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

    常伯樊和常孝嶀道：“嶀哥有什么要吩咐下人的，只管和南和說。”

    常孝嶀自被請來吃這頓飯就安靜了不少，往日他不是不可一世罷，但因著他是常家京城鋪?zhàn)永镂ㄒ坏囊粋€主事人，底下人齊齊抬著他，他是頗有一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像今日這般恭謙，看在伙計(jì)們眼里，倒是有點(diǎn)稀奇，但在常伯樊這里，無非是他這個堂兄回到了以前在他手底下做事的模樣罷了。

    他這堂兄，性情穩(wěn)重，歷來明白自己的處境拿得住自己的身份，說來他這隔了大半年的蛻變，倒是讓常伯樊有些吃驚。

    這才走到哪，就開始變樣了，如若手里的東西再多點(diǎn)，豈不是連他這個當(dāng)家的都敢不認(rèn)？

    不是能長久用之人，常伯樊已打算他回去的時候把常孝嶀一并帶回去，不可能讓他這堂兄接著主持京中的事務(wù)，他心里下了決定，但對常孝嶀還是以族兄尊之，該給的臉面一分也不少，也未有輕慢之意。

    他愈發(fā)的沒有脾氣，常孝嶀心里愈沒底，只盼著這時間一長，他這堂弟心頭對他的惱意能散盡，常伯樊這一發(fā)話，他對常伯樊拱了拱手，又朝蘇苑娘拱了拱手，對她也很是客氣地道了一句：“這頓飯當(dāng)真是芳香四溢，鮮美可口，我到現(xiàn)在嘴里都還回味無窮，口齒留香，弟妹果真是安排得周到，乃當(dāng)家的好手。”

    若是此前他沒有那通威脅，蘇苑娘還能承了他這份奉承的情，只是有了那一次，蘇苑娘聽著他這話也像是威脅。

    她對這位堂兄實(shí)在是不喜，是以她朝他淺福了一記當(dāng)是回禮，便抬頭朝常伯樊望去，并不想與之說話。

    常伯樊當(dāng)即就朝常孝嶀道：“嶀哥客氣了，你也累了一晚了，趕快去休息罷，明天我們一早還要擺桌子小祭一下先祖，要早早起來。”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

    “嶀爺，您請，這邊。”南和叫來的大山頓時機(jī)靈地給他引路。

    看著他走遠(yuǎn)后，蘇苑娘回頭道：“當(dāng)家，若是不讓他繼續(xù)幫忙了，他會不會心懷憤意？”

    到時候只會更不遺余力中傷她罷？

    “不必?fù)?dān)心，”常伯樊摟住她轉(zhuǎn)過身，轉(zhuǎn)向一旁的游廊往后院走去，“回去后，我會在族中提拔能壓得住他及他一家的人家，且有他這事也好，給族里的人敲個警鐘，也免得以為在我手底下做幾天事，就能妻妾成群，喚風(fēng)呼雨了。”

    他尚且都沒有那能耐。

    “那好。那蘭淑嫂子，也會知道那事？”

    “嗯，總會知道的。”

    蘇苑娘沉默了下來。

    通秋在前面打著燈，聽到娘子這一說，不禁回過頭來看他們。

    “怎么？”常伯樊扯過身上的披風(fēng)搭在她身上，擋住他們后面吹來的風(fēng)，低頭問她：“替人傷心了？”

    有一點(diǎn)，蘇苑娘點(diǎn)點(diǎn)頭，“我記得蘭淑嫂子，年初她得知堂兄代家族來京打點(diǎn)各項(xiàng)事宜，她很驕傲。”

    這次她丈夫的回去，如若族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因著什么回來的，她不止是臉面無光，也會收到不少嘲笑。

    他會給她帶去許多恥辱，可她連哭鬧也不能。

    蘇苑娘無法替代她，也自覺自己沒有可

    憐這位族嫂的能耐，只是還是替人家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傷心，大約就是那種替被辜負(fù)了的人的傷心的傷心罷。

    聞言，常伯樊低頭，朝她輕聲道了一句：“而我不會的。”

    蘇苑娘望著他沒有說話。

    常伯樊看著她，微微笑了一下。

    他是男人，在外面見過的事情遠(yuǎn)比她從她父母那里得知的還要多，在見過無數(shù)在美人裙下潰敗的男人后，他自問過他若是換到他們的那等處境他會如何？

    換以前，他只會是失去常家與她；而如今，他失去的是她與孩子，還是有常家。

    他若是被攻破，淪陷的不僅僅是意志，還會有他對周遭一切的判斷，到時候憎恨他的不僅僅是他的仇家敵人，還有這世上本該與他最親近的親人。

    就如他常家的倒下，他父親的倒下，就是倒在了自己的無能與最親近的人的憎恨當(dāng)中，這前車之鑒，有如一把懸刀掛在了常伯樊的脖子上，讓常伯樊時刻警惕著。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許多的誓言說出來皆是為了違背的，常伯樊不信誓約，他只信白紙黑字，信到手的錢財(cái)，換到她身上，亦如此，“你不用信我，我怎么對你的，你都會知道的。”

