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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腳踩在那兩三點水痕上。 “劉憲,原來你還有淚可流。” “請大人,放她走。” 徐牧抬起頭,“本官會放魏夫人走的,不過,劉知都,和你砥礪了這么些日子,我信不過你。” 說完,他命人去扶殷繡起來。 “等你入了宮,說過你該說的話。等官家下過他該下的旨意,我一定好好送魏夫人回宮。” 劉憲鼻中“嗯”了一聲,這方慢慢抬起頭。 殷繡眼中滿是悲哀,劉憲此時卻無言以對,兩個人,沉默地對著彼此搖頭,一個愧恨,一個深情。 一生毫無保留,全數獻出,劉憲此時心中松快得像是被佛舟渡到彼岸。 他將目光從殷繡身上移開,慢慢轉向濟昆。 “記住我今日與你說過的話。” “是,我記著。” … 一夜風云巨變。 朝堂上的局勢陡然間變得復雜起來,一方面,徐牧上了就任離京的折子,徐府邸上下皆出入采買,明面兒上是做足了架式。淮南水患泛濫,朝廷的銀子也撥派了出去,由鄭焱親自押送往南方。 另外我一方面,鄭御史的筆又硬了起來,今鉤鐵拐,力透紙背地把程靈戳了個體無完膚。鄭婉人暫掌內宮之事,不僅停了明仁殿的俸祿,甚至還將宮人遣散了大半,魏釗不便出聲,好在吳嫣還算明白,明里暗里地稱著明仁殿的用度,程靈這才不至于狼狽。 這件事事情,讓白慶年堵了一大口氣在胸口。 這日,魏釗在書房,禁軍副統領正在魏釗面前回話。 “官家,魏夫人的人我們是找到了,確在徐府無疑,但徐府月底就要送徐大人就任了,到時候城門洞開,我們也不好直接去送行的隊伍里尋人,還是要請官家的意思。” 白慶年正在一旁替魏釗擬旨,聽了這話,忍不住抬頭道:“這徐牧究竟什么意思,都已經是如今這幅局面了,他為什么還扣著魏夫人不放。” 手中研墨的楊嗣宜倒是知道緣由,在魏釗面前又不敢說,一留神,墨汁濺起來,染臟了白慶年的手。 白慶年低頭看了一眼,到沒在意,卻也馬上反應過來其中的緣由。 他抬頭對魏釗道:“劉知都,回京后好像一直沒進宮。” 魏釗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宣紙上端正的幾行字。“楊嗣宜,你去尋過劉憲吧。” 楊嗣宜心里本就是虛的,又覺得是自己辦事不力才至今日局面。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官家,奴婢去尋過他,可是…知都他閉門不見,這幾日一直在白馬寺下面的宅子里,奴婢…” 白慶年道:“官家,我們現在該如何,總不可能一直這么等著吧。” 魏釗冷道:“忍。傳旨給顧盞,等徐牧出京,朕就給他收編汝陽舊軍的權利,也是圍城之權,他要在朝堂上掀風雨,朕不能跟他一樣。” 說完,他示意楊嗣宜起來。“你再去給劉憲傳話,召他入宮,朕要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魏釗心中也是矛盾的。他不是不清楚劉憲要做什么,他也明白,劉憲的做法是為了保全殷繡,但是,再這之后,他自己又能不能接著保全劉憲,他心中還沒有把握。 他是兄長,血緣是最騙不了人的。人生之大,但他卻是唯剩不多的親人,魏釗想補償他,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個面對他的姿態。 明月當空而照,四方天地里的人同望一輪月,無數說不清的情深義重,虧欠和思念一股腦地向月光的脈絡里滲去。 魏釗閉上眼睛。 生命惶恐,真是堪堪一場大夢,無邊無際。 74.無可恕 四月十五, 驟降暴雨,四更天,楊嗣宜撐傘從內東門司出來, 雨下得極大, 傘幾乎不頂什么用, 他那身青色的宮服被雨澆了個透。正狼狽, 突然聽道殿檐下頭, 有人喚他。 “楊供奉。” 楊嗣宜回頭,雨水如同簾帳,遮于人眼前,那人手里提著一盞燈,燈焰虛弱, 聽聲音,似乎是載荷。 楊嗣宜忙走過去。 “載荷?真的是你啊……站多久了啊?” 雨澆得太冷了, 載荷嘴唇有些發抖, “沒事,楊供奉,娘娘出不了明仁殿, 但憂心劉知都的事兒,這么多天了, 他可回宮了,娘娘想見他一面。” 楊嗣宜將傘收在廊下, 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這還沒有消息呢, 我得換身衣服, 早朝要去垂拱殿伺候,這樣,您讓娘娘放寬心,官家下了朝,我親自去她面前回話。” 載荷也無法,聽他這樣說了,也瑟瑟地只能點點頭。 楊嗣宜見四下無人,低聲問道:“圣人娘娘在明仁殿可還好,如今官家仰仗鄭琰,內宮里也不好冷著鄭妃,我見內東門司受了她的話,對你們苛待得很,怎么樣,還好過得嗎?” 載荷垂頭,雨水冷颼颼地往她的衣裙上撞,風陡然一吹,手中的燈也悄悄熄滅了,楊嗣宜是個暖心人,見不得這些宮中女子狼狽垂淚。 “載荷姑娘,你別這樣,就算黃司官不好說話,內東門司我也是能說上話的……” 載荷搖了搖頭,“算了,圣人娘娘那樣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那里在乎那些東西。不過,吳婕妤倒是對明仁殿用了心得,楊供奉,不敢勞您得駕,您能解了娘娘心頭的擔憂才是要緊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