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哪里是什么冰川,分明就是飄在天上的云朵,柔軟得不可思議。 喬默川默默捂住胸口, 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這團流云裹住了,一下子軟乎乎的,也跟著飄到了天上。 面包點好了, 但烤制出爐還需要等一段時間, 兩人便先在旁邊的用餐區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點兩杯喝的吧,面包太干了。喬默川的目光四處轉了一圈,發現這里并沒有什么飲品出售, 干脆就掏出手機準備下單離這兒最近的星巴克。 不料林漸西一聽立馬擺了擺手表示反對:旁邊就有家咖啡店,味道不錯,而且走兩步就到了,比專星送可快多了。 那我去買。喬默川說著就要站起來,卻又被青年一把按回了座位。 不行,你坐下,說好了今天我請你的。他搖著頭,臉上神色很是堅持,畢竟是還人情,總沒有讓人家跑腿的道理。 你在這兒占個座,我馬上回來。 然后不等喬默川開口反駁,他就一溜煙躥了出去,然后腳步輕快地踏出了面包坊的大門,一會兒就消失在了男人的視野里。 * 經世大廈樓下的華孚咖啡廳。 路聞風手里捧著筆記本電腦,就坐在離門不遠的位置,桌邊擺著一杯奧爾蘭青提焦咖,耳邊是老式唱片機傳出來的沙啞爵士女聲這算是他一天工作之余固有的消遣方式。 實驗室底下的研究員報上來的數據需要他盡快核實分析,新項目也需要他趕緊給出入手研究的方向,手頭還有一份表格沒有處理完,更別說公關部剛呈上來的幾個方案了。 眼下各種事情全部積壓在了一起,若放在往常,路聞風一定能有條不紊地統籌規劃好每一項任務,甚至一心多用,可是今天他卻做不到。 因為他太容易走神了。 每回想要專心工作,林漸西的面孔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在腦海,一會兒是他溫柔的笑容,一會兒是他嘲諷的眼神,一會兒又是他盈著水光淚意的清亮雙眸。 各種細枝末節浮上心頭,那么多天的相處,那么多的溫聲細語,難道都是假的嗎? 就算是假的,可都說日久生情,他又一直對我這樣好,在這么長的過程里,難道就真的沒有動過半點真心? 路聞風搭在鍵盤上的手微微頓住,然而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他耳畔響起。 您好,這里沒有摩卡嗎? 這個聲音是 路聞風心口一跳迅速抬頭,正好看見青年清瘦修長的身軀就趴在吧臺前。 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精致的側臉和柔和的眼神,這樣的柔和很熟悉,可明明就隔了幾天,卻讓路聞風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而與此同時,林漸西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一股炙熱的視線。 他沒有回頭去看,卻清楚地知道那就是路聞風。 兩個人互為替身,各取所需,在這樣的遮羞布徹底扯開之后,再見面無疑是極為復雜的情形。 憤怒有,內疚也有,懊惱有,心痛也有,所以才很難面對。 林漸西嘴角輕輕一勾,一邊和店員交談,一邊坦然地接受著青年的窺伺,然后在拿到飲品準備離開的時候,陡然轉頭光明正大地迎上了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一人平靜,一人局促。 然后平靜的那一個卻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仿佛只是看見了一個陌生人,竟顧自漠然地移開了視線。 于是路聞風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也跟著倉皇地收回了目光。 可是隔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悄悄地把目光投注到林漸西的身上,卻沒有上前,也沒有說一句話,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青年拿著東西離開。 真是做足了為情所傷,不再糾纏的高姿態。 林漸西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走出去,眼底劃過一絲輕嘲。 他心里很清楚,路聞風決不會就此放棄。 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謀定而后動,做事力圖十拿九穩,鮮少沖動行事。他明白現在這樣的局面下,貿然上前糾纏一定沒有好結果,只有選擇蟄伏。 所以,他一定會悄悄跟過來! 正好眼下自己和喬默川的關系看似平靜而和諧,實則隱藏著一個大雷當初他曾經想過要拿自己當替身的事還沒有揭穿。 現在的問題就在于,這個雷,誰來引爆? 知道這件事內情的人不多,曹亮文梁俊那伙人自然會守口如瓶,而喬默川自己說漏嘴的概率幾乎不存在,那就只能指望心思敏銳的路聞風猜到實情了。 