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燈 第66節
如果他不想說,那她就把“趙四”當成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網友吧。 就像“再見趙四”一樣, 只活在網絡,跟她本人始終有一層隔閡。 畢竟,誰都有陰暗面, 誰都有不想別人看見的一角。 祝政洗完澡出來,推開書房門就見關潔歪歪斜斜坐在書房椅, 手里拿著一支鋼筆, 在空白的a4紙上不停寫寫畫畫。 邊上、地上全是廢棄的a4紙。 估計寫得不太滿意, 每張紙上都劃了好幾條長痕, 全是她舍棄的詞句。 祝政輕輕闔上門走進書房, 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的紙張,隨便抽出一張瞥了眼。 上面洋洋灑灑寫了幾行字: —我從未想過, 我這糟糕透頂的一生,會有人心甘情愿為我買單 —如果時光撥回五年前, 我依舊愿意選擇遇到他 —我曾見過他最驚艷的年華,也曾見過他最糟糕的樣子, 見過他最難堪、最不為人知的一面 —我聽過很多有關他的傳聞, 好的、壞的各一半 —有人詆毀,有人羨慕, 有人恨不能將他打下地獄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 —反正我還是會愛上他,反正大家都會死, 愛個惡棍又怎樣 祝政將那摞紙張撫平,小心放置在書桌。 關潔狀態很投入,并沒注意到祝政的到來。她咬著筆蓋,姿態自如地坐在辦公椅, 盯著寫到一半的歌詞不停修修改改。 直到這首詞徹底定下來,她才丟掉鋼筆,雙手扶住后腦勺,后背癱在椅背,松懈地打了個哈欠。 回過神才發現祝政站在書房角,正拿著她剛寫的詞在欣賞。 他表情很平靜,捏住紙張的手指修長、勻稱,看著很像藝術品。 他目不轉睛看完那幾行潦草的字跡,掂了掂紙張,評價:“很不錯。” “初稿,還沒來得及修……” 關潔剛要跟祝政講這詞,話音未落,臉頰已經被一雙沾著濕氣的大手捧住。 緊跟著,一個滾/燙、急切的吻朝她鋪天蓋地席卷過來。 他膝蓋擠/進書桌與辦公椅之間,俯下身,捧住她的臉,任由薄涼的唇瓣在她紅唇用力碾壓、廝/磨。 剛洗完澡,渾身散發著一股清洗的沐浴露香味,像雨后的青草味,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貼近他。 關潔配合地摟住他的脖子,伸直腰肢,將自己完完整整送到他眼前。 暖黃色的燈光為這場風流事添足了氛圍。 到最后,關潔仰起雪白的脖子,雙手無力地撐在辦公椅兩旁的扶手,抬頭,目不斜視地瞧著眼前氣喘吁吁、粗魯扣皮帶的男人。 那張紙上不光寫滿歌詞,還見證過他們剛剛恩愛過的痕跡。 事后,關潔趴在祝政懷里,盯著紙上那癱痕跡,嫌棄推開,皺眉抗議:“我的歌詞臟了。” 祝政抽了兩張紙巾,握起關潔的手,仔細擦拭每個手指頭。 擦完,隨手將紙團扔進垃圾桶,又抽出幾張新的,擦過a4紙上的痕跡。 擦不干凈,祝政也不惱,轉頭從書柜里取了本書,將紙張夾進書里隨便擱在一旁。 而后大手摟住關潔腰肢,面不改色提議:“你可以換個思路,重新寫一首。” “我都定了。” “重新寫首小/黃/歌。最好雅俗共賞,大家都能聽懂那種。” 關潔忍不住嘶了聲,罵他:“滾!” 祝政無聲笑笑,摸著她單薄的脊背,承諾:“我替你重新抄一遍歌詞。” 關潔立馬討價還價:“你現在就抄。” 祝政勾了勾唇,好脾氣地應下:“好,現在抄。” 關潔闔上眼皮,提醒:“我困了。” “得,我抱你回臥室休息。” “歌詞。” “等你睡了,我馬上給你抄。” “好。” 關潔心安理得癱在他懷里,閉上眼皮,安安穩穩睡了過去。 — 晚十點,祝政抄完歌詞,擱下鋼筆,盯著手掌下的那張紙,兀自笑了一下。 他揉了揉泛酸的眉心,撿起手機,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抬眸看了看不遠處被霓虹燈染得五顏六色的天,心平氣和摁了個電話號碼出去。 電話鈴聲持續將近十秒才被那頭接通。 電話里,趙嫻溫柔、親近的語調緩緩溢出屏幕:“小四兒啊,大晚上怎么打電話過來?我剛準備躺下了。” 祝政握了握手機,深呼一口氣,一字一句開口:“趙老師,我跟關潔在一起了。” 那頭久未出聲,漫長、沉默地等待讓祝政整個人都陷入大面積的焦灼中。 這期間,他咽了三次口水,舔了四五道嘴唇,連手心都冒出幾絲細密的冷汗。 他站在窗前,一次又一次地看著路口黃橙橙地路燈。 趙嫻遲遲沒有回應,祝政懷疑她是不是已經掛斷,連看好幾眼手機界面。 上面顯示還在通話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談話卻沒幾句。 