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子彈擦出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外套和褲子上已經滿是鮮紅，但大部分都不是他自己的血。

    林嘯鳴抬腿，一腳踹開那扇門，走了進去。

    對于他的到來，麥倫毫不意外。

    他懶散坐在沙發的最中央，看著迎面走來的年輕哨兵，面對槍口，贊許地拍了拍手。

    可真會藏啊。麥倫感慨道，我怎么也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哨兵。

    過獎了。林嘯鳴單手持槍，不動聲色的觀察四周，碩大的休息室里，除了麥倫還有不少人。

    埃莉諾安靜坐在麥倫身邊，低垂著眼眸不發出任何聲音。

    陸燼朝跪在地毯上，明顯剛剛醒來，眼睛都有點睜不開，倒是沒有受傷。

    一條濕漉漉的鱷魚趴在他旁邊，巨大的吻壓在陸燼朝的一條腿上。

    這是麥倫的精神體。

    角落里，走散了的穆爾和伊芙被背靠背綁在一起，穆爾臉上腫了老大一塊，嘴里塞了一團灰色的布，說不出口的一萬句臟話噎得他一直翻白眼。

    而伊芙垂著頭，身上有很明顯的傷口，還在流血。

    兩個持槍的星盜看守他們，也在盯著林嘯鳴。

    來玩個問答游戲吧。

    麥倫優哉游哉地拿起桌上的柯爾特，填充子彈，上好保險，槍口抵住陸燼朝腦袋。

    陸燼朝被頂的頭一歪，他眉頭緊皺，還沒從暈眩中徹底清醒過來。

    幾乎每個人腦袋上都抵著槍口，麥倫指著陸燼朝，林嘯鳴指著麥倫，而兩個星盜指著林嘯鳴。

    第29章

    第一個問題，你們在礦洞里面發現了什么？

    明銥原石。

    除了這個呢？麥倫笑著晃了晃槍口，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想著瞞過我？

    林嘯鳴：原石上伴生了一塊芙蕾雅紫晶。

    拿出來。

    現在不在我身上。林嘯鳴道，沒人會帶著這么貴重的東西亂跑。

    在哪里？

    林嘯鳴不答，沉默地望著他。

    埃莉諾悄悄抬起頭看了林嘯鳴一眼，很快又移開視線。

    她放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攥緊褲子，指節都用力到發白。

    麥倫哼笑一聲，道：你們過來坐的飛船，是用明銥礦石驅動的吧。

    他看向伊芙，眼中流露出狠厲神色：沒想到礦場里竟然混進來了老鼠，一直在偷東西啊。

    麥倫另一只手從腰間掏出槍，朝著伊芙舉起

    埃莉諾猛然側身推開麥倫，高聲喊道：快走！

    在這一瞬間，子彈應聲而出，從伊芙頭頂擦過。

    向導的精神力驟然爆發，干擾著在場的所有哨兵，麥倫眼神有片刻渙散，陸燼朝抬起頭，看到了埃莉諾撲倒麥倫的身影，和林嘯鳴扣動扳機的手指。

    血混雜著白花花的東西，濺在埃莉諾臉上。

    埃莉諾發出一聲尖叫，那股影響著哨兵們的精神力驟然變得極度紊亂，兩個星盜剛剛反應過來，身旁伊芙不知何時掙脫了繩索，猛然暴起，抄起花瓶砸在了一人頭上！

    林嘯鳴轉移槍口，瞬間解決了另一個人。

    地板上的鱷魚拼命掙扎著，但身影無法逆轉地愈發虛幻，最終隨著麥倫徹底死亡，消失在空氣中。

    埃莉諾趴在麥倫尸體上，捂著腦袋不住尖叫，陸燼朝掙扎著起身，將她拉扯過來，緊緊抱住她：冷靜！冷靜一點！

    結合哨兵的死亡仿佛撕扯掉了向導的另一半靈魂，精神圖景末日來臨般震動，痛苦和絕望爆發，刻骨銘心。

    她眼中瘋狂涌出淚，卻是摸索著拿過麥倫手中的槍，劇烈顫抖著對準面前的尸體扣動扳機。

    血花從洞里一蓬蓬冒出，整個彈夾打空，埃莉諾還在瘋狂地開著空槍，陸燼朝竭盡全力壓制著埃莉諾失控的精神力，把槍從她手里搶過來，扔到一邊。

    埃莉諾！陸燼朝大聲喊著，女性向導瘦弱的身體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讓他幾乎就要拉不住。