一旦被他抓住了喬默川的把柄,一定會有所動作,到時候不怕這一魚塘的水翻騰不起來! 林漸西滿意地點點頭,而此時就在不遠處的喬默川不知為何,突然打了個寒噤。 他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面包店的用餐區等人回來,這個地方的消費不高,附近又是大學城,所以來來往往的基本上都是青春洋溢的大學生,反倒是他這樣的商務精英比較少見。 不遠處的圓桌邊就親親熱熱地坐著年輕的一男一女,看上去是一對甜蜜的小情侶。 你想喝什么口味的果汁?穿著運動衫的男生笑著發問。 唔葡萄味或者橙子味吧。女生沉吟道。 巧了嗎這不是,我剛剛買的就是。男孩子立刻得意洋洋地把藏在身后的果汁拿了出來,頓時收獲了女孩的驚呼和感嘆。 你隨便選吧,剩下的給我。他一揮手,眼里藏著溫柔的情意。 然后兩個人很快就笑鬧成一團。 成年已久的喬默川對這樣完全小學雞式的戀愛模式十分無語,忍不住別過頭,在心里輕嗤了一聲:幼稚。 就在這時,林漸西回來了。 他手里提著一個透明的袋子,腳步輕快,但一看見面前的男人,突然就把手背到了身后,然后仰著頭狡黠一笑。 你想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喬默川: 這似曾相識的cao作,這過于耳熟的問題。 但這個時候,他卻仿佛忘記了自己剛才說的幼稚,還莫名覺得心口砰砰跳,甚至下意識地張嘴回答了青年的問題。 云頂摩卡吧。 這個店員說沒有。林漸西撇撇嘴,小聲咕噥了一句。 那么冰美式也可以。 林漸西小臉一黯,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你能不能再換一個? 喬默川輕咳一聲,差點沒忍住嘴角的笑意,于是略微探出腦袋,先偷偷瞄了一眼青年提的袋子里露出來的那點包裝。 唔其實我最想喝的還是奧蘭多純咖或者拿鐵。他很給面子地配合道。 哦豁,巧了嘛這不是! 林漸西眼里終于閃過一絲喜色,略微得意地把手里的袋子啪地一下輕放在圓桌上。 喏,這兩個我都買了,你隨意選吧,剩下那個給我。 聽到這句十分熟悉的話,喬默川終于克制不住自己內心愉悅的情緒,垂下頭低聲悶笑起來,連胸腔都開始不斷震動。 你笑什么?林漸西不明所以。 喬默川嘴角咧得很高,聞言立刻湊近青年耳邊,聲音壓低后自帶三分調笑:你看那邊那兩個人,像不像我們? 林漸西順著男人的目光往旁邊一看,只見一對年輕男女正互相依偎著靠坐在一起,親熱的樣子一看就是一對愛侶。 他登時就不樂意了,翻了個白眼道:你什么眼神啊,人家可是一對兒。 那別人看我們也是一對兒啊。男人觍著臉看他,笑得一臉無賴,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起,朝著眼前的人不斷放電。 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林漸西察覺到氣氛的怪異,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面上神色十分嚴肅,喬大少,你都有那么多小情人了,就別拿我尋開心了。 這話一出,喬默川立刻就收斂了笑意,我就隨口一說,你那么認真干什么? 怎么,他懶洋洋地把身子往后一靠,半真半假地出言試探:和我是一對兒,就這么委屈你?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了,沒想到你還是這么瞧不上我?男人輕笑著拆開袋子里的冰拿鐵,面上狀似無謂,拿著杯子的指尖卻在輕輕顫抖。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林漸西一聽這話倒有些急了,畢竟眼前的男人幫自己良多,相處這么久,他也早就把對方當做朋友了。 我當然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人,無論是對待工作,還是對待朋友,都沒話說。 這還是他頭一次沒有嘴硬,認真又誠懇地夸獎自己,可是喬默川卻并沒有覺得欣喜,因為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已經徹底攫住了他的神經。 哦,那意思就是感情方面不行。 他端起冰拿鐵喝了一口,只覺得寒意直接從口腔到胃,最后全凍結在了心臟,讓他心口像有冷風在吹呼呼作響。 或者你更想說,爛透了,是吧?喬默川輕輕抽了口氣,忽然有點無力地自嘲一笑。 聞言,林漸西抿了抿唇,眉頭緊鎖神色糾結,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辭。 半晌,他才認真地開口道: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旁人倒也不必過多評判。只是我個人覺得,對待感情還是要慎重,分清一時的沖動和真正的喜歡,也最好不要看一眼就,呃就隨便把人 他把這句話含糊地一帶而過,語氣頓了頓,有些憂心地說:而且以后要是有了真心喜歡的人,可能就很難給對方足夠的安全感了。 