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朝和林嘯鳴兩次停下來稍作休息，同時用一些身體接觸來安撫對方。

    氣泡逐漸消失了，似乎深入了新的一層，更強的壓迫感，如果非要說出個形容，像是強加在身上的情緒，悄無聲息地干擾著狀態。

    這是向導進行精神疏導時，從旁人身上吸收負面情緒時的具象化。

    向導對情緒敏感，情緒短時間內是不會完全消失了，所謂清除，只是將它從一個人的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向導承擔的便是這種責任。

    林嘯鳴也終于第一次體會到了身為向導的感受，他對自己的控制力極強，無論是嘈雜信息還是內心波動都能很好的掌控，但不代表著能夠順暢接受來自別人的□□。

    心燈的光芒在這一瞬間變得更加明亮，驅散著那些讓林嘯鳴感到不適的東西。

    哨兵轉頭看去，陸燼朝也正在看著他，給予哨兵力所能及的支持。

    向下。

    除了幾近透明的海水，眼前終于出現了其他物質。

    一團團黑色絮狀物漂浮在水中，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像是水母，卻一點都不如那種生物美麗。

    有些絮狀物的中心包裹著閃著微弱白光的東西，林嘯鳴認出那是記憶碎片。

    被這樣的東西糾纏，顯然不是什么美妙的記憶。

    有關陸燼朝的一切，林嘯鳴都已經在結合時的連接建立中了解到，被黑色絮狀物包裹的記憶很可能是他人生前二十四年中經受的壞事。

    陸燼朝帶著林嘯鳴小心繞開他們，隨著繼續深入，黑色物質越來越多，甚至有生命般四處游動，好在比較緩慢。

    這是此前他獨自一人從未到達的深度。

    穿過絮狀物的迷宮，他們沒能到達海底，卻終于發現了另一不同尋常之處。

    在深淵的巖壁上出現了一個洞口，在那懸崖的邊緣，顯露出了正在腐爛的，巨大的尸體。

    那死去的身軀實在太過龐大，以至于在心燈光芒中投下恐怖的陰影。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陸燼朝整個人似乎都被凍結了，隨之而來的是極度恐懼。

    他無法形容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某種海洋生物嗎？不，這是他的精神圖景啊，怎么可能會有海洋生物？

    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內心幻化而成，可是為什么會出現如此恐怖的東西？

    尸體正在海水的侵蝕下腐爛，裸露出來的部位像是某種巨型蠕蟲的末端，陸燼朝小心的靠近，似乎都能聞到其中散發出的強烈腐臭。

    就連海水都要被侵染得有毒。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陸燼朝傻了眼，他可是精神圖景的主人，而眼前圖景中出現了他無法理解的東西。

    鎮定的情緒自鏈接傳遞而來，哨兵安撫他，讓他不要慌張。

    林嘯鳴來到尸體旁邊，仔細的觀察，零件化作棧橋出現在兩人腳下，讓他們能站在上面稍作歇息。

    金屬長槍隨著林嘯鳴信念而動，試探著戳向尸體，rou爛的就像豆腐一樣，長槍轉瞬沒入其中，攪動一番后，發現了其中的空腔。

    里面有通道。

    得知這一消息，陸燼朝有片刻的震驚，他定了定心神，和林嘯鳴共同作出了決定。

    去看看。

    如果里面真的別有洞天也怪不得他在海面上飄了八年都沒找到出口。

    第212章 【二更】

    鋒利的圓鋸隨著林嘯鳴心意而動，出現在眼前。

    圓鋸迅速轉動，利齒切割那龐大的尸體，一時間rou屑四濺，擴散在海水中，飄蕩著。

    看著有點惡心，特別是這樣的景象發生在自己的精神圖景之中。

    陸燼朝遠遠站在一邊，他試圖感知尸體的存在，卻發現它好像并非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他的圖景里又怎么會有外來的東西呢？

