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燈 第7節(jié)
她這潦草、貧瘠的一生里,除了音樂,一無所有。 彈著彈著,關潔想起了她跟祝政從前在demon酒吧瘋玩的日子。 那時候的她正是叛逆期,抽煙、喝酒、打牌、紋身,每天跟祝政天天廝混,能做的壞事幾乎都做了。 以至于后來祝政坐牢,關潔還在后悔、自問,是不是他們玩的太過分,連老天都看不過去,所以才想要懲罰懲罰他們? 思緒亂如麻,關潔強行忍下一切,將注意力全部放在手機屏幕上。 屏幕里,幾個為數(shù)不多的粉絲在朝關潔毫不吝嗇地吹著彩虹屁。 有夸她唱歌一如既往好聽的,也有人夸她服飾好看,還有人夸她紋身太漂亮、太有個性。 有的夸太過,關潔不忍直視,還是忍不住出聲招呼她們不要太沒原則。 這一說,粉絲情緒更加高漲,鼓足勁夸關潔謙虛。 說也沒用,關潔也不再動嘴皮子了。 彈到第五首,直播間突然彈進一個新觀眾,id名叫“趙四”。 “趙四”一進直播間,話不多說,直接砸了上百個嘉年華,惹得粉絲紛紛討論。 一時間,關潔手機滿屏的打賞提醒。 望著那個頂著id名“趙四”不停刷禮的人,關潔恍了好一會兒神才伸出手指點開“趙四”的主頁。 是個新賬號,主頁空蕩蕩的,連地區(qū)都是無,看不出半點信息。 關潔一時分不清這人是誰。 她試圖將答案往祝政那想,可念頭剛起便被她自己迅速否認。 不可能是祝政的,祝政從來不會玩這些,更不會知道她的抖音號。 肯定是哪個錢多人傻的呆瓜。 想通這點,關潔心底那抹猶疑、期待被抹得干干凈凈。 “趙四”足足打賞了將近一個小時,關潔連說了好幾聲感謝,到最后還私信勸“趙四”不要再打賞了。 “趙四”這才回一句—— 【我錢多,沒處花。】 關潔瞥見那幾個字,更加確定這人是錢多人傻,擱她這做慈善了。 畢竟這樣的情況,其他主播也遇到過,還上過幾次抖音熱搜。 評論區(qū)有人提議唱《走馬》,關潔今晚被這一沖撞,也沒拒絕。 喝了口水,關潔翻出《走馬》的曲譜,抱著吉他開始彈唱。 “趙四”打賞完就出了直播間,關潔唱到一半,“趙四”又進了直播間。 關潔剛好唱到——難過時你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直播間里粉絲見“趙四”進來,一個勁地喊“大哥”。 一小時之內,“趙四”直接打榜第一,成了關潔直播間里的大哥。 【過了很久終于我愿抬頭看 你就在對岸走的好慢 任由我獨自在假寐與現(xiàn)實之間兩難 過了很久終于我愿抬頭看 你就在對岸等我勇敢 你還是我的我的我的】 關潔唱過陳粒不少歌,唯獨不敢唱這首。 如今這一唱,幾乎字字句句落到她心里。 關潔本身就是煙嗓,平時唱搖滾還好,一旦唱這種抒情歌,一定會唱哭聽眾。 有人對此說:最怕西西唱情歌,眼淚不值錢,哭個不停。 這次亦然。 最后一個音截止,粉絲已經在評論區(qū)嚷嚷著要關潔賠眼淚了。 關潔沒再繼續(xù)唱,放下吉他準備睡覺。 剛要關直播,評論區(qū)彈出“趙四”的評論—— 【唱得不錯,很動情。勾起很多往事。】 這句話像是魔咒,反復在關潔腦子里跳躍。 一直到關潔關閉直播,人都躺床上了,那句話都還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她甚至在揣測,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取“趙四”做id名。 