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學校門口的岔路碰面，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去7號實驗室。

    這是首都星最大的醫學實驗室，歸屬于科學理事會，當年陸燼朝就經常去那邊做實驗，溫榮兮的大部分科研都在其中完成。

    兩人一起坐在無人駕駛的出租車后排，注意到陸燼朝雙手無意識地捏著褲縫，林嘯鳴低聲問道：緊張嗎？

    陸燼朝點頭：有點。

    三年沒有見到博導，陸燼朝真的還蠻緊張的，當時離開得太匆忙，雖然是和老師商量好的結果，但陸燼朝知道，他還是傷了老師的心。

    他是老師最看重的學生，也是親手教導的關門弟子。

    前世的林嘯鳴和溫榮兮還算有一點點交集，溫榮兮隸屬于科學理事會，在其中身居高位，卻很少管理相關事務，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醫學研究上，多次因為器官再生技術獲得醫學大獎。

    后來溫榮兮又帶領團隊研究了神經官能脫敏技術，期望能拯救被各種電子毒品侵染的癮君子們，但在研究最關鍵的階段突發高血壓，享年91歲。

    之后這項研究一直被擱置，直到多年后林嘯鳴身死，都沒有取得進一步進展。

    陸燼朝是溫榮兮的關門弟子，但在林嘯鳴的前一世里，從來沒有出現過陸燼朝的身影。

    殘酷的答案其實就在林嘯鳴心中因為自己沒有出現，陸燼朝無從接受外界刺激覺醒成為向導，在超過25歲后，徹底失去了覺醒的可能，一輩子都作為普通人生活，也再也沒回到過首都星。

    陸燼朝還在小聲說著曾經和導師之間發生的事情，溫榮兮在他生命中真正充當著引路人的角色，溫榮兮和他養父母一樣八十多歲，但從年輕時就堅持健身，身體相當好，現在還能親自去做手術。

    在他最動搖，最低落的時候，溫榮兮給了他關懷，也在他因為養母想要回去南天星時，給了他最大的諒解。

    不用緊張，老師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

    陸燼朝點點頭，笑道：所以我才拉著你，有個作伴的要好很多。

    車輛停在7號實驗室大門前，處在郊區的實驗室占地面積相當之大，坐落在地面上的建筑只是小部分，更多深埋地下，屬于機密區，想要進入必須使用門禁卡。

    陸燼朝來到門衛處，報上自己的名字和來意，五分鐘后，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趕過來。

    陸燼朝一眼就認出她正是自己三年未見的師姐，精神一振：師姐！

    還記得我啊。巫柔露出笑容，打量眼前的青年，和三年前相比陸燼朝成熟了不少，特別反映在那雙眼睛里，從前的陸燼朝完全就是個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孩，如今經歷風霜，雖然溫和不減，卻堅定了許多。

    那是當然了，我怎么可能忘記師姐。

    巫柔看向陸燼朝身邊的林嘯鳴：這位是？

    林嘯鳴，是和我一起從南天星過來的，我們現在一起在哨向學院上學。

    林嘯鳴禮貌地伸出手：您好。

    哨向學院？巫柔和林嘯鳴握過手，這才注意到陸燼朝身上的精神波動，驚訝地又確認一遍，道：天啊！成向導了？

    陸燼朝努力控制著唇角笑意的角度：嗯，半年之前覺醒的。

    那太好了了，我一直都覺得你應該是個向導，當年沒能覺醒肯定是出了什么問題。巫柔萬分欣喜，邁開步子，走吧，去實驗室，我們邊走邊聊。

    當年你安慰我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那時候你哭的那么慘，我能怎么說啊，都快心疼死了。

    林嘯鳴在身后聽的一清二楚，陸燼朝尷尬至極，趕忙道：好了不要再說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巫柔笑道：怎么，還害怕別人笑話你嗎？

    她將陸燼朝和林嘯鳴領進一棟大樓，不光哨兵向導，還有很多護衛伴侶，以及大量的普通人。

    就像溫榮兮所說，普通人也一樣能取得很多成就，在智力方面，沒有精神力的普通人完全不比哨兵和向導差，溫榮兮的研究隊伍里，絕大多數研究員都是普通人。

    陸燼朝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而那些曾經的同門也認出了他，驚喜地停下來打招呼。

    一切似乎都還是從前的樣子，三年過去，完全沒變。

    陸燼朝終于真正放松下來，他們乘坐電梯到達地下實驗室，巫柔推開實驗室的門，輕輕喊了一句：老師。

    正在實驗桌前的老人緩緩直起身，放下手中的東西，回過頭來。

    他身形有些傴僂，頭發已然全白，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皺紋，但那雙鏡片后的眼睛平靜且睿智，見到陸燼朝，流露出一絲笑意：回來了啊。