    尸體很快被林嘯鳴切開了一個洞口，露出通道，伸向腐爛的內里。

    周圍已經全都是rou屑了，陸燼朝凝聚水流包裹在他和林嘯鳴周圍，排開那些臟污，做好最后的心理準備，和林嘯鳴一起進入了尸體的洞口。

    隱約能從腐爛的內壁中看到一些森白的骨骼。

    海洋中最大的生物是鯨，鯨魚死后的尸體還可以供養一整個生態系統許多年，陸燼朝知道鯨落雖然聽起來很美，但在后續被其他生物分食腐蝕的過程還是很恐怖的，然而眼前的這玩意比那還要掉san。

    好在他們不需要呼吸，聞不到氣味，精神力匯聚而成的水膜將兩人同海水阻隔，避免沾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向里深入一段距離后，前方逐漸出現許多黑色的球狀物。

    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許多團成一團的黑霧，被厚實的水膜包裹著凝聚成一個個小球，黑霧不斷掙扎，卻怎么也掙脫不了水膜的束縛。

    它們是陸燼朝之前吸收并且儲存起來的強烈負面情緒，在得知林嘯鳴可以將嘈雜信息凝聚成零件化為己用后，陸燼朝也嘗試模仿他，摸索向導的相關技巧。

    他吸收了天矢一星星蝕災難中的眾多情緒，小心的儲存起來成為自己的武器，并在之后挑戰哈利特的首席之爭中，用黑霧擊敗了她。

    原來它們都被儲存在了這里。

    時隔這么多年，天矢一星上的苦難還是如此生動，似乎都能感受到其中溢散而來的情緒，陸燼朝趕緊用柔和的水流將黑霧小球排開，兩人繼續前行。

    心燈照亮周圍，尸體的內壁上似乎鐫刻著什么文字，在海水長期的侵蝕下非常模糊，如同某種封印的咒語。

    越往里進入，陸燼朝就越感到難受，有看不見東西正在阻擋他，想要從內心將他擊潰，讓他放棄繼續前行。

    好在有林嘯鳴在。

    每當陸燼朝難以前進時，哨兵都會堅定的握住他的手，或是給他一個擁抱，用自己的精神力給予他力所能及的支持。

    每一次哨兵的力量能讓陸燼朝稍微提起精神，勉強在堅持一段距離，如果這是陸燼朝一個人過來，他絕對不會繼續深入。

    尸體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大，也許這根本就不是某種生物的尸體。

    越往深處，內壁和骨骼上的符文就越密集，如同攀附其中密密麻麻的蟲子。

    前方有一道rou膜擋住了去路。

    陸燼朝心中的退意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思緒根本就不受他控制，明明知道真相可能就在這道薄薄的膜后面，卻仿佛有什么東西在cao縱著他的意識，讓他腦子里滿是：終于能離開了。

