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9)
李銀航這才發現,一道隱藏在床單下的,不只有他的身體。 還有兩個用黑色的血畫著細密邪異的紋路的壇子。 他把壇子放下來,平靜道:我不需要這個。 邵明哲自覺姿態穩重,口吻冷酷,并無不妥。 但在李銀航眼里,他這個樣子,很像在說我打獵回來了。 李銀航本來想問他是不是和南極星一起將他們救出危機的,但轉念一想,南極星這個名字的所有權現在屬于南舟,便主動閉上了嘴,不再多提:謝謝。 壇子是很珍貴的,李銀航怕他反悔,于是先表態收下,再說其他。 她又客氣了一下:你可以和我們一起研究。 不。邵明哲又強調了一遍,不需要。 他要找的,從來不是什么壇子。 他要找一只小鼯鼠。 找到它,他就能完整了。 只是,這沒必要對不相干的人提起。 他放下壇子,頂著床單,磕磕絆絆地摸回了自己房間。 等回到了獨處的環境,邵明哲動手扯下床單,只穿一條褲子,繞過一地的玻璃碎片,取下淋浴蓮蓬頭,研究半天,還被水燙了一下,才打開了熱水,開始清洗自己腰部被占叻刀刃劃傷的傷口。 當他舉起手來清洗后背,并模擬出一個擁抱的姿勢時,他不自覺想到了剛才的李銀航。 邵明哲閉上了眼,輕輕哼了一聲。 他身上縱貫交錯的金紋卻一起煥發出光芒來,讓他自己成為了這漆黑空間內的一道小小光源。 不過,他自己沒能看見。 李銀航把兩只壇子抱了回來。 南舟嘗試把它放到儲物槽內。 可惜,收容失敗。 早在系統因為他們更新重大補丁后,副本生物和倉庫就不再具有兼容性了。 好在黃泥壇子雖然沉重,但不是很大。 南舟他們去附近的便利店花了極低的價格,買來了兩個小號女士行李箱。 用來擺放這兩個壇子,再加上他們從海底撈出來的兩個壇子,剛剛好。 旅館內混亂大約持續到兩點左右。 最終得出的事故結論是,因為旅館樓層許久不修繕,天長日久,樓板產生了形變,壓迫玻璃,量變導致質變,引發了玻璃爆炸的事故。 至于被震塌的一扇門,也可能是受到了爆炸的波及。 南舟所屬旅行團的導游,在和群情激奮的旅客協商過后,決定作為補償,大家集體平升一級,調整到VIP旅游待遇,明天就換旅游線路和酒店,條件是不要投訴,影響他們的資質評級。 至于其他旅行團安撫游客的方式,也和他們差不多。 險死還生的小夫妻倆昏迷了一整夜,在第二天八點半才雙雙轉醒。 醒來后,聽說可以換旅館,他們第一時間就到了旅館的自助餐廳,打算大吃一頓,多在肚子里揣點食物再走。 心態可謂穩定至極。 壇子里的占叻,自從知道自己并沒有被他尊敬的「坤頌帕」回收,而是兜兜轉轉,又落入了南舟手里后,大概是覺得自己臨走前放的狠話足夠讓自己再死一次,索性閉嘴驚艷,只當自己已經死了,一個屁都不敢多放,生怕南舟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但也是從這一天早上開始,得知他們要改道前往叻丕府后,邵明哲不見了。 他與他們徹底分道揚鑣,也沒有向任何人交代他的去向。 而立方舟也選擇了脫隊行動。 別的不說,旅館的修繕費用和賠償金,他們還是要找罪魁禍首討一討的。 當夜,南舟和江舫一起到了蘇查拉。 頌帕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們的到來。 在他們踏入小院時,他正臉色蒼白地勾著頭,坐在血跡未凈的床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南舟靜靜站在他門前。 感受到門口的兩雙目光,頌帕艱難地抬起頭來。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南舟。 他站在過分明亮的月光下,皮膚雪白得像是一道光。 當他垂下眼睛打量頌帕時,雙眼皮的痕跡又深又漂亮,直捺到了眼尾。 南舟平靜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啊。 南舟曾經作為《萬有引力》全服認證的頂級boss的氣質,讓頌帕一眼看去,臉色又慘淡了幾分,連腿肚子都開始轉筋。 南舟又問了一個問題:你為什么不跑呢? 頌帕慘笑一聲,眼底青黑一片,顯然是已經沒了斗下去的心力:以你的本事,我跑得了嗎? 南舟和江舫對視一眼。 其實還真跑得了。 南舟的定位降也只修到了初級階段,如果頌帕真的一拍屁股,掉頭跑路,他們想要再找到他,還真不容易。 不過南舟沒打算告訴他這一事實。 他客客氣氣地從口袋里摸出了筆記本:我是來學習的。 