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逢年過節(jié)，兩邊的老人家見面后，回家都要把這段往事拿出來“鞭尸”一番，嘮叨當(dāng)年他們?nèi)羰浅晒α耍缃裾f不定連二胎都生好了，實在是讓人不甚其擾。所以雖然依然保有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這兩人卻不怎么聯(lián)系，甚至朝相看兩相厭的方向發(fā)展了些。

    因此當(dāng)坐在思南公館某間私房菜館的一扇雕花彩繪玻璃落地窗邊的常樂蘊，在見到他倆聯(lián)袂出現(xiàn)的時候，握著裝有巴黎氣泡水的香檳杯都差點被她捏碎了。

    “儂怎么在這里？”

    常樂蘊瞪大戴了綠色美瞳的眼珠，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道。

    為了見寧小北，今天常樂蘊還特意精心打扮過了。

    知道寧小北選了這家以氣氛好，以花園秋景為賣點的老上海私房菜館。這么冷的天，她還特意穿了條銀鼠灰的重磅真絲旗袍，配上同色暗紋小呢披肩，光擺弄頭發(fā)就搞了一個上午，那么精心打扮的樣子，怎么就被范俠這潑皮看到了！

    “怎么？這家飯店是你開的呀？孫二娘？”

    范俠沒好氣地拉開椅子坐下，

    “哎呦，你不冷啊？都幾月份的天氣了，還只穿這么點？一中的老師工資很低么？”

    范俠說著，特意指了指自己剛換上不久的格子高領(lǐng)羊毛衫——這是寧小北剛給挑的，他沒出百貨公司的大門就換上了。然后把剛才寧小北嘲諷他的話，修改了兩個字后送給了常樂蘊。

    “我穿了加厚絲|襪，不冷。”

    常樂蘊放下水杯，咬著一口銀牙說道。

    “你們女人的事情我是一點都不懂的。”

    “彼此彼此。”

    “我也不想懂。”

    “米兔。”

    “米歲。”

    寧小北一聲不吭，看著兩人你來我往。

    就在此時，一旁的侍者悄悄走了過來，委婉地向范俠解釋道，他剛才停車的位置不對，需要移步一下去停車場挪一挪車位。范俠沒有辦法，只好起身。

    “我警告你哦。”

    臨走前，他一手指著常樂蘊，“不準(zhǔn)胡說八道。”

    “哼！”

    對方報之以鼻孔。

    “怎么回事？”

    將餐巾攤開，寧小北實在忍不住好奇，指了指范俠離開的方向問道。

    “別提了。”

    常樂蘊搖了搖頭，打開菜單，“前男友。”

    “蛤？”

    寧小北的嘴巴里可以塞下一整個鴕鳥蛋。

    “都是兩邊家長瞎撮合的，你可別多想啊。”

    常樂蘊急忙道，“我和他沒有半天可能。”

    她可不想讓這個久未謀面的老同學(xué)誤會。

    “完完全全是基于人情，所以不得不交往了一段時間。但是很快我們就認(rèn)清彼此了，所以馬上分開，干凈利落。”

    寧小北挑了挑眉毛，不做評價。

    “常樂蘊你說我什么壞話？”

    這邊還沒聊上幾句話，范俠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了回來，緊張地看著兩人。

    “說你們兩個談過戀愛。”

    寧小北笑得一臉惡劣。

    “常樂蘊，不是說好以后都不提的么？”

    范俠又氣又急。

    “哎呦，小北又不是‘外人’，沒事的。”

    常樂蘊說著對他翻了個白眼，“我已經(jīng)跟他解釋過了，我們互相嫌棄。不是我把你甩了，可以了吧？”

    常樂蘊還以為他大男子主義發(fā)作覺得丟臉，于是“貼心”地補(bǔ)充道。

    外人知道關(guān)我屁事，關(guān)鍵是怎么能讓小北知道呢？萬一小北真的誤會我和你曾經(jīng)怎么樣，那我……那我……

    深秋霜降節(jié)氣，范俠急的汗都出來了。

    好在這幾個都是久經(jīng)社會的人了，不會在這個高級地段的高檔餐廳里做出什么讓人貽笑大方的事情，觥籌交錯一番后，開始聊起了童年往事。

    聊著聊著，一些寧小北之前并沒有察覺出的“盲點”漸漸地浮出了水面。

    “范俠，趙叔叔就只有那一套房子么？”

    聽常樂蘊說現(xiàn)她家現(xiàn)在搬到了浦東，在原來世博園周圍買了兩套房子后，寧小北突然問道。

    “什么？”

    “就是你現(xiàn)在住的那套。”

    “是啊……怎么了？”

    范俠不解地看著他。

    “不對啊。”

    寧小北輕輕地咬了咬嘴唇，“我記得趙叔叔在襄陽路開服裝店，賺的可好了。”

    “都那么久的事情了啊……襄陽路被拆了都多少年了。就跟銅川路的海鮮市場，還有江陰路的花鳥市場一樣，早就沒了。”

    范俠不以為意地笑道。

    “原來□□十年代的很多市場都沒了。不過我媽租來辦公的南碼頭輕紡市場倒是還在，我媽到現(xiàn)在還在工作呢。最近外貿(mào)的單子可多了。”

    提起自家姆媽，常樂蘊一臉自豪。

    “那他賺的那么多錢呢？難不成全部投資到股票里去了？就沒多買一套房子，改善環(huán)境么？”

