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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知都,前日送進去給知都的先帝謚號知都可參詳了?” 說話的是胡相。 這個人是在殷良玉獲罪后補上來的。原先只是樞密院的一個文官。他能冒出頭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劉憲某日在皇帝耳邊隨口說了一句他的好。 不過這個人也并非是個無能的人,他出身寒門,朝中混了很多年,一直沒有大的背景,但他有一張嘴,口若懸河,引經據典,朝上但凡有爭執,經他的口來調停,沒有議不下去的事,加上這個人的態度一直不向某一方傾斜,朝中人也還算服他。 他明白,這個場面下他不開口,就要卡死在這三個人的僵持上了,于是走到劉憲身邊道:“還有,陵駕指揮使擬定了殿前司的人,建陵史我們薦了兩個,看知都怎么說。” 劉憲被雪濡濕的斗篷脫下來遞給一旁進來奉茶的楊嗣宜。低身行了個禮。 “幾位大人言重了,劉憲是內廷做奴婢的人,原該領著內侍省為大人們輕減些器皿人手上的事。此等大事,奴婢不敢在大人們面前插口的。” 13.刀槍見 此時此刻,已經近乎是一個死人…… 這話說的得體。樞密院使唐既卻冷笑了一聲。鼻腔里沖出來的鄙夷之氣幾乎嗆到自個。 說起來,他是劉憲的老師,自從劉憲獲罪入宮為內官后,就與他斷了師徒關系,但劉憲多年仍以恩師之禮待他,對他處處幫扶,到后來,就連皇帝也以為,二人仍是師門情深,殊不知唐既剛直不阿,面上雖不多大發作,卻從心底看不上自己這個自輕自賤的學生。 但馮太尉面上的表情卻緩和了不少。他開口笑道:“話也不能這么說,我們畢竟是外臣,在喪儀大事上是要多問詢于知都,方能不負先帝心中所想。” 正說著,楊嗣宜放存了劉憲的斗篷,重新進來端茶。茶器用的是哥窯的青瓷,釉面兒開出斷紋,如絲成網。劉憲對垂拱的一應器皿用物再熟悉不過,卻沒見過這一套東西。楊嗣宜見他有惑,便借奉茶之時,側面在他耳邊低聲道:“太后的意思,從前垂拱的用物皆隨了先帝的葬,過幾日連龍柱子都要新雕刻了。” 劉憲垂目看向手中的茶盞。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古話,反應在這些死物之上,也是驚心動魄。 此時垂拱殿上茶煙裊裊,熏蒸臉面。令有三四個小宮人進來,于龍座處添香。預示著皇帝將至。 垂拱殿除了龍椅之外,并沒有給予大臣落座之處,四人本來也是在此候見的,也就更沒有坐的道理。是因為皇帝體恤大臣議政之苦,命內官奉茶本是恩典,為臣的是要磕頭謝恩的。如今皇帝不在,龍座空置,四人不好對座空謝,所幸都避了這個話頭。 茶是去年的陽羨,沖茶的水不過是蠲的雪水,也不是擊拂后的乳花茶,味道不講究,不濃不淡,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樞密院使唐既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胡相看在眼中,揶揄一句道:“這回新任汝陽節度使徐牧回汴京奔帝喪。恐怕會給你這個老丈人帶幾斤好茶吧。” 馮太尉道:“胡相休要妄言。我朝立國百年,逢皇帝大喪,外放的官吏從來都是在屬地舉喪,從未有離屬地而進京的事。” 唐既冷笑道:“也不見得事事無變通,徐牧是淑妃的弟弟,淑妃娘娘薨時,就不得見親人,如今他新任汝陽節度使,也該在上表之余,拜一拜先皇,見一見新帝,順倒去永陵看看淑妃。” 馮太尉一聽這話,心頭怔怒。 “我朝嚴令禁止京官與外任官吏勾結,徐牧膽敢奏請入京,已屬違逆,你竟敢公然替徐牧開脫,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話來!” 唐既并不示弱,他從東楹走上去,直直走到龍座前,橫眉立目,立在馮太尉對面。 “如何大逆不道,要說大逆不道,到要問一句馮太尉。先帝的事已將近二七,文武官員即將入朝,臨于富寧宮,皇太后卻將皇二子魏釗鎖閉于長春宮,不準其在父親靈前進孝,這又是不是大逆不道!” 二人劍拔弩張,胡相見勢都不好插口。 劉憲明白,唐既這個人耿直,一直十分看重魏釗的才華,哪怕是當著馮皇后的面,也敢贊魏釗之德。所以滿朝文武,也只有他一個人敢在殿上直言上奏,彈劾馮太尉。 雖然彈劾這件事在皇帝的喪儀期間被壓了下來。但二人同立于朝堂幾乎已是不可能之事,等新皇坐穩龍椅,不論是馮太尉還是皇后,都很難容下他。 劉憲突然想起皇帝之前告訴他的話。 “你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很大的代價,其中包括你多年培植的人,包括你的恩師,也包括朕。” 皇帝誤會唐既是得了他的授意才彈劾馮太尉的。但皇帝并不知道,唐既背后站的人其實不是劉憲,而是遠在南方的徐牧。 或者也不能這樣說,唐既也只是被徐牧利用的一根棒槌而已。但無論如何,自己從前的老師,此時此刻,已經近乎是一個死人了。 想到這里,他不禁一陣一陣的發怵。 徐牧太著急了,想要借搬到馮太尉來搬到太子,讓魏釗上位。沒想到卻直接要了皇帝的性命。毀了劉憲苦心多年的成果。 若不是皇帝最后留給他的“不可廢,不可殺”六字,估計自己也是跟著皇帝下去侍奉的命。 劉憲心頭不快,但這種情景下不好調停也要調停,若在皇帝面前,唐既仍口不擇言,劉憲恐怕連斡旋和安排的余地都沒有了,于是劉憲向唐既拱了拱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