作者有話要說: 貓貓:你為什么不跑呢,是不想嗎 第182章 邪降(二十八) 對于南舟來學習的話,頌帕認定句句是屁,一個字都不肯信。 廢話。 打個比方,一個能考700分的學霸,找到一個能考500分的同學,擺出虛心的樣子說我是來跟你學習的,這和罵人有什么本質區別? 他的水平一定遠勝于自己。 如今他登堂入室,還故意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除了是來羞辱自己、來欣賞自己垂死掙扎的丑態,頌帕想不到任何其他合理解釋。 他知道,今日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于是,他放棄了抵抗,特意焚香沐浴,換了一件繪滿咒符的白袍,垂頭靜等一個體面的宰割。 南舟見頌帕不肯搭理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在屋里巡看起來。 一排黃泥壇子依墻擺放,和他們手中沒收的四個罐子外觀一模一樣。 南舟一一端詳過去,頗覺可惜。 這些東西他們都帶不走啊。 懷著滿腔惋惜,他俯身探出手指,隔著壇子,輕巧一彈。 頓時,壇中沉睡著的厲鬼被齊齊驚醒。 它們瞬間狂躁起來,壇中鬼一個帶一個,齊聲發出刺耳的鬼哭聲。 尾音尖銳刺耳異常,宛若貓泣,或者是嬰兒啼哭,震得屋頂上的瓦片格楞格楞響作一片。 饒是鬼降的煉制者頌帕,平時也不敢這樣輕慢地對待這些鬼降。 乍然響起的鬼哭聲,讓他頭皮直炸,原本還殘存在面頰上、為他維系著最后一絲體面的血色也徹底褪去了。 但南舟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轉頭對頌帕說:你把它們養得都很精神。 南舟說這話,本意是想夸獎頌帕來著。 可無論現在南舟說什么,落在頌帕的耳里,就統統變了味道。 他擔心南舟的動作會破壞本就脆弱的封印,一旦鬼降失控涌出,怨念爆發,這一屋子的人同歸于盡也就罷了,如果以南舟的才能,可以把鬼轉收己有了呢? 看他這毫不在意、將怨鬼視若無物的態度,再結合他輕松擺脫溺鬼、捉住占叻的經歷,難道收束鬼魂,不是他翻手之間的事情嗎? 到那時,自己必然會招致南舟的瘋狂報復,而南舟一定會一個個把這些曾經用來暗算他的鬼降,用在自己身上,由他被剝皮啖rou,再利用他的怨毒和憤怒,將他反手制作成為鬼降,叫自己一輩子供他奴役驅使,永無翻身之日 無窮的恐怖設想,叫頌帕的冷汗一窩窩往出涌,有一滴極大的汗珠滾進了眼睛里,他卻連大幅度的眨眼都不敢,更別提動手去揉了。 在頌帕瘋狂腦補時,南舟已經結束了對黃泥壇子們的觀摩,轉身來到了頌帕的試驗臺前。 當對降頭精研到一定地步后,降頭師就會舉一反三,自創降頭。 這也是對降頭師實力的考量。 所以,頌帕的試驗臺,第一眼看去,和電影中瘋狂科學家的實驗室相差不多。 一排老舊試管旁,是一打已經被腐蝕性物質變成了褐色的量杯。 端頭沾染著不明液體的玻璃棒,筷子一樣插在量筒中。 酒精燈旁的一沓石棉網燒得焦黑了,還沒來得及回收。 無數廣口瓶、細口瓶、漏斗、蒸發皿堆在試驗臺下的紙箱中,方便取用。 而一旁用老舊的立式文件柜改裝的材料柜里,擺著無數可避光的深色瓶罐。 南舟打開柜門,像是第一次參觀化學實驗室的學生,逐一觀視。 憑借南舟這幾天對泰語的突擊學習,他雖然還不是很會講,但讀寫問題不大了。 就比如說他手里的一大瓶紅褐色的油狀物,上面的標簽告訴南舟,這是嬰尸油。 南舟嘗試著將它收入儲物槽。 一次成功。 挺好,倉庫系統沒有將它識別為【副本生物】。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給他身后的頌帕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精神沖擊。 死死盯著南舟的頌帕,臉膛由白變紅,現在更是全面轉為了鐵青色。 他心內一派驚濤駭浪。 這是什么樣的怪物? 他居然能夠讓物品憑空消失! 頌帕自問一番,確定自己也能憑借降頭做到這一點,但絕不可能這樣,僅僅把物品握在手中,連符咒都不用畫,就直接將物品隔空傳送走! 在遇到南舟之前,頌帕向來覺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 至少在泰蘭德南部,他相信,論對降頭的巧思,無人能出己之右。 南舟的橫空出世,把他將近四十年的自負直接踩到了腳底。 南舟身上特有的幽暗神秘的色彩,已經讓他的身份在頌帕心目里升格為第一流的降頭師。 不,他還不一定是純正的降頭師。 對了,南舟他們是一支來自神秘華夏民族的旅行團。 