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從來不會因為某個生命的消逝而停止運作，無論死去的是一國總統(tǒng)、超級巨星，又或者……某個狗仔。

    不過顯然羅威爾?洛克希德不這樣認為，對他來說，如果自己的生命消亡了，那整個世界也就不復(fù)存在了。是的——只要我在，那就要掌控權(quán)力；而我死之后，哪怕地球毀滅，也無關(guān)緊要了。

    越是這樣的人，內(nèi)心其實會越恐懼，懼怕死亡，懼怕失去，懼怕未知。可惜死亡從來不會因為人的主觀意志而轉(zhuǎn)移，它的腳步永遠平穩(wěn)向前，頻率不會發(fā)生任何改變。

    躺在病床上的羅威爾漸漸陷入絕望，盡管他已經(jīng)完全放下身份，連續(xù)三次親自打電話試圖說服甚至懇求李杰，但是得到的答復(fù)仍然是模棱兩可、含糊其辭，對方的語氣似乎永遠都是那么平淡，完全聽不出是什么樣的情緒，到底在想什么，讓他無從捉摸。

    如果換做以往，羅威爾會堅信對方在待價而沽，這些都只不過是談判手段而已。

    但是現(xiàn)在的羅威爾已經(jīng)頭腦不再清醒，甚至每天都有那么一陣子，或長或短的時間，他整個人都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感覺到眼前隱現(xiàn)陣陣迷蒙光亮，卻又仿佛一片空靈，偶爾還有圣詩班詠唱的聲音。

    這種奇妙的狀態(tài)并沒有讓羅威爾感到放松，他似乎已經(jīng)看到死神揮舞著長長的鐮刀守在自己床前，靜待收割，而自己卻無力反抗。

    在清醒的時候，羅威爾?洛克希德依舊不愿放棄，拼命轉(zhuǎn)動腦筋想要找出一個治療自己、延續(xù)生命的辦法，愿意傾盡所有換取，然而他卻很少能夠得出有效的結(jié)論。而大部分時候，這些思索都會因為突然襲來的神志不清而中斷，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他醒悟到，自己已經(jīng)開始有些記憶模糊不清、大腦變得混沌。

    他在等死。

    這種時候，羅威爾悲哀地發(fā)現(xiàn)，那些滔天權(quán)勢、金山銀海財富都沒有半點用處，壯觀的洛克希德大廈、奢華的豪車專機也都毫無意義。公司的那些個老骨頭？他們恐怕只會嫌自己死的太慢了，特別是瑪琳?多半已經(jīng)準備開香檳慶祝了吧。至于自己的家人？他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們了，自從某次把小兒子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后，他就直接搬到了費城，再也沒回來過。

    不過這次查爾斯似乎已經(jīng)準備通知他們了，通知他們做什么？來等自己死嗎？！

    羅威爾想要破口大罵，然而他勉強張了張嘴，卻只能發(fā)出一連串無意義的音節(jié)，還流出了一大串口涎在嘴邊。而身邊負責(zé)看護的輪班漂亮女護士只是稍微轉(zhuǎn)頭看了看點滴和儀器讀數(shù)，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然后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若無其事地再次低頭繼續(xù)，玩著自己的手機。

    羅威爾當然認得這個護士，當你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觀察身邊的人，即便她們原本在自己眼里連卑微的塵土都算不上。這個叫做瓦勒麗?賽特的女護理好像是西班牙、法國混血，年輕、漂亮、有活力，平時還算乖巧，就是曾經(jīng)有兩次犯了一點小錯誤，被他訓(xùn)斥到痛苦流涕。

    而現(xiàn)在，這個女人甚至懶得正眼瞧自己，完全無懼威嚴。大概她認為身邊的這個糟老頭子反正離死不遠了，已經(jīng)沒有辦法懲罰她了。這種感覺讓羅威爾非常憤怒，郁積的恐懼和忿恨幾乎快要把他點燃，卻依舊無法改變?nèi)魏我稽c糟糕的狀況，因為很快他又再次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

    按照自然規(guī)律，羅威爾會在大約十天半個月、也許稍微更久那么一丁點的時間之后，躺在病床上吐出自己的最后一口濁氣。那個時候，會有很多人出現(xiàn)，他的律師、家人和下屬多半都會在場，表面肅穆哀傷，內(nèi)心則如釋重負，目送他的尸體漸漸冰冷。

