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飛船終于在首都星中央星站降落，陸燼朝一直以來埋藏在胸中的不安才終于徹底消失。

    時隔三年再度踏上首都星的土地，好像和之前沒什么不同，他以醫學博士的身份離開，又以向導新生的身份回來。

    而且不再是一個人。

    星站的工作人員通知他們可以去警局拿之前的行李，他們的所有東西都被好好保管著。

    但現在他們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三人乘坐飛行器趕去塔，如果陸燼朝想要入學，必須在塔完成向導身份的登記，而埃莉諾也需要申請塔的喪偶心理援助。

    陸燼朝對塔抱有本能的抵觸，在眾多新聞中，這一機構給人的形象從來不是絕對正面的。

    塔管理著所有向導和一部分還沒加入專門組織的哨兵，會定期對向導進行等級評定，提供向導們所需要的一切服務，如靜音室，喪偶后的安撫，技能學習等等，并在向導適齡后組織聯誼，或者由介紹人插手，促進哨兵和向導之間的結合。

    因為向導作為珍貴的資源，塔還會和哨兵機構進行合作，開展獵犬行動，搜索所有刻意隱藏在人群中的向導。

    林嘯鳴察覺到了他的緊張，低聲道：放寬心，不會有事的，塔沒有你想象中那么恐怖。

    陸燼朝點點頭，事已至此，不論情況如何，他也只能接受。

    況且之前他一直以普通人的視覺看待問題，也許把自己當做一個向導，可能就沒那么難接受了？

    車在塔附近的站點停下，陸燼朝望著這片以灰白為主色調的巨大建筑群，最顯眼的當然是中間高聳的白塔，一群鴿子正在圍繞塔尖盤旋。

    所有窗戶都做過特殊處理，不會反射陽光，噴泉發出的潺潺水聲持續提供著白噪音，陽光明媚，微風帶來不知名花草的清香，三三兩兩的向導和哨兵出入其中。

    林嘯鳴走在最前面，哨兵和兩個向導順利通過了安檢，他來到前臺，示意陸燼朝說話。

    陸燼朝：您好。

    工作人員是一位伴侶，抬起頭，對他露出微笑：您好，請問需要什么幫助嗎？

    我不久之前才覺醒，想要進行身份登記，還有我的這位朋友，她可能需要一些心理疏導的幫助。

    好的。工作人員讓陸燼朝和埃莉諾在機器上按下指紋，屏幕上立刻出現兩人的相關信息，她簡要瀏覽過后，道，身份登記在四樓東區，心理疏導請去二層。

    林嘯鳴：我陪埃莉諾一起去吧，你自己可以嗎？

    陸燼朝失笑：當然，又不是小孩子了。

    下午五點半學院就會停止入學報到，他們時間有限，必須趕快。

    陸燼朝獨自去到登記處，有伴侶在門口等待，對他輕聲道：我們需要先對你做一個初步的測試，介紹人已經在靜室里了。

    陸燼朝對她道了聲謝謝，深吸口氣，推開靜室的門。

    靜室專門為哨兵和向導設計，隔絕外界的一切聲音，營造絕對安靜舒適的環境。

    房間中央的沙發上坐著個又高又壯的女人，她手里拿著一支細細的香煙，畫著濃妝，紫色眼影襯托著被贅rou擠壓的小眼睛，唇上涂著黑色的口紅，過度的妝容完美掩蓋了她的年齡。

