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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婉人喜歡這些入口甜軟,身價貴重的東西,甚至覺得,這些東西擺道掖庭獄這種地方,反而更凸顯其貴重,就連那紅皮兒上晶瑩剔透的水珠兒都閃著珍珠瑪瑙般的光澤。她摘了一顆,遞給身邊的宮人去剝皮,自個把眼睛從荔枝上移到紗帳子后面,紗帳后的女子溫順地跪著,雙手交疊于額前,向她行了一個恭敬的大禮。 “你原來是叫殷繡是吧。” 殷繡沒有直身,仍是伏地道:“奴婢繡兒。” 鄭婉人長長地“哦”了一聲,“也是,你父親犯了謀反的大罪,你們殷家一族,都是被先帝爺給抹了姓氏的。嘖嘖,你和你meimei可真實厲害啊,從奴隸堆里頭爬出來不說,一個封了太妃,一個入了官家的眼。” “那是皇家,給奴婢姊妹的恩德。” 鄭婉人笑出了聲音,入口的荔枝嚼到一半,一絲果rou甜疼了牙齒,她索性吐出來。 “逆臣之后,總是有逆骨的,你知道皇家給了你恩德,卻還是恩將仇報,在官家身上去用那腌臜的東西。” 殷繡按在地上的一雙手相互握了握,青磚地的寒氣透過輕薄的衣衫扎刺著膝蓋。 “婕妤,奴婢心中事淺薄,樁樁件件不能全數說出,污您清聽。” 鄭婉人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掐在荔枝皮兒上的手頓了頓,但也就這么一瞬,她分明覺得這句看似卑微的話,其中的驕傲和底氣卻另有風骨。她心中的無名火一下子上來了。不是說她被棄如弊履么,怎么整個掖庭獄的人到都似主子似的尊著她,她明明是跪在地上沒有抬頭的,怎卻瞧不出一點點卑微的模樣。 鄭婉人的指甲使了勁兒,深深地掐進荔枝皮rou里。冰涼的汁水染了她的指尖,她忙將手抽回來,輕輕地按在胸口。 “這些日子周太后病著,圣人娘娘又仁慈,才擱置議你的罪,不知道你曉不曉得,你這個罪若是議出來,那是要當著眾宮人的面兒杖斃的。” “是。” 殷繡仍未抬頭,腰上的力氣幾乎要泄盡了,她索性將手肘放下來貼著地,以此支撐身子。 鄭婉人看著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心頭有火卻又找不這一個錯處兒來撒。索性抬頭問殷繡身后的張令。 “掖庭令,她認罪了么?” 張令在后拱手道:“婕妤娘娘,官家才回宮,您也曉得,太后娘娘身子還不安好,奴婢這里也是行看管之責,還未審理查辦。” 鄭婉人身子向后靠下,“不審理,不查問,就這么放著個罪人享福,你們掖庭獄,也當真替官家分得一手好憂。” 這話堵得張令也不好回話,外頭天漸漸暗下來,堂中正墻上唯一一處漏光的窗戶也暗沉下來,鄭婕妤身邊的宮人點起很多燈火,那銀紗的帳子被燈焰一輝照,立即光華流轉。鄭婉人站起身,走到帳子面前,仔細向殷繡看去。 她只穿了一身蜜色的襦裙,手腕上仍照規矩扣著細鐵鏈子,鐐銬處卻被棉布細致地包裹著,棉布下的手腕皮膚只微微有一些發紅。 “張令啊,你們這是看守呢,還是伺候啊。” 話音落下,堂上其余的人都齊刷刷地看向張令,張令心中著實無法,只恨劉憲不在,自個獨自對上鄭氏這個不饒人的主,有心維護,卻難免要遭失職的大責,嘴上便不能在硬了,只得輕聲道:“婕妤娘娘恕罪,是奴婢們的不是。這就……” “不用了。” 說著,鄭婉人伸手挑開了眼前的銀紗帳,從帳后面款款走出來。 她喜桃紅,今日穿的也是一身桃紅,燈火映襯下,頭頂的珠釵寶石熠熠生輝,尊貴身踏卑微地,低頭睨著跪在地上的殷繡,那氣派,看得在場很多人都矮了身子。 其實,程靈雖也高貴,但她從不是威勢露于外的人,所以大陳宮伺候的年輕一輩宮人,雖敬重程靈,但都是感懷她的仁義與公平。這種主子,奴才們是不畏懼的,奴才們真正怕的,反而是鄭婉人這樣的人,喜樂在面上,宮人的生死,也就在她情緒的高低之間。 “張令,你不要在那兒站著,你坐過來,今兒,我就在聽聽,你們掖庭獄,是怎么幫著內宮查案,懲治jian惡的。” 張令一愣,“娘娘,這可是使不得的啊。” 鄭婉人走到殷繡身邊,低頭看向她,“有什么使不得的,官家有下旨意,不讓審問么?早早問出來,早早發落了豈不是好。啊?” 殷繡抬起頭,“婕妤娘娘,要問也是圣人娘娘來問,您坐在這里聽著,奴婢是不會說的。” 鄭婉人抱臂而立“你是怕了么,我是要替官家分憂,為何我不能問。” 說著,她側步走到一副刑架面前,伸手從架上取下一柄兒鞭子。 “聽說掖庭獄用的拷問之刑,比刑部的大牢還要有看頭,你父親當年在刑部牢里,恐怕沒少挨過這些東西,你這個做女兒的,如今步上他的后塵,到也算是隨了你父親的志向不是?” 說著,她抬手將手中的鞭子拋向張令。張令忙抬手接過來,握在手中,心里一陣一陣地驚顫。 殷繡看了一眼張令,直身向鄭婉人。 “奴婢只勸您一句,奴婢犯的過錯是天家秘辛,您尚未侍寢,仍是個周身清潔的女兒家,官家,定舍不得您到這個地方,沾污奴婢的事,還請您為了日后前途,和自個的名聲,自珍自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