    平靜得就好像陸燼朝只不過出門去買了樣東西，短暫離開了一會兒。

    我回來了。陸燼朝上前幾步，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三年未見的恩師，眼眶忍不住發熱。

    回來就好。溫榮兮拍拍他后背，取下眼鏡擦了擦眼角，他可以說是看著陸燼朝長大的，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他才只有十五歲，坐在少年班的教室里，眼中是好奇和一點點膽怯。

    轉眼九年過去了。

    誰都沒有問陸燼朝家里情況如何，他現在站在這里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陸燼朝后退一步，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和老師說些什么，明明來的路上想了很多話題。

    巫柔顯然發現了這一點，道：老師您先繼續做手頭的事吧，我帶燼朝去看一下實驗室，待會兒過來找您。

    好。溫榮兮點頭，他拍拍陸燼朝肩膀，道，不知道你這三年情況怎么樣，但是隊伍里一直給你留了位置。

    陸燼朝應了聲，聲音有些哽咽，他跟著巫柔一起來到走廊上。

    巫柔為他介紹如今團隊的狀況：我們還在繼續研究器官再生技術，現在又申請了另一個項目，等批下來就可以開始了。

    是什么方面？

    有關神經官能的。

    陸燼朝點頭，而林嘯鳴額角一跳。

    神經官能這正是前世溫榮兮去世后被永久擱置的項目，當時一度有人懷疑溫榮兮的逝世有人為因素，但一直都沒能找到確鑿證據，在那之后整個研究團隊分崩離析，負責項目的二把手更是被查出來貪污研究經費，投入監牢。

    顯然有人不想讓這個項目進行下去。

    身處格勒尼蘇的林嘯鳴知道很多秘密，其中就包括流行在黑市上的電子鴉片，其實是沙伊米耶夫家族的地下產業，以及每一任衛生部長幾乎都會在任期未滿之前意外身亡。

    而如今，他很確定，重新歸來的陸燼朝會加入進去，成為神經官能研究團隊的一員。

    林嘯鳴深吸口氣，什么都沒說，他跟在巫柔身后，和陸燼朝一起參觀這片實驗區域。

    第54章

    這是我們現在最主要的實驗室。巫柔帶著陸燼朝進入一間需要高度權限才能進入的實驗室。

    實驗臺上放置著許多儀器，一排排冰柜靠墻擺放，其中冷凍著各種材料，以及另一邊柜子上放置著許多培養皿，細胞在其中增殖生長。

    中控電腦自動調整著實驗室中的環境，大部分細胞對環境要求十分嚴格，必須控制在精準的程度才能保證以最快的速度繁殖，一旦發生微小的擾動或者污染，都可能讓一整個培養皿壞掉。

    使用權限卡，進入更里面的房間，陸燼朝一眼就看到了柱形培養基中的那些器官。

    肝臟、脾臟、腎臟浸泡在特殊溶液中，兩厘米長的主動脈血管端口和管道相連，仿造血液制作而成的透明液體流淌進去，輸送臟器需要的營養物質和氧氣，帶走代謝廢物。

    因為填充其中的不是鮮血，臟器的顏色和普遍認知中的有些不同，這些器官生長著，等待著在成熟后，移植進入主人的體內。

    這就是溫榮兮獲得數次醫學大獎的項目器官再生技術，只需要取下本體的一小塊組織，使它脫分化成為原生細胞，再進行誘導使之定向分化成臟器需要的細胞種類，經過43天至72天的培養，就可以獲得一個嶄新的原裝器官，完美解決了人造器官排異性的問題。

    多少年來生物學家一直以為脫分化只存在于植物細胞和一些極特殊的動物細胞，如小鼠肝細胞中，但溫榮兮的技術使得這一現象可以在任何細胞中發生。

    許多臟器安靜生長著，等待著成熟的那天，去挽救主人的生命。

    實驗室非常大，內嵌著許多層，越往里就越機密，陸燼朝在三年前一直都是團隊的核心成員，巫柔也就一直將他帶進了最里面的房間。

    在這最內部的房間里，陸燼朝甚至還在角落的培養艙中，看到了一個大腦。

    大腦被嚴密保護著，它的培養艙比其他所有的都要厚實，拿上把AK對著突突突都不一定能將其打碎。

    這是為一位腦死亡患者定制的。注意到他的視線，巫柔輕聲解釋道，根據腦電波測試，大腦現在已經有了自主意識，可以進行思考，計算和邏輯推理，唯一的問題在于我們無法拷貝記憶。