    身下的豪華沙發在她的襯托下顯得很小，陸燼朝看著那和自己大腿差不多粗細的胳膊，一時間都分不清到底是裙擺的層次更多，還是她手臂和肚子上贅rou的層次更多。

    坐。女人抬起手，胡蘿卜一樣的手指指著前面的椅子。

    陸燼朝坐下，面對著她。

    我是你的介紹人，多拉阿克賴特，你可以叫我尊敬的阿克賴特女士。她語速很慢，語氣里充滿著倨傲。

    好的，尊敬的阿克賴特女士。陸燼朝的經驗告訴他，這位女士不是個好相處的。

    對方從喉嚨里擠出一聲還算滿意的哼聲，彈了彈煙灰，道：你是才覺醒的向導？

    是，我在三個月之前覺醒。

    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一名胸外科醫生，主要研究肝病方向。

    之前有做過精神力測試嗎？

    最近一次是在十八歲的時候，檢測結果是無。

    陸燼朝完美踐行著和不好相處之人的社交準則她問什么就答什么，絕不多說一句多余的話，讓對方找不到挑刺和抬杠的角度。

    高齡覺醒。介紹人嘲諷地哼笑一聲，直接在心中將陸燼朝打入低等級向導的行列。

    有一點已經成為了共識，向導如果直到二十多歲才覺醒只有一個原因精神力太弱，根本無法在少年時期突破屏障。

    于是她也就圖省事，懶得把測試晶球拿出來了，直接道：把你的精神力釋放出來，讓我看看，能釋放出來多少，就放出來多少。

    正常的流程是這樣的嗎？陸燼朝心有疑惑，卻也沒提出來，他閉上眼睛，感受到周圍充斥著介紹人的精神力。

    海面上泛起波浪。

    陸燼朝盡自己最大可能地調動能夠使用的精神力，濃云在海面上聚集，遮住天光，世界變得一片沉暗。

    竹筏開始不穩地搖晃，陸燼朝努力控制著自己所在的區域不要受到波及，海面翻涌著，積蓄能量，醞釀著一場風暴。

    見陸燼朝雙眼緊閉，眉頭皺著，半天都沒動靜，多拉不屑地哼了一聲，就要起身離開。

    一個連精神力都沒法立刻釋放出來的高齡向導，真是耽誤她時間。

    她雙臂按住扶手，就要支撐著沉重的龐大身軀站起來。

    但渾厚精神力在這一刻，自陸燼朝身上瘋狂涌出！

    這近乎是一場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靜室，將一切淹沒在冰冷海水之中！

    如此重壓之下，介紹人發出驚叫，她手臂一軟，直接跌坐回去，將沙發壓得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響。

    她趕忙調動起精神力環繞在周圍，抵抗著近乎無孔不入的海水，但已經太遲了，抱著輕蔑心態的后果已經降臨，窒息，她感受到了窒息，仿佛真的就要溺死

    陸燼朝還在竭盡全力地釋放出更多，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保持著自己不受狂風巨浪的影響上。

    他額角滲出汗水，眉頭驟得越來越深，卻一直沒能聽到介紹人叫停的聲音。

    還不夠嗎？

    就在這時，一股柔和的精神力襲來，圍繞在多拉阿克賴特身邊，將她從強壓下解救出來！

    可以了！清亮的女聲突然響起，在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之前，阻止了一切。

    多拉身子猛地一彈，癱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喘息，臉上的汗弄花了眼影。

    陸燼朝睜開雙眼，見到多拉的狼狽模樣，臉上詫異一閃而過。

    這個神情刺痛了介紹人的心，她蹬著陸燼朝，立刻就要起身，刻薄的言辭到了嘴邊，卻被身邊的少女快了一步。

    陸燼朝先生是嗎？少女同樣穿著黑裙制服，深藍色的卷發柔順披在肩頭，碧綠色的眼眸好似最純凈的綠祖母。

    她微笑著對陸燼朝道：我叫瑪嘉莉，是這里的介紹人，接下來就由我來為您進行引導吧。

    第32章

    瑪嘉莉一只手放在多拉肩頭，安撫的意思很明顯。

    多拉見狀，狠狠地咬住牙，順著臺階下了：行，那就交給你吧，我還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她艱難地撐身起來，臨走之前，還不忘狠狠剜了讓她出丑的陸燼朝一眼。

    陸燼朝：

    好在他已經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生氣了。

    靜室的門被重重關上，瑪嘉莉松了口氣，她坐到陸燼朝對面，輕聲道：抱歉，多拉的脾氣不是特別好，剛剛也沒有按照規矩辦事，之后我會向上面反映的。

    沒關系。陸燼朝笑了下，我沒有造成什么麻煩吧。

    瑪嘉莉搖搖頭，她從一旁的箱子里拿出個巴掌大的水晶球，遞給陸燼朝：握住它，然后稍微釋放一些精神力就可以。

    一只異瞳的白色布偶貓走過來，跳上她膝頭，溫順地趴在上面。

    陸燼朝握住水晶球，透明的球體中央鑲嵌著一塊黃豆大小的紫色晶體，陸燼朝認出那是芙蕾雅紫晶。

    他重新釋放出一些精神力，看到水晶球從透明變成白色，又變成淡淡的黃色，橙色，紅色，最終變成相當絢麗的紫色。

    可以了。瑪嘉莉主動叫停，縱然剛剛已經親身體會到了陸燼朝精神力的強大雄厚，仍然對這個測試結果感到驚訝，你很強，你真的是最近才覺醒的嗎？

    是的。陸燼朝頓了頓，很奇怪，從十六歲起我測試過無數次，但從來沒有一次顯示過我是個向導。

    也許是出現了什么特殊的情況，在資料里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事情發生過。瑪嘉莉將水晶球小心收起，站起身道，可以了，請跟我來進行登記吧。

    原來只要這樣就行了嗎完全不需要那么多廢話啊。

    陸燼朝跟在瑪嘉莉身后走出靜室，少女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眉眼間的神情和談吐卻相當大氣。

