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fā)上，聽不遠(yuǎn)處的那個人開冰箱翻找食材，過一會兒廚房的水龍頭打開，潺潺水流聲傳來，又過不久，他便聽見林簡利落干脆的切菜聲響。

    這一幕有幾分似曾相識的味道。

    很多年前，他們之間出現(xiàn)過無數(shù)個這樣的場景片段，林簡晚上放學(xué)先他一步回到家，可能會在書房刷題，又或者練字或是干脆翻看閑書，等再晚一點(diǎn)沈恪回來，他總會從二樓走下來，站在樓梯轉(zhuǎn)彎處，說上一句“回來了，這么晚？”

    那個時候的少年臉色總是不太好看，像是無聲嫌棄他數(shù)年如一日的晚歸，但每每走到他面前，即便冷著臉，下一句一定會問：“吃飯了嗎？”

    若是沈恪吃過了，他便不再多言，同沈恪隨便聊幾句有的沒的，轉(zhuǎn)頭又去做自己的事。而若是沈恪說還沒有——

    那不過半個小時，一份少年人親手做好的簡單晚餐，就會擺到餐廳的圓桌上。

    有時候可能是一盅鮮粥兩份小菜，有時候是一碗湯面加個雞蛋，若是時間來得及的話，他還會在餐桌上看見現(xiàn)包的手工小餛飩，淋著熱油澆過的脆綠蔥花，湯汁鮮美，皮薄餡大。

    沈恪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海三鮮，蝦rou無需太多，但木耳丁一定要細(xì)脆的那種，也不知道林簡是怎么知道的。

    當(dāng)時只覺得的這個孩子面冷心熱，雖然從不會說好聽的話，但實(shí)際上貼心又懂事，是個把惦念和記掛放在心里的。

    再往后，數(shù)十載時光悄然流逝，沈恪獨(dú)自回溯時才后知后覺——

    林簡留給他的，不單單是那一盞等待他晚歸而亮的燈，也不是每一次慰藉倦意的晚餐。

    那是關(guān)于陪伴，最無聲卻最具象的表達(dá)。

    這么多年過去，林簡做飯的速度和水平不退反進(jìn)，他將所有菜碼備好，從櫥柜里把不粘鍋拿出來，點(diǎn)火熱鍋的時候，聽見身后有腳步聲走過來。

    沈恪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站在料理臺前那道清雋修長的背影，問：“有什么要我?guī)兔Φ拿?？?/br>
    “沒有?！绷趾喩焓謶以诓徽冲伩谏戏?，感受了一下油溫，頭也不回地說，“要炒菜了，出去等?！?/br>
    “嗯，你炒你的?！鄙蜚∫性陂T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有條不紊地將備菜倒進(jìn)鍋中，在驟然響起的“滋啦”聲中說，“我就在這待著吧，不給你添亂?！?/br>
    林簡做菜不愛用鏟子，他徑直端起鍋把，顛了幾次，等鍋內(nèi)所有的菜滾過幾番全部受熱均勻后，才抽空回頭看了沈恪一眼，頓了頓，說：“隨便你?！倍笥洲D(zhuǎn)過身不再理人了。

    此時窗外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北方的秋天即便到了晚上也是天幕高懸，月光皎潔又清亮，從十六層望出去，天際一片曠遠(yuǎn)深邃。

    窗外是靜謐如水的月夜，窗內(nèi)卻是nongnong的人間煙火。

    抽油煙機(jī)發(fā)出細(xì)小的嗡鳴聲，流理臺上的電壓力鍋已經(jīng)是保溫狀態(tài)，而林簡端著炒鍋將最后一個菜倒進(jìn)盤子里，一轉(zhuǎn)身就愣了一下：“……你還在啊？”

    身后長久無聲，他還以為沈恪已經(jīng)回到客廳了。

    “一直在呢?！鄙蜚⌒π?，此時抬腳走進(jìn)廚房，從一料理臺上的消毒碗柜中拿出碗筷，煞有介事地說，“總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只等吃吧?！?/br>
    廚房面積原本就不大，此時站了兩個大高個兒，更顯得擁擠逼仄，沈恪拿好碗筷，轉(zhuǎn)過身時，兩人之間相距不過咫尺，那點(diǎn)兒距離聊勝于無。

    很明顯的，在面對面視線相撞的這一瞬間，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怔了一下。

    太近了。

    林簡愣過之后最快反應(yīng)過來，微微錯開眼神，往旁邊側(cè)身避了一步，打開水龍頭：“公寓沒有洗碗機(jī)，我把鍋刷一下就來?！?/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如常，嗓音平靜，但沈恪還是微微蹙了一下眉。

    還是與曾經(jīng)不一樣的。

    若是換做數(shù)年前，林簡一定會冷著眉眼嫌棄他擋路，然后再略帶不耐地嘟囔一句：“凈添亂?！?/br>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第一時間錯開呼吸相聞的距離。

    “好?！鄙蜚≡谛牡谉o聲嘆了口氣，端著碗筷走出廚房。

    三菜一湯，主食是白米飯，林簡的手藝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精湛。

    直到沈恪起身去盛飯后的第二碗湯時，林簡終于忍不住出聲，狐疑地看著他問：“你……現(xiàn)在胃口這么好？”

    沈恪端碗喝湯，沒用勺子，聽到他這樣問，湯碗的邊沿就擋住了一點(diǎn)彎起來的眼角，他坦誠道：“還可以吧……大概是太久沒嘗過你的手藝，所以沒忍住貪量了。”

    林簡愣了一下，而后放下手里的瓷碗，起身就要去拿沈恪面前原本用來盛飯的那只碗，沉聲說：“還要嗎，再去給你盛點(diǎn)？”

    “……哎?！鄙蜚〔挥筛窳艘幌滤呀?jīng)伸到面前的手，失笑道，“那也不至于，還能吃一頓頂三天的么?！?/br>
    “……行?！?/br>
    他們吃晚飯的時候，皮蛋就圍著餐桌打轉(zhuǎn)，企圖用賣萌裝乖扮可憐博得幾分同情，沒想到林簡倒戈得如此之徹底，就在它蹲在自己腳邊，用一雙無辜的亮眼盯著他時，非常干脆地通知狗：“別晃悠了，剛沒聽見對面那人怎么說的，不能慣著你，所以撒嬌沒用。”

    皮蛋：“……”

    一個兩個的，都是后爹。

    對面的人很輕地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