    走吧，快點走吧，不要再深入了。

    不會有好結果的。

    你都已經是個向導了，再去追求那些還有什么意義嗎？

    不屬于自己的想法擠滿腦海，侵蝕著陸燼朝的意志，卻在最后被冰冷的金屬阻隔在外。

    林嘯鳴在幫他堅定抵擋著這股想法。

    圓鋸再度出現，急速轉動著切割薄膜，那膜如紙一樣，一戳就破，幾乎轉瞬就被圓鋸攪成了稀巴爛。

    當后方空間顯露出來的剎那，之前被他們穿過的黑霧小球突然暴動，朝兩人急速飛來！

    一旦被碰到，那些強烈的負面情緒就會將他們包裹，甚至可能陷入走不出來的境地。

    鋼鐵墻壁瞬間在身后形成，小球啪啪砸在上面，瘋狗一樣拼命撞擊。

    不用怕。

    林嘯鳴的聲音清晰響在腦海。

    通路已經打開了，現在只剩下走過去。

    陸燼朝深吸口氣，強行忽略掉那些讓他回頭的聲音。

    放棄？不可能的，他等了八年才終于等到如此機會，都已經走到最后一步了，怎么可能放棄。

    陸燼朝堅定地掰開步子。

    在他踏入rou膜后方空間的剎那，在他耳邊嘈嘈切切的聲音消失了。

    發狂撞擊金屬墻的小球也猛然停止，四下一片寂靜。

    這里是一片沒有海水的區域。

    身邊明亮起來，就算不用心燈光芒，也足夠視物。

    咒文密密麻麻發著光，最終聚攏在一處小小的凹陷。

    陸燼朝走過去，驚訝的發現那竟然是一株小小的植物。

    它細嫩的莖葉努力舒展著，然而周圍的咒文仿佛某種壓制，讓它只能在極其有限的空間里生長。

    陸燼朝叫不出來這植物的名字，但它身上散發出的精神力波動，和自己一模一樣。

    這是？！

    陸燼朝想起昨天才聽唐景林說過的話：每個人的靈魂之中，都有精神力的種子。

    如果這是他精神力的萌芽

    陸燼朝伸出手，指尖碰到那細嫩的葉子。

    在他們相觸碰的瞬間，周圍的所有咒文猛然亮起無比耀眼的光芒，陸燼朝清晰感知到屬于其他向導精神力的波動，正在從中涌出想要將那株幼苗扼死。

    但他怎么可能會允許。

    精神力化作的水膜牢牢保護在幼苗周圍，金屬零件拼湊而成的墻壁也迅速成型，陸燼朝在那幼嫩的植物身上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磅礴力量，在這一刻急速順著他的指尖涌來！

    最為精純的本源力量將他席卷。

    剎那間，無數畫面閃現在陸燼朝眼前。

    新生的嬰孩被強行剝離母親溫暖的懷抱，尖叫聲中一切都是如此混亂。

    陌生人的衣袍冰冷，嘈雜話語里它被抱走，而許多雙手點在嬰兒額頭。

    精神力探入嬰兒還未成型的意識海，發現了其中屬于精神力的種子，那種子吸收著父母雙方的力量誕生，是如此富有生命力，還未發芽，就已經隱約散發出波動。

    這個孩子未來必將成為非常強大的向導。

    這顯然是他們不愿意看到的情況。

    留存派的向導們用精神力凝聚成一只怪物，將種子吞入腹中，無數道咒文刻在怪物的血骨里，將它徹底封印。

    他們沒有殺掉這個屬于唐景林和莫莉的孩子，立場不同，紛爭激烈，卻不意味著能夠殘忍的抹去一個孩子存在的痕跡。

    其中一名向導來到不遠處屬于聯邦的星球上。

    冬日夜晚里，她將沉睡中的嬰兒放在會有最多游客經過的垃圾桶邊，躲在暗處，看它在寒冷中發出哭喊，很快被一對中年夫婦發現。

    那對夫婦驚訝地將嬰兒抱起，而她也悄然離開。

    去做個普通人吧，從此遠離這些紛爭。

    失去孩子后的唐景林和莫莉果然元氣大傷，再也無法支撐起走出派，甚至去了最偏遠的地方療傷修養，而留存派，也終于在這場戰役里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只是沒有人能夠料到，這顆被重重精神力鎮壓的種子，竟然在黑暗哨兵燃血的催化下，艱難萌芽了。

