也沒多少壓力。仍是悠哉悠哉的過日子。想到自己或許真的能離開京城，帶著孩子天高海闊的生活，而康熙或許會傷心。和他在一起時，態(tài)度特別好。

    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前所未有的融洽。

    九月初八，由高士奇上的第一份建言立皇后奏呈，擺在了康熙的案頭。

    康熙批示：太皇太后孝期未滿，暫不立。

    這樣的批示，并未阻擋朝臣們上折子的熱情，一封奏呈又一封的擺在他的案頭。關(guān)于他駁回的理由也給予了各種反駁。說立皇后也是告慰太皇太后在天之靈，太皇太后也盼著后宮安穩(wěn)云云。

    反正就是立皇后是大勢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