    “嗯。”這廂，蘇苑娘頷首。

    她就是如此作想的，他怎么對她，她就是不聰明一時不知道，早晚也會知道的。

    **

    二日一早夫妻倆早早就起了，南和臉上有著兩個黑眼圈，但笑著跟他們請起安來那精神抖擻的樣子可不比他精神好的時候差。

    昨天蘇苑娘發(fā)了常伯樊鋪?zhàn)永锘镉?jì)們的賞銀，家里面的就交給南和了，連并三姐她們這些丫鬟們的也一并交到了管家手里讓他分發(fā)，而南和她則給了一個十兩的紅封，另又以常伯樊和她的名義另給了一封五十兩的。

    若是換成是她，一天得了六十兩，她也是高興的，是以常伯樊帶著常孝嶀一旁說話商量著晨間祭祖的分工去了后，南和一個管家還是站在她身邊傻笑著不走，蘇苑娘不免笑著問了他一聲：“你可想好了，回去了怎么補(bǔ)你家里孩子的壓歲錢？”

    主母這是打趣罷？不管是不是，她且笑著，那就當(dāng)是，南和彎了點(diǎn)腰，笑著她道：“夫人，想好了，一人補(bǔ)五十個大錢。”

    “往年給多少呀？”

    “五個。”

    “那是補(bǔ)得多了。”

    蘇苑娘還沒和他說幾句，就有人來請示南管家事情來了，南和不得不跟著去看，忙跟她告退就去了。

    南和走得甚快，一下子就不見影蹤了。

    站在蘇苑娘身后的三姐正在羨慕著南和老哥手里頭的銀子，她昨晚硬是從南和嘴里磨出了他得的紅封的數(shù)，一看南和動如脫兔很快就不見了，三姐傾身下來在蘇苑娘耳邊道：“娘子，你要是讓我當(dāng)管家，我跑得比南和哥更快，你信不信？”

    “等你把字練好了，讀書不嗑嗑巴巴了，我就信。”蘇苑娘一笑，道：“這幾日忙，我就沒管你，不過等過兩天我會抽空查你的字本，聽你背書的。”

    “啊？姑爺，”三姐瞬間抬腰，朝前方看去，“姑爺在說什么呢？娘子我?guī)湍闳枂枴！?

    第224章

    蘇苑娘莞爾。

    不過三姐的字已有了雛形,根底已經(jīng)打下，往后只要不生手，那字再如何也不會差到哪去,供她與人書信往來已綽綽有余。

    蘇苑娘所圖的不過是三姐能識文斷字，倒也不逼迫她非得文采斐然不可。

    讀書一事,就是十年寒窗苦讀也不過學(xué)會皮毛而已，非一時就能一蹴而就。

    三姐為躲訓(xùn)斥，小跑著就前去姑爺了那邊,通秋見姑爺那邊說著話往這邊轉(zhuǎn)過來了,想來是事情已經(jīng)商量完,她蹲下來拿過遮在蘇苑娘腿上的大巾,嘴里道：“娘子，等會兒要去院子里祭祖,要站一會兒,您就披那件厚大毛的披衣罷？”

    蘇苑娘披風(fēng)無數(shù),但內(nèi)里皆鑲著毛的披風(fēng)只有三件，其中一件薄毛的是蘇夫人為愛女所制,另一件薄的和一件厚的則是因著要北上,常伯樊讓底下布坊里的針線娘們一道趕出來的,蘇苑娘這次北上一并帶了過來。

    因著少,她記得這三件的樣子,聞言她先是沒說話，側(cè)耳仔細(xì)聽了聽外面的風(fēng)聲，見風(fēng)不大的樣子,便回了通秋：“不用了。”

    “是。”

    這廂常伯樊走了過來，朝她伸手，扶了她起來，道：“桌子就擺在前院的院子中間，我們先過去，先看著他們擺六畜。”

    蘇苑娘頷首。

    “等會兒隨我一道祭拜，今天要放六掛炮仗，你注意著點(diǎn)。”常伯樊說著叫三姐，“三姐……”

    “欸，奴婢在，姑爺您盡管吩咐。”三姐亮著眼，彎著腰小跑著到了姑爺這邊，那態(tài)度很是諂媚，跟南和此前略躬著腰站在蘇苑娘身邊畢恭畢敬的樣子堪稱一模一樣，沒有絲毫不同的地方。

    常伯樊笑道：“你看著你們娘子一點(diǎn)，莫讓炮仗驚著她了。”

    “姑爺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三姐直拍胸脯，巴望著事情做得好了，姑爺心情一好，也給她打發(fā)六十兩的賞銀，讓她樂上一陣子，說話都是呲著牙說的。

    她已經(jīng)打聽好了，西市最便宜的劍要六兩一把，馬兒哪怕小馬駒也要五十兩一匹，她現(xiàn)在就是把家底都掏干凈了，也只買得起劍一把，小馬駒半匹。

    她著實(shí)是缺銀子吶。

    “……”三姐中氣十足回了話，常伯樊失笑搖頭，扶著嘴角帶著淺笑的娘子出了門，邁過門檻的時候提醒道：“苑娘小心。”