    不提“夢境世界”，就“現(xiàn)實世界”的時間線里，光寧家就搬了兩次家，最后搬進(jìn)了現(xiàn)在的這套還算不錯的公寓。

    趙叔叔在九十年代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日進(jìn)斗金的成功商人了，怎么會一輩子就住在那么破的筒子樓里，在房產(chǎn)最火的那幾年都不曾投資過地產(chǎn)呢？

    “小北，你忘了啊？”

    范俠和常樂蘊對視一眼，彼此眼里都是疑惑。

    “什么？”

    “襄陽路市場為了什么被關(guān)掉的，你不會不清楚吧。”

    “不是市政改造需要么？那邊畢竟是淮海路黃金地段，寸土寸金……啊，我記起來了。”

    一個曾經(jīng)無比熟悉，現(xiàn)在想來卻有些遙遠(yuǎn)的英文單詞躍入了寧小北的腦袋。

    ——wto，世界貿(mào)易組織。

    前幾天他剛看到公眾號的文章，說今年是中國加入wto的二十周年。

    遙遠(yuǎn)的記憶一下子涌入了腦海，差不多就是在2006年前后，作為一代上海人潮流中心的襄陽路市場，因為日漸猖獗的仿冒偽造名牌大牌而“揚名國際”，成為攻擊本國不尊重知識產(chǎn)權(quán)的標(biāo)靶。

    上海市工商局在幾次取締不法商販未果后，干脆將整個市場拔地而起。

    同個時間被打擊掉的還有一大批販賣盜版光碟的店鋪，范俠他爹也差點被卷入其中。

    不過之前就聽范俠說，他老爸目光敏銳，早就在差不多00年的時候把店鋪擴(kuò)大，改成了網(wǎng)吧，換了個方式繼續(xù)“禍害”青年人，所以順利逃過一劫。

    對應(yīng)起“夢境世界”里，趙叔叔在暑假期間特意去廣州找服裝公司合作，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寄回了些樣品……以“現(xiàn)代人”寧小北看來這些衣服的樣子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還有些土氣。如今回想起來，可不都是當(dāng)時國際上流行的大牌子的仿冒款么。

    趙叔叔的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些！

    “趙叔叔他……不會是吃官司了吧？”

    寧小北緊張地問道。

    “是啊，之前賺的都賠進(jìn)去了。房子也買了，鋪子也抵押掉了。到頭來一場空……”

    范俠嘆氣道。

    “在那之后，我舅舅轉(zhuǎn)到別處也做了些買賣，不過收益也只能算是一般。上海的房價又是一天一個樣，想要再買房子，只有金山、奉賢那些地段了。他的親朋好友和家人都住在市區(qū)里，怎么可能搬到郊縣去住，于是就一直都住在老房子里了……”

    范俠無奈地?fù)u了搖頭，然后不解地望向他，“怎么寧伯伯都不告訴你的么？”

    “我記得當(dāng)時寧伯伯和我mama還各自出了筆錢幫助趙叔叔度過難關(guān)呢。”

    常樂蘊補(bǔ)充說道。

    寧小北有些自責(zé)地低下頭。

    那段時間他剛結(jié)束第一份工作，跳槽進(jìn)入一家頗有背景的五百強(qiáng)制造公司，被公司送去德國培訓(xùn)了半年左右。那個時候可沒有智能手機(jī)這種東西，老爸想要和他聯(lián)系，只能靠國際長途電話。

    長途電話那么貴，而且歐洲和上海還有時差，想來老爸是不想讓自己擔(dān)心，所以對于當(dāng)時發(fā)生的事情一點都沒提……

    老爸把自己保護(hù)的太好了，虧他還以為從他畢業(yè)后，撐起這個家的人是他寧小北，其實從來都是寧建國在不遺余力地為他擋風(fēng)遮雨。

    三人吃過飯，又聊了一會兒。散席之后，寧小北見常樂蘊沒有開車，就建議范俠送她回家。

    “為什么啊？她可以叫車啊。”

    站在飯店門外，范俠一臉嫌棄地插著腰，“常樂蘊，你手機(jī)壞了？”

    “范俠，拜托你有點紳士風(fēng)度好不好。男生送女生回家本來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例外啊。現(xiàn)在畢竟是晚上。”

    寧小北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剛才還聊得好好的人，又開始互相扔白眼。

    “上海的治安好得很，現(xiàn)在也才七點不到，讓她自己回家吧。”

    “謝謝您，我也不麻煩您。我下半場約了小姐妹去附近新開幕的酒吧喝酒，走過去就可以。”

    常樂蘊捏著手包驕傲地抬起頭，轉(zhuǎn)頭又換了一副小面孔，對著寧小北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離開。

    “你看吧，這女人厲害的很。我偷偷告訴你，別看她弱不禁風(fēng)的，她高中畢業(yè)的時候還去學(xué)過空手道。大學(xué)里混到了黑帶，現(xiàn)在一個打十個沒問題。”

    以前他倆“談戀愛”的時候，常樂蘊沒少向他下手。一言不合“啪”地一下，“嗖”地一腳，把他揍得呲牙咧嘴又不能反抗。

    他回家說給舅舅聽，舅舅根本不相信樂樂那么個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會那么厲害。讓他真是有冤無處伸，在這個女人手里吃足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