    在隆重、華貴、備受關(guān)注的葬禮之后，他的尸體會被細心放入精致的棺木中下葬，死后15天左右，全身軟組織完全腐爛、糜化、崩潰、消化，到最后只剩下一具慘白的枯骨，和墓碑上的箴言一齊證明羅威爾?洛克希德——這個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大人物存在過。

    僅此而已。

    我要活下去！羅威爾無數(shù)次在腦中咆哮，卻只能寄希望于發(fā)生奇跡。

    不知道過了多久，羅威爾再次清醒了一點，他勉強睜開雙眼，耳邊隱約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響。外面似乎在下大雨，那是雨點灑落在玻璃上的聲響，還有陣陣帶著潮濕氣息的微風(fēng)吹拂進來，讓本就虛弱的羅威爾更加感到寒冷肅殺，好像能吹入他身體骨髓一樣，刺痛冰凍。

    這個時候，查爾斯?坎貝爾已經(jīng)休息了，他一般會在早晨的時候出現(xiàn)，然后一整天大部分時間都陪侍在旁邊。畢竟不是鐵人，無法24小時留守。

    “嗬……”

    指望不上忠仆的羅威爾努力想要張嘴叫人，讓女護理瓦勒麗去把陽臺的玻璃門關(guān)上，至少讓自己略微好受一些，卻很難發(fā)出完整的詞句。最終只能把手臂微微抬起，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他的眼前一片渾濁模糊，只能努力通過耳朵去分辨周遭動靜，不過卻久久沒有聽見半點聲響。

    該死的賤人，自己早該掐死她！就當羅威爾痛苦不堪、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充滿磁性的男人聲音突然響起：“又見面了，洛克希德先生。”

    羅威爾皸皺的眼皮顫抖著睜開，黯淡雙眼突然爆發(fā)出久未出現(xiàn)的明亮光彩，即便在這個奄奄一息的時候，他仍舊分辨出了那是誰的聲音。

    布魯斯?李！

    你終于來了……

    羅威爾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期待已久的身影走到床頭，盡管看不太清楚對方一身得體的西服和掛著淡淡微笑的面容，但他確信無疑就是那個年輕人。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虛弱，洛克希德先生，我?guī)缀蹩梢月劦礁嗟臍庀⒘恕！崩罱車K了嘖嘴，雷?施泰因搬過一張椅子，他很隨意地坐了下來，身邊就是趴在病床旁一動不動的女護理，為讓避免這個姑娘打擾兩人的談話，他們施展了一些小手段讓她睡著。

    不過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不算是談話了，因為彌留之際的羅威爾只能勉強保持清醒，好像沒法說話。所以李杰也沒有等待對方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讓我猜猜，你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大概是我把你接到實驗室，用最好的治療幫你控制病情？”

    羅威爾?洛克希德拼命眨著眼睛，甚至努力抬起脖子，想要讓他看到自己的積極回應(yīng)，他的心情如此急切，原本消磨殆盡的耐心和希望重又點燃，卻又害怕對方帶來的只是一個更加殘酷的消息。

    李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jīng)收到了他的回答。

    “坦白說，我的實驗室確實對于治療癌癥有一些小小的心得，即便是已經(jīng)到了你這樣嚴重的程度，也有不小的幾率挽救回來。但是——”

    他話語中的轉(zhuǎn)折讓羅威爾心中一涼。

    “就算是治療生效，能夠改善你的狀況，那又怎么樣呢？讓你在病床上多躺一段時間？勉強能下地走路？請恕我說得直白一點，洛克希德先生。你已經(jīng)又老又衰弱，所有的器官和rou體不可避免開始衰敗，大腦越來越緩慢，多走幾步路都會累到喘息，更別提那些美好的事物與享樂早已離你遠去，你已經(jīng)多久沒有嘗過女人的味道了？像我身旁這位美麗的姑娘，你也只能想想，甚至連想法都已經(jīng)淡了，不是嗎？所以你看，即便病情得到控制，多活幾個月、幾年，或者更長的時間，那又怎么樣呢？人類的生命本就脆弱而短暫，這是你無法違逆的自然規(guī)律。所以，我看不出還有什么必要浪費資源在你的身上。”