    常孝嶀臉上帶著笑跟在他們身后，看他那小心翼翼關(guān)懷備至的樣子，他心里突然想到了蘇苑娘的家世身上來。

    他臉上的笑頓時沒了。

    那天的事沒讓人鬧起來，是因當(dāng)時有巡查的衙役出面震懾了一番，他當(dāng)時當(dāng)這是京里管得嚴(yán)，尤其是過年這段時日京城絕不允許有民鬧糾紛等事發(fā)生，他便當(dāng)那是巧合，如今看來……

    他顯然是忘了蘇家這女兒在京當(dāng)官的兄長，此人正好是在應(yīng)天府當(dāng)差，且是掌管衙役的縣尉的副手，是個手中握有小權(quán)的小官。

    常孝嶀臉上一時斷了笑，跟著出了門去。

    這廂南和已帶著仆人抬出了大八仙桌往院中去，蘇苑娘則側(cè)頭和三姐道：“廚房里都備妥了？你去幫明夏一下。”

    “娘子，明夏清楚著呢，我就不去了，瓊娘，你去，去看看廚房怎么樣了，問清楚了趕緊回來報娘子。”三姐說著話就使喚起通秋帶的瓊娘來了。

    “是，娘子，我

    這就去。”俞瓊娘說著就欠了欠身，趕緊去了。

    俞瓊娘是近幾日才被蘇苑娘安排著跟著通秋的，她是三姐在新來的幾個人里最為看好的那個。她說話不多，但為人很是機(jī)靈，更為重要的是，新來的丫鬟娘子當(dāng)中有那極為跳脫的人喜背后說兩句主家的閑話，這六個人住在一起，難免會被話帶話，私下多少會說主家?guī)拙洌@一個就三姐看來，每次都沒被人帶進(jìn)去，看起來就是個有自己的主意，不會被別人的主意拐走的，是以她們娘子一問起來誰適合跟著通秋，三姐就舉薦了她。

    “這大姐你用得如何？可稱手？”人去了，三姐在通秋耳邊說起了小話來。

    通秋茫然，朝她們娘子看去。

    三姐氣不打一處來，捏著她的耳朵道：“你看娘子作甚？這是你的人，你往后要帶著她侍候娘子的，你不管還想讓娘子來管啊？”

    通秋頓時羞臊不已，朝三姐低聲告饒道：“jiejie我知道了，我會管著的。”

    “你不要嘴巴上說說，你要看她做事是真心還是假意，要是養(yǎng)出了個豺心豹膽的害了我們娘子，我看你到時候怎么收拾！”她們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對身邊人太放心太心軟，雖然這是好事，但三姐有時候也是拿這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焦心不已。

    娘子太寵通秋了。

    “招娣jiejie，我知道了。”通秋被她的話嚇得心里發(fā)慌，又急急告饒了一聲，“我一定會上心看著打量的，過兩天我就跟你說。”

    “前幾天就跟你說過了，你要上心，若不然……”三姐哼哼，她未把話說完，卻把通秋嚇得滿臉通紅，下意識就往她們娘子看去，卻只見她們娘子只是沉靜地看著在擺桌子處的姑爺那方，好像沒有聽到三姐和她說的話似的。

    通秋心更慌了。

    三姐見她又是向娘子求救，不禁搖了搖頭。

    有時她都以為通秋不是丫鬟，而是娘子的寶貝小meimei。什么煩心事娘子都不忍心讓通秋擔(dān)著，縱著通秋埋著頭只管自己一心一意自顧自地活，也不管外頭吹進(jìn)來的是霜刀還是冷劍。

    “我……我知道了，招娣jiejie。”通秋眼一熱，眼淚直在眼睛里打轉(zhuǎn)。

    “這是初一，你敢哭？我捶你。”三姐見通秋還敢哭，說著就拎起了拳頭來。

    只是她這拳手敢伸到一半，就見她們娘子朝她們這邊看過來，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隨即就又轉(zhuǎn)回頭去了。

    娘子看著呢，三姐苦著臉放下手，跟通秋小聲懊惱嘀咕：“你哭甚？我跟你說句重話娘子就瞪我，我都沒哭你哭甚？我才是那個想哭的。”

    通秋一下就笑了出來，低著頭把眼角的淚意擦去，跟三姐輕聲道了一句：“招娣jiejie，我知道的，你都是為了我好。”

    三姐頓時無話可說。

    她其實(shí)知道她們娘子為何獨(dú)獨(dú)鐘愛通秋，通秋忠厚老實(shí)，眼里只有一個主人從無二心，往往姑爺和娘子走進(jìn)來，他們這些當(dāng)下人的都會馬上朝姑爺看去，看姑爺心情如何，只有通秋這個傻丫頭，眼里只看得見娘子一人。

    三姐心里明白著呢，也就知道這個家里的每個人，她們娘子都看在眼里，是好是壞娘子心里都有一桿稱在稱著他們。

    “你啊，就是傻。”三姐忍不住揉了她的頭發(fā)一下，心想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