后來想想,能叫“趙四”的多了去了,不差他一個。 且除了幾個親近的,沒人叫過他趙四。 — 凌晨三點,祝政坐在空蕩蕩的酒吧,握著手機看著屏幕上“直播結束”幾個字,半天沒有反應。 兩個小時前,祝政跟少爺談完所有細節(jié),一個人留在包間休息。 睡了不到四十分鐘,陳川送完人回來接他。 祝政懶得折騰,打發(fā)陳川回去睡,他自己則在包房將就一晚。 陳川不放心,怕祝政出什么意外,跟著留了下來,打算等他休息了再睡。 祝政見狀也沒再催促,繼續(xù)在沙發(fā)上坐著。 兩人面面相覷坐了幾分鐘,陳川閑著沒事干,掏出手機打游戲。 聲音有點吵,祝政連著皺了好幾次眉。 陳川也察覺到祝政的情緒波動,心里朝幾個隊友鞠了幾躬,而后默默退出游戲。 許是氣氛太過沉悶,陳川舔了舔嘴唇,主動提起關潔。 “關姐變化挺多。” “這兩年她估計……過得也不怎么好,精神狀態(tài)挺差的,我剛剛跟她說話,她走了好幾次神。” “我開車離開,她一個人蹲在馬路邊抽煙,背影看著太單薄了點,跟沒吃飯似的。我記得她以前挺有rou的。” “她好像在做直播,我去搜了一下,粉絲挺多,都八十多萬了。” 祝政半蜷著肩膀,翹起二郎腿,手搭在膝蓋,自顧自聽著,沒發(fā)一句言。 直到陳川自作主張翻出關潔的抖音號,點開她的視頻遞到祝政眼前,祝政才掀開眼皮看向屏幕。 是關潔拍的一個短視頻,內容是上海的部分街頭照和她的一些剪影,配音也是她唱的。 最后出現(xiàn)的是某品牌的口紅。 打的一個廣告。 十五秒的視頻,祝政連著看了兩三遍。看到第四遍才問陳川:“她就靠這掙錢?能有多少?” 陳川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釋:“還有直播打賞。好的能有幾千萬,差的……可能也就幾百。” 祝政沉默半秒,主動問:“怎么打賞?” “……哥要打賞?”陳川滿臉遲疑。 祝政沒再吭聲,只用眼神催促陳川快點弄。 陳川猶豫片刻,拿過祝政手機,重新給祝政申請新賬號、綁定銀行卡。 改id時,陳川抬頭問一句:“哥,要改id名嗎?” 祝政想起關潔的id名,滾了滾喉結,說:“就叫趙四。” 陳川聞言多看了兩眼祝政,隨后閉上嘴,將那串沒有規(guī)律的數(shù)字改成“趙四”。 改完,陳川將手機還給祝政,自己則出包間抽煙。 陳川離開,祝政從頭到尾翻了一遍關潔的抖音號,二十來個作品全被他翻了個遍。 剛翻完就彈出關潔的直播,祝政無意識地點了進去。 一進去就見關潔穿著一條深棕色的棉麻裙,露出兩條胳膊,懷里抱著吉他在唱歌。 鏡頭對到下巴處,看不見臉。隨著動作起伏,左手臂的紋身清清楚楚落入眼底。 紅面青衣,唱盡人間百態(tài)。 祝政以前喜歡聽京劇,有事沒事拉著關潔去聽,最愛點的一出戲是《霸王別姬》。 久而久之,關潔也會唱幾句。 后來見她對京劇感興趣,祝政求了有名的京劇大師收她做徒弟,還特意去給她量身定制了一套戲服。 那套戲服至今留在北京,除了關潔,沒有任何人碰過。 她也只穿過一次。 他26歲那年,她穿著那套戲服,給他完完整整唱了一出《霸王別姬》。 她扮演的角色是虞姬。 唱完這出戲,關潔第二天就去紋身店紋了青衣。 等祝政回憶完,關潔剛好在唱—— 【世界孤立我 任它奚落 我只保持我的沉默 明白什么才是好的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