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漬青梅 第55節
寒風凌冽,空氣里有泠城特有的冰雪味道。 這種時間起床,靳睿并不陌生。 以前陳羽住院時,他經常需要這個時間起床。走過不算安靜的醫院長廊,聽病房里的陌生病人痛苦哼吟,也聽那些陌生的家屬偷偷落淚;聽護士們趁著休息湊在一起嘆息著討論某病例的病情,也聽家屬拉著醫生小聲商量治療方案。 陳羽睡眠很不好,他一推門,她就會轉頭。 狀態好時,會蒼白著臉,對他歉意地笑笑:“我的小睿辛苦了,總是起得這么早。mama會努力好起來的。” 可能是時間相似,靳睿甚至覺得,眼前這條堆著白菜和各家雜物的公共過廊里,也彌漫起一點消毒水的味道。 打破這荒涼聯想的,是黎簌。 靳睿走到黎簌窗邊,窗戶忽然被從里面拉開了。 窗子里開了一盞巴掌大的小臺燈,能折疊的那種,黎簌舉著臺燈,頭發散亂著,眼睛也沒太睜開,看上去像是剛從被子里爬出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聲音懶洋洋:“我等你十多分鐘了,還以為你早都走了呢。” 這個畫面溫暖了靳睿,他愣了半秒,才問:“怎么起這么早?” “這個給你。” 黎簌從桌子上拿了一罐旺仔牛奶,遞給靳睿,“我用暖寶寶一直熱著呢,是溫的,姥爺聽說你早起,說空腹吃藥是不行的,我就給你準備了這個。你先喝牛奶再吃藥,不會胃痛。” 靳睿接過牛奶,放進羽絨服寬大的口袋里。 指尖觸碰到溫熱的金屬罐,像是有網狀的東西,輕輕包裹住他那些棱角分明的冰冷過往。 小姑娘在窗子里忙碌著沒停,蹲下去翻了翻,又站起來。 手里的塑料袋遞到他面前:“這些里面有小零食,也有暈車藥。快拿著,我要睡覺去了,困死了眼皮都睜不開......” 靳睿接塑料袋:“去睡吧,天冷,關好窗。”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有多溫柔。 “那你早點回來,拜拜。” “嗯。” 靳睿拎著黎簌給她的塑料袋,走過公共過廊,邁進樓道里。他跑著下樓梯,跑了幾步,忽然笑起來。 笑得停不下來,整個樓道里都是他的笑聲。 開心。 真的很開心。 早都忘記了上次這么開心是什么時候了,或許很多年都沒這么開心過了。 靳睿邊下樓邊笑,上車時連司機師傅都逗了一句:“小靳要接的人不會是女朋友吧,怎么看著這么開心?” 靳睿叩開溫熱的旺仔牛奶,笑了笑,否認:“沒。” 要接的不是女朋友,但牛奶是未來女朋友給的。 他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車子開到機場。 輕雪紛飛,曹杰從航站樓里出來時,靳睿一眼就看見了。 想不看見都難。 人來人往里,只有曹杰一個第一次來北方的南方人,穿了兩層羽絨服,一層銀色,一層黑色,脖子上圍著非常厚的圍巾,把自己包裹得像大狗熊。 曹少爺還戴了滑雪鏡,sao包的鐳射粉色行李箱在陽光底下閃著光。 靳睿偏過頭,不怎么想認他。 “阿睿!” 曹杰蹦起來和他揮手,拖著箱子跑過來,和靳睿擁抱,“媽的,想死你了,我覺得你走了一個世紀了。” 說完,他哆嗦一下,把手塞口羽絨服口袋里,和靳睿吐槽:“萬事俱備,就是忘了買手套了,太冷了,我感覺我血液都凍住了。這地方真的不是北極嗎?” 靳睿看他一眼:“廢話多,上車。” “但說真的,雪景是真的美,剛才飛機落地前,我在半空看下面,還以為自己到冰島了。” 曹杰把行李箱放進后備箱里,“我給你買了一條我這個同款的圍巾,特別暖和,在箱子里,回頭到你家給你拿出來。” “謝了。” 曹杰在飛機上吃過飛機餐,靳睿也在機場里簡單吃過一點速食,兩人沒在吃飯上耽誤時間,坐上出租車往回走。 太久沒見,之前所有溝通都用手機,但也難免有覺得不順暢的時候,兩人坐在出租車后座,在車子開往泠城的路上,把合作的生意都捋順了一遍。 靳睿時常咳嗽,喝了一瓶礦泉水不見好轉,聲音也啞。 曹杰關切地幫他拍著背:“我們的智多星可不能生病,我哥說了,你就是搖財樹,就是他慫恿我來泠城的。曉東也說,你萬一凍死在泠城,我們全完蛋。” 靳睿笑著罵了一句。 他就是感冒,讓他們說的像要死了。 “我爸都想你了,過幾天你和我一起回江城吧,我爸有事和你商量。本來也想來泠城看看的,這陣子身體不行,總跑醫院,我媽沒讓他來。” 靳睿點頭:“讓曹叔別折騰,太冷,他受不住。” 曹杰酸了一句:“你這叫叔的,在他眼里比他親兒子都親,天天念叨你呢。箱子里有一半都是他讓我給你帶的特產。” 幾乎聊了一路,靳睿起得早,闔眼靠在座位里,打算瞇幾分鐘。 但曹杰是個話癆,他剛閉上眼睛,身邊響起淅淅索索塑料袋的聲響,然后是曹杰感動地湊過來抱住他:“阿睿,爹的好兒子,爹爹沒百疼你,還知道路程漫漫,給我買小餅干小零食吃,還有暈車藥,爹爹愛你。” 這話逗得司機都笑了幾聲。 靳睿沒睜眼:“松開,再抱著我我讓你知道知道誰是爹。” “欸欸欸,別動手,我這不松開了么。” “零食也放下。” 曹杰“嘖”一聲:“零食也放下就過分了吧,我還挺想吃幾塊小餅干的呢,你這才離開江城多久,就和我生分了?零食都不能共享?” “這袋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靳睿不耐煩,睜眼看了曹杰一眼:“你說有什么不行的?” 曹杰愣了幾秒鐘,忽然反應過來,很夸張地“哇”了一聲:“是不是那個小揪揪買的啊?好他媽幸福哦,就出門一趟,還給準備零食和暈車藥了?阿睿,你行啊,我是不是得改口叫小嫂子了?” 車窗外是高速旁的郊區荒地,落了雪一片白茫茫。 靳睿沒忍住,揚了揚唇角。 等車子開到泠城,已經是下午4點多。 天色朦朧,司機師傅把車停在樓下,靳睿幫曹杰把行李箱從后備箱拿出來。 家屬樓還是老樣子,不隔音的老樓傳來各家生活雜音,做飯或者洗衣服,打牌或者聊天。 光禿禿的樹枝晃動在烈風里,積雪堆成的雪人立在樓道旁,臉上戳了一節胡蘿卜。 曹杰把脖子縮在厚圍巾里,仰頭看著機械廠家屬樓:“這樓,看著也太有年頭了吧,連電梯都沒有?” 他似乎挺期待靳睿在泠城生活的地方,邁開步子就要往樓道里走。 被靳睿揪著圍巾拽回來,扭頭納悶:“干什么?不上樓么?” “上去看見她,別叫小揪揪,也別叫小嫂子。” 靳睿看著他,“她叫黎簌,別亂說話,別嚇著她。” 曹杰很迷茫,他張了張嘴,憋出一句:“不是,你倆還沒處對象呢?” “沒。” “為什么?這都給你準備暈車藥了,對你也得有點好感吧,不追么?” “好感可能是有點,但她單純,想不到那么多層,什么時候她有想談的意思了再說。” 靳睿笑了笑,語氣莫名驕傲,“小姑娘成績上升期呢,不能讓她分心。” 曹杰不敢茍同,縮著脖子擠出雙下巴:“敢問,她從班級第19名,上升到多少了?” “這個見到她面也別提。期末考試沒考好,提了她不開心。” “......戀愛都沒談呢!規矩還挺多!” 該說的說完,靳睿拎著行李箱邁上樓梯:“走吧。” 曹杰太久沒爬過樓梯了,靳睿在前面提著他的大箱子,走得十分瀟灑。 他在后面喘成狗,扶著樓梯扶手:“阿睿,不行了,你等我一會兒,我、我走不動了。” 終于爬到6樓,靳睿把行李箱放在過廊地上,拉著行李箱走。 滑輪摩擦著不算平整的地面,發出清晰的拖拽聲音,果然沒過幾秒,一扇窗子被拉開,黎簌探出頭:“靳睿,你回來啦!” 扶著墻喘粗氣的曹杰聽見聲音,愣了一瞬,抬眼去看那個女孩—— 唇紅齒白,五官小巧,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 是挺可愛。 尤其是站在窗子里沖著靳睿揮手時那股陽光燦爛的勁兒。 也太可愛了。 靳睿才走過去,窗子里的小可愛就端著一本書遞出來:“靳睿靳睿,給你看,我今天把你的手表修好了,502粘的。” 什么手表能用502粘啊? 曹杰納悶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只需要一眼,他感覺他差點一口氣兒沒喘上來暴斃在過廊里。 靳睿那塊黑陶瓷j12,躺在一本《高中實用地理圖冊》上,表帶不知道怎么摔得碎得挺嚴重。 更嚴重的是,碎開的地方被用膠水粘住,縫隙里露著膠水痕跡。 毀了。 全他媽毀了。 窗子里的小可愛還在邀功:“怎么樣,我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