聽說云南深山中,也有與泰蘭德降頭同宗同源的巫蠱術。 頌帕為了提升自己的降頭技術,特意研修過世界各地的宗教文化,知道在《維摩經不思議品》中,有須彌芥子,容納菩薩一說。 這么說來,難道南舟是正宗的巫蠱族人,是苗族人?是那種戴著苗鈴、渾身銀飾的大祭司一類的角色? 自己是什么時候開罪了這樣的人? 一旦先入為主,頌帕越看南舟,越覺得他身上蘊藏著無窮的詭異與秘密。 頌帕為了豐富見聞,曾經周游東亞各國,自詡閱人無數。 他自認為能一眼看穿人的本質。 而在他的觀察之下,他駭然發現,南舟不管是氣質,還是眼神,都流露出一種近似于小野獸的好奇、天真、敏銳和直覺。 他根本不像是在人類世界里生活過的人。 這個發現,讓頌帕僅有的一點反抗的念頭也維持不住了。 他究竟和什么樣的怪物在斗? 南舟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使用了一個基礎的倉庫系統,想象力豐富的頌帕就連神秘身份和人設背景都幫自己構思好了。 在頌帕滿腦子跑火車時,他溫和又慢條斯理地實施了一場大搶劫。 材料柜里的媚藥、被降術縮小至米粒大小的整張牛皮、由蛇、蜈蚣、毒蜘蛛、青蝎子、癩蛤蟆磨成的劇毒粉末,種植在自制生物箱里的陰陽降頭草,七八本記得滿滿當當的符咒研發筆記,都被南舟毫不客氣地收了起來。 眼睜睜看著自己搜羅來的珍貴材料和記錄變魔術似的在南舟手里一樣接一樣地消失,頌帕瞳孔直顫,心態全線崩盤。 他坐在原地,情緒看似已經木然了,實則嘴唇、胳膊和腿一起在抖。 倏然間,一只溫暖干燥的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輕柔地捏了一捏。 但這一捏仿佛直接捏到了頌帕的神經,讓他半個身子都反射性地跳了起來,又被一股拿捏得當的力道壓回了原地。 江舫親熱地俯身和他對視了,淡色的眼珠里盛滿友好的光。 他溫和問道:抖什么呢。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拜他所賜,心有戚戚焉的頌帕顫抖得更厲害了。 將學習資料搜羅完畢后,南舟就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將筆記本端端正正壘放到一起后,用它們做了一個高枕頭,碼在桌上,自己乖乖趴了上去。 頌帕眼看著他的動作,心尖滴血。 這七八本筆記,是頌帕研究降頭符咒的精華內容,是他多年以來的心血之作。 就這樣被他白白偷師,頌帕怎么能甘心?! 但木已成舟,他現在更是別人俎上魚rou,他沒有任何可以置喙的空間。 既然如此,頌帕干脆換了一個思路。 在降頭師這一行,是很忌諱在其他同行面前表演深層次的降頭術的。 眼見南舟當著他的面擺出了類似施法的怪異動作,頌帕索性咬定了牙關,打定了主意。 好,你不是聲稱要來學習的嗎? 你學我的,我就能學你的! 誰還不是個天才怎么的? 頌帕不著痕跡地偏斜了脖子,瞪圓了眼睛,力求把南舟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施法的步驟都看進眼里去。 就瞧好吧。 然后他就眼睜睜看著,南舟仿佛是在學校課間打瞌睡的學生,把腦袋貼上了筆記本的扉頁,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趴睡了過去。 經過半個小時的高速閱讀后,南舟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幾本新舊程度不同的筆記本,是頌帕一路研習符術的成果,既有已經成型的符咒,也有半成品。 當排除了許多矛盾的試驗流程后,南舟已經完全了解了一個降頭符術是如何寫就的,甚至還有點躍躍欲試,想要自己親筆畫一個出來。 說干就干。 他拾起其中一個筆記本,走到了頌帕面前,準確翻開第52頁。 那里有一個頌帕剛剛研發了一小半的新符咒,功效比較簡單直接,是用來詛咒人特定部位流血的。 南舟新翻了一頁,用鉛筆在上面勾勾畫畫一番,憑借著自己的美術天賦,在數分鐘內就畫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同心圓符咒,中心位置有代表鼻子這一特定器官的符文。 然后,他取出自己從黃泥壇子上刮下來的、已經處于干涸狀態的頌帕血屑,在新符中央輕輕一點。 頌帕鼻腔一熱,臉色大變,還沒伸手去捂,一管鼻血就奔涌直下,落到了他的白袍上。 頌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