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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明只是一雙白皙瘦弱的手,可是放在杜阮肩上時又好像有千鈞重,壓得杜阮喘不過氣來。 鏡子的“杜阮”俯下身,將自己的臉貼在杜阮的臉頰邊。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靠在一起,荒謬而詭異。 “杜阮”看著她,她也看著“杜阮”,兩人在鏡中對視,忽然,“杜阮”張了張嘴,說了什么。 可是杜阮根本聽不到聲音,她被迫死死地盯著鏡子里另一個“杜阮”臉,那個“杜阮”沒有絲毫不耐煩,她表情溫柔,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那句根本沒有發出聲音的話。 ——她在說什么? 杜阮舔了舔干澀嘴唇,僵硬地模仿著鏡子里“杜阮”的口型,一字一頓。 你、背、叛、了、我。 你背叛了杜阮。 你背叛了杜家。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在杜阮的衣裙上。 烈火再次沖天而起,從鏡里延伸至鏡外,身后身著囚服的人轉瞬之間就被滔天大火吞沒,連同那些杜阮讀不懂的、復雜的眼神一起被湮滅成灰燼。 在最后一瞬間,杜阮忽然看清楚了——那些杜家人的眼神,原來是麻木又溫柔的,看著杜阮的模樣,就好像在看自己摯愛的女兒。 杜阮渾身顫抖起來。 她拼命伸出手去抓銅鏡里的人,指甲在鏡子上劃出刺耳的吱吱呀呀的聲音。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這里是杜家,這里是杜阮的繡樓,他們不應該離開這里,該離開的是杜阮才對。 “不……不,不!”她尖叫著,“不要,回來!你們回來!!” 她身后的“杜阮”渾身也被烈焰所包裹,但對方沒有如同杜家人一般消失,反而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杜阮的下巴。 她強迫著杜阮看向鏡子里,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神情冷酷又溫柔,而她自己卻是滿臉淚痕。 “這是我的身體,這里是杜家。”那個“杜阮”說,“你占據著我的身體和我的家,卻背叛我,背叛杜家!” 她冰冷又充滿憎恨地質問:“你為什么要與蕭蒙一同?你難道忘了,他是杜家的仇人?!” “我沒有!”杜阮惶恐地尖聲道,“我只是、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保護龍凌。 委曲求全也沒關系,被人誤解也沒關系,她只是想保護上一世為她而死的人。 “你為什么不為我們報仇?!” “我,我不想……”杜阮顫抖著道,“我不是你,我只是個普通人,我只想救我能救的人……” 這本書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想法,他們目光長遠,他們有宏圖偉業,千秋功名,他們的愛恨情仇,是足夠叫說書人傳唱千年的傳奇。 但杜阮不是。 另一個“杜阮”想報仇雪恨,想推翻這個王朝,想為杜家平反,她要做轟轟烈烈的大事,但杜阮不是這樣。 她就是平凡,她就是懦弱,她就是一個普通人! 她的眼光很淺很淺,她的天空很小很小,她只能看眼前的事情,她只想保護身邊的人。 這個愿望太小了,在這些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主角配角身邊,就好像廣闊海洋里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漩渦,渺小得有些可笑,也有些荒唐。 如果說這本書是一條寬闊的河,杜阮就是那個逆流而上的人。在她前方的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逆著人潮往前走,沒有人知道,她其實不愿意。 但在她的身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她,使她被迫向前。 她沒有辦法反抗,因為那股力量如果有名字,就叫做“杜阮”。那股力量如果有實體,就是那個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孩。 “為什么不殺了蕭蒙為我們報仇?”鏡子里的“杜阮”冷冷地打斷了她:“杜阮,不要忘了,若沒有我沒有杜家,你早就死了!” 一直被她控制著的,處在崩潰的杜阮反而一怔。 那個“杜阮”沒有察覺到,冷冰冰地道:“你背叛杜阮,你背叛杜家,你不得好死!” 烈火舔上她的軀殼,那個和杜阮一模一樣的身體在火中扭曲異變,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反復地、麻木地、一遍遍地重復著這仿若詛咒一般的話語:你不得好死! 壓在杜阮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她輕輕地將手搭在“杜阮”放在自己肩膀的手上,鏡子里的自己仍舊是淚流滿面的模樣。 杜阮輕輕地說:“我已經不得好死了。” 剎那間時光倒流,上一世自刎時傷口重新橫亙在她的身上,鮮血淋漓的模樣從來不是什么虛假的故事情節,那是她真真切切經歷過的事情和受過的傷。 “那樣的路,我已經走過一遍了。” 鏡子里,她身后的少女一頓。 旋即瘋了似的,將手放在杜阮的脖上,狠狠地掐住了她! “杜阮!”少女的面龐不復初時溫柔秀麗的模樣,她滿臉猙獰,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像是惡鬼終于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 “杜阮!”她尖叫,大吼,死死地掐住杜阮,少女清脆的嗓音扭曲地回響在這座本該充滿歡聲笑語的繡樓。“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可是我已經死過一遭了。杜阮想。 她的意識像是陷入了泥潭,變得很慢,很遲鈍。 冰冷的銅鏡反射出模糊陰冷的光,鏡子里另一個“杜阮”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個人滿臉焦急,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