    羅威爾?洛克希德很想要反駁，但他沒辦法說話，更多的則是心中清楚李杰說的全都是事實，他已經(jīng)老了，即便沒有疾病的折磨，也活不了多久。但是他仍舊不甘心，他想告訴對方，自己還有其他的方法去享受，是他有數(shù)不盡的財富和世人畏懼的權(quán)力，他還不想放棄，哪怕多活幾天也是好的。

    他還不想死。

    所以羅威爾眼睛幾乎瞪大到了極限，渾濁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更回光返照般恢復(fù)了一絲氣力，突然伸手抓住李杰的手臂，同時嘴唇顫抖囁嚅著，不斷地反復(fù)嘗試發(fā)出聲音，終于說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單詞：“我……想……活著……”

    李杰沒有阻止對方，而是任憑這個日暮西山的權(quán)勢者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就如同抓住他生命中最后那根救命稻草，面色平靜地看著羅威爾，直到他那僅存的些許氣力終于消耗殆盡，手臂極度不甘心地垂落下去，這才站起身來，臉上顯露出詭異的笑意：

    “哦？想活？那很好啊。不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饋贈，而生存是最寶貴的資源。讓我們假設(shè)一下，假如——我有辦法讓你的病完全好轉(zhuǎn)，甚至不再受到其他疾病的困擾，變得更加健康，比普通人更強壯有力，皮膚不再老皺，肌rou充滿彈性，比你最年輕最有活力的時候還要棒，比所有的人類更加強大，連衰老和時光都不再能構(gòu)成威脅。說說看，你愿意付出什么代價，洛克希德先生？”

    羅威爾?洛克希德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戲弄，對方在用鬼話連篇和胡扯調(diào)笑自己，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布滿血絲，發(fā)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如果在病情沒那么嚴重的時候，他多半會一巴掌呼到李杰臉上，讓這個不知所謂的年輕人乞求原諒。

    李杰對他的憤怒視若無睹，而是站起身來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居高臨下望著羅威爾：“思考，思考，想一想，不要讓情緒主宰自己。洛克希德先生，收買我的研究員、派人竊取資料，是你做的嗎？背后煽風(fēng)點火、收買媒體想要打擊我，是你做的吧？花大價錢請雇傭兵伏擊我，是你做的吧？為什么沒有半點效果？你該不會認為是我只是運氣好？”

    羅威爾眼球快速轉(zhuǎn)動著，李杰說的也是他一直不解的疑惑，對方應(yīng)對的太好了，甚至能讓黑巢這樣的專業(yè)強盜公司打退堂鼓。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之前沒注意的細節(jié)，比如李杰是怎么繞過大廈重重防衛(wèi)，悄無聲息進到自己房間的？這里可是軍事級別的安保措施。

    難道對方真的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他迷茫了。

    李杰朝著雷所在的位置伸了伸手，羅威爾順著他指的方向移動目光，頓時看到一尊恐怖的、迥異常人的黑色怪物沉默矗立眼前。透過隱約的光亮，他能夠感受到那奇異的律動和從未感受到過的威嚴。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絕不可能是人類。

    羅威爾瞳孔劇烈收縮，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他的腦中閃過一些先前聽到的只言片語，關(guān)于軍方收集到的零星所謂怪物信息，原來都是真的……

    “這個世界遠比你以為的要復(fù)雜，洛克希德先生。你愿意臣服于我，成為高等生命的一員嗎？”李杰張開雙臂，做出一個接納的姿勢，他知道對方別無選擇，只需要略微推上一把，就能夠擊破那脆弱到幾近于無的心防。

    羅威爾根本無法控制對這種恐怖異象的畏懼，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幾乎陷入了呆滯狀態(tài)。

    “我很失望，洛克希德先生。”李杰搖了搖頭，繼續(xù)用冷酷的言語摧殘著這個可憐的老家伙。“我以為你是一個聰明人。但你讓我很意外，看來還沒有徹底覺悟，死亡對你的威脅還不夠。那么，是要我們離開嗎？恐怕你已經(jīng)沒機會，活到我們再見面了。”

    羅威爾悚然醒悟，混亂的腦中閃過一絲掙扎。

    李杰壓低聲音，用仿佛來自世界最深處的語調(diào)說道：“想想吧，美女、財富、權(quán)勢，都將再次回到你的身邊，還有遠超凡俗的力量，相比之下，人類的軀體是何等脆弱。我們——才是未來。”

    羅威爾仿佛已經(jīng)陷入他所描繪的美妙場景中難以自拔，帶著幾分沉醉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