    陸燼朝看著那顆大腦，忍不住低聲問道：可是這真的沒有違反實驗倫理學嗎？

    巫柔：項目是上面一年之前批下來的，我們只是照做，老師本來提出要去看看患者，獲取更多信息，都被拒絕了。

    陸燼朝點點頭，他最后看了眼這顆白花花的大腦，因為要測試大腦的意識活動，許多電極連接著旁邊的終端。

    能看一下嗎？

    現在還不能，等你什么時候重新拿到研究員的身份，就可以了。

    陸燼朝表示理解，他現在畢竟只是一個參觀者的身份，更別說還帶著林嘯鳴了。

    陸燼朝繼續參觀其他地方，而林嘯鳴在大腦跟前站定，緊緊皺起眉頭。

    他雖然不是專業人士，卻也熟知許多規則，包括陸燼朝剛剛提到的實驗倫理學。

    隨著醫學的發展，許多高端技術的突破模糊了倫理界限，為了保證人屬性的天然和純潔性，越來越嚴格的實驗倫理守則被發布，克隆和異體拼接被完全禁止，用機械裝置代替身體部位的行為也被嚴禁。

    以近乎復制的手法培養心臟肝臟之類的器官，是醫學為人類做出的卓越貢獻，但培養大腦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這個被上面強制命令培養的大腦，究竟是誰的？

    大腦沉默飄浮在培養液中，無法給他回應。

    從實驗室里出來，陸燼朝不由得感慨地區之間科學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南天星一帶的器官移植還延續著舊地時期的配型模式，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器官完全要看命，就像曾經被他醫治的肝衰竭男孩，用了他父親的部分肝臟。

    而首都星已經可以大規模培養自體器官了，只要有足夠的錢，再等待上一兩個月就能重獲健康。

    不得不說，過度遼闊的疆域只會使得技術差距愈發擴大，人才會自發向著最繁華的地區流動，從而使得落后地區越來越落后，發達地區越來越發達。

    顯然這不是一件好事，但卻想不到什么好的解決辦法。

    只要漫長的旅行距離存在一天，這種狀況就會持續一天。

    走在長廊上，巫柔繼續為陸燼朝介紹其他實驗室，溫榮兮現在負責的還有其他小型項目，這些東西和三年前他離開時相比，有了較大變動。

    陸燼朝認真聽著，突然間，聽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邊就是自體器官培育實驗室了吧。維多利亞跟在哥哥身后，走過轉角，同樣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陸燼朝一行人。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意外，特別是維多利亞在看到最后的林嘯鳴后，不由自主地將身體挺得更直，撩了下耳邊的頭發。

    陸燼朝很快反應過來，溫莎家族控制著國家的醫藥行業，維多利亞會出現在這里也不奇怪。

    早。他笑著對維多利亞打招呼。

    日安。維多利亞語調輕快，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

    我來找老師。

    是誒，差點忘記你是溫教授的學生了。

    他們兩個上課經常一塊組隊，早就相熟了，說話都很放松。

    嘯鳴也在呢，你們倆認識嗎？

    他是我弟弟。陸燼朝看了林嘯鳴一眼，我們是一起來首都星的。

    林嘯鳴對著維多利亞點了下頭，當做打招呼，他們倆同為學生會成員，也經常一起做事，但算不上熟。

    這樣啊。維多利亞相當驚訝，我都不知道你倆原來是認識的。

    好像好多人都不知道呢。陸燼朝沒有刻意瞞著，他根本不清楚論壇上的那些血雨腥風，你以后也打算走這個方向嗎？

    嗯，我選了藥理學，之前也一直在學習。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期間維多利亞余光時不時瞟向一眼不發的林嘯鳴，美目含水，耳尖也有點紅，被陸燼朝眼尖地注意到了。

    奈何林嘯鳴全程無動于衷，像個瞎子一樣。

    一直以來這位溫莎家的小小姐都是舉止得體，溫柔大方的，陸燼朝從來沒見過維多利亞這樣扭捏過。

    果然是在學生會里發生過什么吧？還是一起共事更容易產生感情啊。

    美好的青春期啊

    帶著維多利亞過來的應該是她哥哥，同樣在科學理事會任職，因為雙方都有事情要忙，兩行人只聊了幾句就彼此告別，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走的稍微遠些，陸燼朝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嘯鳴，小聲道：你覺得維多利亞怎么樣？

    林嘯鳴：同事罷了。

    他說的是同事，甚至不是同學。

    陸燼朝一哽：你好冷漠。

    明明是個那么漂亮的姑娘，性情溫柔，家室又好，更是很強的向導，還主動表現出那么些意思，林嘯鳴怎么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林嘯鳴：非得這樣問的話，那你感覺路德維希怎么樣？

    他挺好的啊。

    感受到林嘯鳴的視線，陸燼朝頓了頓，坦然道：又高又帥性格又好，成績還數一數二，放在誰那里都得說好吧。

    林嘯鳴：我是第一。

    我知道。陸燼朝笑著看他，當然你比他還要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