    很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這個年紀就能在塔里擔任介紹人，家室應該不一般吧。

    等到登記完畢，就可以真正用向導的身份生活了，有很多地方對向導有特別的優待，每個月塔還會發放一些補助金

    瑪嘉莉一邊下樓，一邊向陸燼朝介紹相關的信息，陸燼朝認真聽著，在下到二樓的時候，聽見了林嘯鳴的聲音。

    我和陸燼朝要去報道，你自己先在這里可以嗎？如果有什么事情，立刻給我們打電話。

    看到走來的哨兵，瑪嘉莉話音一頓，而林嘯鳴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朝這邊看來。

    這一刻周遭闃寂無聲，沒有一個人在發出聲音，陸燼朝還小的時候，同學們把這種現象叫做有天使飛過。

    看到瑪嘉莉的瞬間，林嘯鳴眼中神色猛地冷了下去。

    少女身影和熊熊火焰中門外的那人重合，藍發，碧眼，黑裙，她帶著柔美的，溫順的，得體的笑容，做著最陰險毒辣的事情。

    曾經的第一夫人，瑪嘉莉。

    這位由財閥巨頭和女傭生下的私生女，在前十九年里過著被唾棄嘲弄的生活，她由此學會隱忍、偽裝、以及不留任何余地。

    在十九歲那年，她遇見了后來會成為首相的國防部長之子，宮川蘭斯。

    瑪嘉莉以驚人的手段迷住這位大她十七歲的杰出政客，成為他的結合向導，在塔內擔任介紹人，幾乎每一個新覺醒的向導，都要經過她之手。

    她二十四歲時，宮川蘭斯上任，瑪嘉莉成為第一夫人。

    那時候沒人意識到，這位年輕漂亮的柔美姑娘其實一直在控制她的哨兵，暗中干政，一個強大向導能做的，絕非精神梳理那么簡單。

    直到數年后，林嘯鳴在一次格勒尼蘇的秘密任務中發現，瑪嘉莉早就暗中控制了塔，讓這一國家機構成為了自己的所有物。

    政治系統中的蟲豸，財閥家族間的斗爭，虎視眈眈的星盜，兇猛外敵的入侵林嘯鳴很早就意識到，這個國家華麗的袍子下，爬滿虱子。

    林嘯鳴竭盡全力想要改變，帶領軍部和格勒尼蘇扭轉一切，但至始至終，他的身份也只是個棋子。

    瑪嘉莉意識到了這個無法控制的變數，所以她借那些把林嘯鳴當成眼中釘的人之手，讓他葬身于熊熊火海。

    瑪嘉莉才不在乎什么國家和未來。

    她在乎的只有宮川蘭斯，以及她自己。

    就算所有人都死掉也沒有關系。

    敵意只出現了一瞬，就被林嘯鳴完美隱藏，現在這個時間節點，應該是瑪嘉莉剛剛遇見宮川蘭斯，由此在塔中某得一份職位的時候。

    她還沒有成為蘭斯的結合向導。

    林嘯鳴對瑪嘉莉點了下頭，而瑪嘉莉回以禮貌的微笑，繼續為陸燼朝講解。

    陸燼朝敏銳意識到林嘯鳴在一瞬間流露出的敵意，微微皺了下眉頭。

    是他看錯了嗎？

    埃莉諾被托付給經驗豐富的向導，接受喪偶的心理治療，林嘯鳴沉默地跟在陸燼朝身邊，聽著瑪嘉莉帶陸燼朝完成登記的最后步驟。

    熟悉的音色和語調總是勾起無數回憶，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制衡與博弈，前所未有的困難，近乎死局的場面，最后化作熊熊火焰，在灰燼中重生。

    陸燼朝在系統里登記好自己的生物學信息，結束了向導身份的認證，從今以后，他就是一位被塔正式承認的向導了。

    在他的精神力等級評定那一欄里，寫著代表極高的S。

    瑪嘉莉提醒道：你還要去向導學院對嗎？如果要的話就趕快吧，再過兩個小時入學報到就要截止了。

    我們這就過去。陸燼朝收好自己的向導證，向她告別，之前被多拉故意刁難的輕微不滿已然一掃而光。

    走出塔，等待計程車過來的功夫，林嘯鳴道：是瑪嘉莉帶你進行的評定？

    算是吧，本來是另一個，中間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就換了人。陸燼朝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你怎么知道的她名字？

    一樓大廳的展板上有所有介紹人的照片和名字。

    陸燼朝點點頭，沒有起疑。

    計程車到達，兩人做到后排，前往他們此次首都星之旅的真正目的地哨兵學院和向導學院。

    兩所學院就靠在一起，中間只隔著一堵墻，陸燼朝和林嘯鳴在街道的岔口處分開，也顧不得多說什么，各自前往各自學院報到的地方。

    在寶來礦場耽擱的這些天，他們完美錯過了所有活動，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能趕上入學就行。

    陸燼朝趕到的時候，天色逐漸變暗，負責入學報道的人已經準備收拾攤子走了。

    麻煩等一下！陸燼朝叫住他，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新鮮出爐的向導證，我來報道，之前在網上申請了入學。

    負責人是個高年級的男生，戴著眼鏡，聞言重新坐下來：叫什么名字？

    陸燼朝。

    男生重新登錄系統，進行搜索。

    他一旁染著粉色頭發的女孩子正在吃晚飯，一邊吸溜著面，一邊探頭看他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