祝政站得腿腳發麻,他轉身走到書桌,一屁股坐在辦公椅,隨手打開抽屜,撿起里面的煙盒、打火機,心情復雜地點了根煙。 遲遲未回應,祝政心煩意亂,順手將手機摁開免提丟在書桌,他指間夾著煙,動作機械地往嘴里送。 煙蒂剛到嘴唇邊,那頭忽然傳來動靜,祝政動作一滯。 電話里,趙嫻斬釘截鐵拒絕:“四兒,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同意。” 意料之中的事,祝政臉上除了最初劃過一絲怔愣,到現在情緒已經恢復平靜。 他慢慢吸了一口煙,捏住打火機,指腹輕輕摩挲幾下機身,見怪不怪說:“我知道,我早知道你是這個反應。” 趙嫻沉默半秒,追問:“你既然知道,何必打這個電話惹我不開心?” 祝政掐斷煙頭,扶著座椅扶手坐直身,他重新撿起手機貼在耳邊,無奈解釋:“我今兒打這電話,就是想跟您說一聲我跟她在一起了,并沒想過您會接納她。” “當然,你如果真要以死相逼,那我也沒辦法。大不了您兒子這輩子就帶著這一身傷,孤家寡人過日子也不是不行。” 趙嫻被他說得迷迷糊糊,下意識反駁:“我是不同意你跟那歌手在一起。可沒讓你孤家寡人過日子?你這條件擺在那兒,有的是姑娘喜歡,還愁找不到媳婦?” “你可甭給我這兒偷換概念。當你媽小學畢業,沒上過學?” 祝政瞭開眼皮,盯著桌上的歌詞,扯了下嘴角,語調淡淡說:“您兒子坐兩年牢出來,全身上下都是病。除了她,哪個姑娘愿意嫁給一個活不了幾年的病秧子?” 趙嫻震驚,“怎么會——” 祝政癱在座椅,無聲笑笑,面色平和說:“您要不信,您自個兒問徐文遠。我的身體狀況如何,他一清二楚。我也不是跟您這兒賣慘,就是想說,我這副病體,有人要就不錯了。” “您可能不信,我如今還撐著這口氣,就是因為她。” “你總說她這兒不行那兒不行。可是我出來這幾個月,除了她,沒誰告我好好活著,沒誰讓我不要再折磨自己,也沒誰提醒我往前看。” “您是不是覺得您兒子是鐵打的營盤?是不是覺得您兒子金剛不壞不會難過?趙老師,您兒子也是個人。他也會痛、會難受、會想不開。” “珍珍死的時候,我恨不得把命賠給她。你以為我不愧疚、不痛苦嗎?我痛得要死。我在里面整夜整夜失眠,精神一度崩潰到想自/殺。” “您能懂嗎?您能懂那種——明明可以挽救殘局,卻硬生生錯過的感受嗎?珍珍有多無辜,我就多該死。我受的這些罪又算什么呢。” “可是媽,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想有個人能陪著我啊。” “我就這么一個愿望,您都恨不得親手斬殺我所有希望。我能怎么辦?我能跟您說你死你的、我愛我的嗎?您要以死相逼,我能怎么辦?” 趙嫻被祝政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 她壓著哭聲,斷斷續續問:“你非要她不可是嗎?” 祝政閉了閉眼,緩慢開口:“是。非她不可。” 趙嫻似是繃不住了,帶著哭腔,不停息地感慨:“小四啊,小四啊,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這樣啊。你到底都經歷了什么啊。到底遇到過什么樣的事,讓你說出這樣一番話啊。” “怎么就只能活幾年了呢,怎么就幾年了呢。明明才三十不到。” “你為什么要跟媽這么說呢,是想媽痛苦嗎。小四,你讓嗎如何面對這個事實。如何面對我曾經生龍活虎的兒子只剩幾年壽命。” “你跟媽說實話,你說的這些到底是為了騙我,還是認真的?” 祝政聽著趙嫻的質問,忍不住心悸。 他雖然大部分說得都是實話,可也存了幾分私心,用了點苦rou計。 如今場面失控,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一邊肯定,一邊安慰趙嫻不用太擔心。 這通電話打了四十多分鐘,電話里趙嫻的態度雖然不算明朗,卻也沒之前那么堅決。 祝政也說不清是好是壞,總覺得心里不怎么踏實。 電話掛斷,他甩開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將歌詞順手夾在書本,推開椅子走出書房。 回到臥室,祝政脫掉浴袍,掀開被子一角,小心翼翼躺上床。 屋里只剩一盞床頭柜的閱讀燈亮著,橙黃色的光打在關潔臉上,熨燙出幾分柔和。 她睡得安穩,并沒被祝政打擾。 祝政鉆進被窩,動作輕而慢地摟過關潔的肩膀,將她一把抱在懷里。 感受到她的氣息、體溫,祝政那顆七上八下的心忽然踏實下來。 — 關潔并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