    幼嫩的種子拼命汲取著周圍能夠汲取的一切能量，在怪物的體內生長。

    而怪物在日復一日的吸食中最終枯竭死掉，只留下龐大的尸體，于深海中無聲腐爛。

    咒文不斷鎮壓，阻擋著它繼續長大，植物堅強地支撐著，始終挺起它那細嫩的莖，不斷向下扎根。

    而如今，存在了三十年的封印終于被觸碰。

    也終于被打破。

    最為精純的力量自陸燼朝心底爆發，無形的波迅猛擴散，沖擊著周圍的內壁。

    怪物的骨骼發出咔嚓聲響，密密麻麻的咒文上出現無數細小的裂縫，其他向導當年留存下來的能量在此刻竟然全都被吸收！

    咒文熄滅，徹底失去了原有的鎮壓作用。

    精神力的萌芽在地面上只是小小一棵，下方的根系卻已然刺穿了怪物的身體，甚至打通巖層。

    隨著陸燼朝力量的不斷爆發，植物根系瘋狂地向下探尋，向下，再向下。

    汲取一切能夠觸碰的能量，要沖破全部阻礙，茁壯的生長出來！

    陸燼朝身上的光芒如此刺眼，林嘯鳴都忍不住閉上眼睛，下一刻，他清楚聽到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機械城市上方的天空，破了。

    無窮無盡的海水嘩啦一聲，灌入城市。

    林嘯鳴精心建造的城市幾乎瞬間被水淹沒，而那匯聚在中央高塔中黑暗哨兵的力量躁動起來，盤旋著向上涌去。

    實質性存在的黑暗攀附著植物堅韌的根須，順著它們不斷向上，逆流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成為了最豐沃的養料。

    兩種力量最終匯聚的那刻，怪物的尸體融化般蒸騰著消失，所有的封印不再，那幼嫩的植物終于能夠再度向上生長。

    去到擁有陽光的地方。

    轟！

    這確實是植物生長發出來的聲音，它沖破巖層，刺穿海水，最鋒利的鉆頭般，沖向萬米處的海面！

    更遠的地方，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被狠狠打破。

    林嘯鳴在這一刻被彈出了陸燼朝的精神圖景。

    他迅速睜開雙眼，沒有錯過眼前唐景林錯愕的神情。

    在難以置信的能量從陸燼朝身上爆發的前一瞬，三位最頂尖的向導只來得及鑄起圍繞在四周的屏障。

    隨著那聲轟然巨響，靜室的房頂被整個沖破，那被防護屏障阻攔無法向周圍擴散的能量如此精純，咆哮著直沖云霄！

    數千米高空中的云層被轉眼擊破出一個大洞，陽光從其中灑了下來。

    而隨后，那磅礴的精神力從天空向著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這一刻，幾乎半個星球上的人都抬頭望向天空。

    房頂的碎石噼里啪啦落進屋里，饒是沉穩如唐景林，都震驚得久久無法言語，瑪格麗特主教差點從椅子上跌坐下來，杜朗神父大張著嘴下巴都要脫臼。

    只有林嘯鳴不受干擾，就算這力量再強，也是他和陸燼朝共同享有的。

    在爆發終于結束的剎那，他伸出雙臂，接住了已然處在昏迷中的陸燼朝。

    之后是持續了整整三日的暴雪。

    第213章 【一更】

    林嘯鳴三步并作兩步邁上臺階，在教堂門口拍去肩膀和頭發上的積雪。

    雪下得實在太大，他只是去外面送了趟東西，就落得滿身都是。

    這幾天教堂中的修女差不多都認識他，知道來了一位稀有的哨兵，好像是神父的什么親戚。

    林嘯鳴盡量不多打擾這里的人，雖然那天陸燼朝解除屏障弄出來的動靜已經人盡皆知。

    教堂破了個大洞，到現在都還沒修好，暫時用罩子把房頂遮住了，要不然三天暴雪下來，屋子得直接變成雪窩。

    而他精神圖景中的城市則是徹底被水淹了。

    林嘯鳴進去幾次都感覺自己在海底世界，高塔中屬于黑暗哨兵的力量不斷盤旋向上，最終被植物的根系吸收。

    陸燼朝的圖景現在正處在自我修復的狀態，他沒辦法進去，只能從城市向上望，勉強窺得一些情況。

    不過他倒是不太擔心，精神鏈接傳遞的信息表明一切良好。

    在此之前，林嘯鳴從沒想過陸燼朝竟然是被人為封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