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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自覺地笑了笑,“你人長得好看。” 人和人的關聯,恍惚之間就能進一步,魏釗看似輕佻幼稚,實則誠懇,甚至是細致地體貼到了殷繡無法言說的想法和情感。兩人分幾年再見,他終于不再青澀,言語中的那自如與游刃有余,無不宣示他要對這一段關系的信心與欲望。 殷繡松下背上的力氣,慢慢地靠向他。 “繡兒,帶你見個人。” “見誰。” “我已父母雙亡,就帶你見見我舅舅吧。” 垂拱殿外站在兩個人。一個是胡相,一個是吏部侍郎白慶年。二人皆是從自家府上趕入宮的,一人著黃褐色燕居服,一人穿白色襕衫,兩人都清瘦,輕飄飄地站在深褐色的隔扇門前,竟顯得有些倉皇。見魏釗與殷繡過來,二人相視一看,都有那么一瞬的猶豫。 白慶年畢竟年紀輕些,臉面上拉得下去,捏了捏手,還是走到階下跪了,行了個叩拜的大禮。拿捏了一下措辭,還是喚魏釗二皇子。胡相是朝上的老臣了,從前雖然也算是和劉憲有些默契和往來,可打心眼兒里他不覺得要把自己算成劉憲那一黨的人,他不過是眼睛清明,知道怎么斡旋而已,如今要讓他去跪一個自己從前看都沒正眼看過的冷宮里的皇子,他還是有些別扭的。 他站著沒動,魏釗卻已經先扶起了白慶年,又向胡向拱手。 “二位是大人是收過劉憲的信了?” 白慶年應道:“劉知都的信上沒說日子,臣是巳時過了才收到消息,知道皇子您與徐大人已經入宮了。” 魏釗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垂拱殿。 “嗯,二位大人為何不進去。” “徐大人進挾殿去了,讓我與胡相在外面略候一候。” 魏釗回頭,看向殷繡。 “垂拱挾殿別有洞天嗎?” 殷繡的目光有些微妙。她側面看向西邊的那間挾殿。殿前隔扇門的腰華板上雕著巧奪天空的龍紋,而那龍紋的造型和其他宮殿的雕刻手法都不一樣,一刀一刀都是當年劉憲親手所刻。整座挾殿的桌椅榻案都是紫檀木所造,奢華至極。雖然是設在垂拱供先皇議政間隙休憩更衣的地方,卻是除了皇帝與近侍之外,擅闖就要斬首的地方。殷繡隱隱約約覺出了這個素未謀面的人的野心。但她不好在這個場合下明說。 便淡道:“是從前先帝的休憩之所,先帝極喜歡。” 魏釗從她目光之中讀出了她話中的未明之把意。也明白她何為要藏話。便把這個話頭斷在了這里,回身道。 “嗯。二位大人先隨我一道進去。” 垂拱殿內伺候的宮人都散了,此時殿內沒有點燈。格扇門被推開后,外面燦烈的春日晴光一下子鋪泄在殿正中掛著的那副萬里江山圖上,圖側的紫檀禪椅上坐著一個人。垂拱殿里本沒有椅子,那椅子是從狹殿中影拖過來的,看起來拖地十分隨性,烏青色的地上留下了兩道白色的刮痕跡。那人將好在光的蔭蔽處,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只手露在有光處,這只手的皮膚極其的白,手指瘦得有些嚇人。捏著一只白玉石的香爐灰撥子。殷繡嗅到一絲海南崖香的味道。 “繡姑娘,先帝以前是不是只愛龍涎的氣味。” 那人開了口,卻仍舊沒有抬頭。 殷繡稍屈了屈膝,“聽劉知都說,先帝并不愛香,便是垂拱燃什么,他就受什么。” “哦。” 那人好像悄悄地嘆了口氣似的,微妙地沉默了須臾。 終于慢慢站起身。那張臉終于暴露在穿門而過的窗下。那是一張與劉憲和魏釗都不相同的臉。怎么說呢,殷繡覺得他甚至不像一個在朝為官,或者封疆大吏該有的臉。這張臉的面相極其風流,雖然年歲有些大了,卻絲毫不顯老相。很像那些在勾欄棚子里撒白銀,聽花戲的富貴文人。 “釗兒,所以我說,你父親配不上你母親。他也就會呷莫他那一口茶。真正有情有愛的東西,他曉得什么。” 殷繡聽著他這樣揶揄先帝,心里卻莫名的暢快。 魏釗也好,這個人也好,他們和過去的大明宮里的人有天壤之別的氣質,雖然野心和欲望都是一樣,卻讓她覺得鮮活而生動。 “徐大人,您擱手吧,讓繡兒來伺候諸位大人。” “你認得我。” 殷秀上前,接過他手上的玉撥子。 “大人不也認得繡兒嗎,大人,您愛哪一口茶。” 徐牧看著她得體周到的動作,不覺笑了笑,“在這垂拱殿,就要品龍鳳團茶,尋得出來。” 殷繡點了點頭。“繡兒去狹殿里尋一尋。幾位大人稍侯。” 殷繡沏茶進來時,四人正立在龍座前說話。 魏釗皺著眉,徐牧也掐著下顎,聽胡相說著什么。 殷繡奉茶,四人都在沉默。茶喝了一半,魏釗開口道:“所以胡相的意思是,武將可以殺,文臣必須招撫?” 胡相道:“不是老臣要去給那些酸帶子爭什么顏面,只是我大陳歷來就重文臣輕武將,說句不好聽的,先祖皇帝開國那會兒,是下了圣旨說文臣可不跪皇帝的,如今二皇子和徐大人的這個事,若要安安穩穩的渡過去,關鍵之處一定是落在那些人的筆和口上。要說簡單,他們一句皇帝失德,二皇子取而代之就過去了,要說復雜,這就很難說干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