青年說得吞吞吐吐,語焉不詳,但喬默川卻完全理解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登時就是呼吸一窒。 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問林漸西為什么會喜歡路聞風,青年給出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學長對待感情專一又慎重,和你可不一樣。 所以也就是說,現在即便沒了路聞風,僅憑這一條也能讓自己直接出局! 喬默川瞳孔劇烈收縮,眼神不斷閃爍,骨節分明的大手牢牢抓住咖啡杯,連脆弱的外殼都被抓得陷了進去。 但他卻毫無察覺,皺著眉仰頭灌了自己好幾大口,苦澀的味道讓他舌尖微微發麻,甚至急促地喘了兩口氣,卻依然沒辦法壓下心頭的惶恐和不甘。 是,我從前花心、濫情、隨便,而且也沒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對,可是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撂,可是現在我想改了,我已經不去獵艷,我也沒再找別人,我想開始認認真真好好追一個人,這樣也不可以嗎? 喬默川直直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黢黑的眸底翻滾著濃烈的情緒,像是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折射出一點尖銳刺骨的痛意。 就連犯人都有改過自新的權利,而我因為這些改變不了的過去,現在就沒有真心喜歡一個人的資格了嗎?他紅著眼,幾乎是低吼出聲。 林漸西被男人突如其來的情緒嚇了一跳,頓時覺得有點無措,但還是很認真地向他解釋。 你別誤會,我沒有對你私生活指手畫腳的意思,而且你將來當然會遇到互相喜歡的人,他也不會介意你的過去 那你介意嗎?喬默川目光沉沉地打斷他。 林漸西一愣,不明白為什么話題扯到了自己頭上。 如果是你,你介意嗎?男人很執著,又重復問了一遍。 我青年欲言又止,一臉為難,最后還是避開了他的目光。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喬默川手一抖,就好像突然被巨石砸中,一瞬間覺得頭暈目眩,心口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扎出了一個窟窿,劇痛伴隨著血rou模糊一并迸發! 就在這時,桌上的提醒器發出鳴叫閃著紅光,提醒他們之前點的面包已經烤好了。 于是林漸西便如蒙大赦,趕緊起身跑去取餐區,暫時逃離了這個氣氛莫名變得有些詭異的地方。 沒過多久,他就端著餐盤走了回來,新鮮出爐的面包散發著濃郁的香氣,盈滿鼻尖讓人只想大快朵頤。 來了,熱騰騰的面包! 聽到聲音,喬默川下意識抬頭。 青年漂亮的臉上有一層薄薄的清冷,不笑的時候便是生人勿進,可這會兒眼底卻很柔和,嘴角也帶著一點清淺的笑意,茶色卷發蓬松地散亂在頭頂,像是小鉤子撓在心里。 從頭發到腳底,從脾氣秉性到處事性格,哪里都是自己喜歡的模樣。 心里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說,就是他了! 可是 你怎么來得這么晚? 因為要排隊取號。林漸西小心翼翼地把托盤放下,撓了撓頭解釋道,你餓了? 喬默川沒回答。 他心里明白,其實不是林漸西來得太晚,而是自己浪蕩得太早。 不,也許他根本就不該這么浪蕩。 一時的歡愉真的有那么重要嗎?如果沒有靈魂上的認定,身體就算再快活,也是索然無味。 只可惜自己怎么到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呢? 喬默川無聲地笑了一下,只覺得喉嚨像是被碎玻璃堵住了,刺痛到難以發聲。 他低下頭,默默地看著那個藍色的機器貓公仔,盯了半天,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哆啦A夢是不是有個時光機? 啊沒錯,可以用它穿越回過去,彌補曾經的遺憾。一提到自己童年喜歡的動漫,林漸西立馬來了興致。 是嗎?喬默川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他忽然又問:林漸西,那你有什么遺憾嗎? 遺憾?林漸西歪著頭仔細想了想,然后笑著道:其實一直以來,我做什么事都盡力了,好像也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地方,所以倒沒什么特別遺憾的。 那你呢?他眨了眨眼睛反問。 我啊喬默川薄唇微抿,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又抿平嘴角,長嘆了一口氣。 我當然有遺憾了。他手里端著冰拿鐵,明明很冷,卻好像有熱氣氤氳,涌入眼底,好像要逼出一點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