    林嘯鳴大步上前，一個手刀劈在埃莉諾后頸。

    埃莉諾身子猛然一震，昏死過去。

    休息室徹底安靜下來。

    麥倫的身體倒在沙發上，臉部中槍，胸腹部上布著七八個彈孔，顯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埃莉諾安靜躺在陸燼朝懷中，臉和頭發上還帶著麥倫的血和腦漿。

    兩個星盜交疊著躺在地板上，伊芙給穆爾解開繩索，將布團從他嘴里拿出來。

    穆爾臉都酸了，他齜牙咧嘴地活動著臉頰和舌頭，對著麥倫尸體狠狠啐了一口。

    林嘯鳴迅速關上休息室的門，從里面反鎖，對穆爾道：接下來呢？

    等就行了。穆爾找了把匕首，狠狠插了麥倫幾刀解恨，媽的，傻逼玩意，害的老子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這么多年。

    昏迷中的埃莉諾眉頭緊皺，還在不受控制地抽泣，陸燼朝用手給她擦去眼淚，看向林嘯鳴。

    她的結合哨兵死了。林嘯鳴低聲道，就算兩人之間不存在任何感情，本能還是會讓向導極度痛苦。

    陸燼朝：有什么其他辦法嗎？

    用你的精神力稍微給她一些安撫吧，無法控制的痛苦會持續兩到三周，如果能挨過去，就不會有其他問題了。

    陸燼朝抿起嘴，重新看向埃莉諾。

    在最關鍵的時刻，她用精神力干擾了麥倫，救下伊芙。

    如果不是埃莉諾，他們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從這里走出去還是個未知數。

    陸燼朝沒有想到，向導和哨兵之間的結合，竟然深刻到如此地步。

    但最后，強烈的恨意還是壓制住了本能。

    大多數星盜都留在了礦場和地基里，星艦上的人本來就不多，被他們鬧騰一番后死的死傷的傷，幾乎不剩下多少。

    于是幾人獲得了短暫的歇息時間，林嘯鳴坐到陸燼朝身邊，低聲問道：之前怎么回事？

    被什么東西咬了一下。陸燼朝抬起手給林嘯鳴看，他手背上有一個巨大的包，像是被最狠毒的蚊子咬了一口，對方是個向導，精神體大概是有毒蚊蟲之類的，那個向導現在不在這里。

    林嘯鳴點點頭，沉默地望向另一邊，伊芙正在默默處理身上的傷口，穆爾還在對著麥倫的尸體泄憤。

    他不知道穆爾和麥倫之間到底有什么糾葛，但看上去矛盾挺大的。

    你胳膊怎么樣？

    陸燼朝碰了碰他，林嘯鳴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臂，沒事，被子彈擦了一下。

    傷口在剛才的戰斗中被掙開，重新開始流血，陸燼朝從腰包里摸出一包醫用紗布，給林嘯鳴包扎。

    哨兵觸覺敏感到穿著粗糙衣料都會疼痛的地步，陸燼朝想象不到這樣皮開rou綻的傷口在他們這里究竟有多痛。

    把林嘯鳴手臂仔細包好，陸燼朝松了口氣，他抬起頭，望著房間的一片狼藉，感到無法抑制的疲憊。

    我去看下伊芙。

    陸燼朝將埃莉諾托付給林嘯鳴，他站起身，腳步虛浮相當虛浮，毒蟲的效果還沒完全消退。

    穆爾滿身都是血，麥倫的血，最后刺在腹部后，他終于扔掉匕首，不再理會那殘破到看不出原型的尸體，嘻嘻笑起來。

    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別發瘋了。林嘯鳴不為所動，到底什么時候能好？

    抱歉先生。街溜子的聲音突然從電視里響起，讓你們久等了。

    穆爾聳了聳肩，對林嘯鳴翻了個白眼：看吧，真不知道你在急什么。

    穆爾和伊芙是在總控室被抓住的，當時穆爾已經把街溜子的備份植入了星艦系統之中，一旦等到加載完成，這艘星艦就會變成解析街溜子的另一具身體。

    我已經接管了這艘星艦。電視屏幕打開，為眾人展示監控畫面，許多強火力的飛行器正朝星艦駛來，呈現包圍之勢。

    二十分鐘前有人向基地發送了信息，一分二十七秒后第一波攻擊即將到達，請問我們下一步的行動是？

    還用說嗎？給我打！穆爾大手一揮，眼中閃爍著瘋狂的興奮，直接把基地給我炸掉！告訴他們所有人現在誰才是老大！

    街溜子：好的。

    星艦開始震顫，伴隨著引擎的轟鳴，離開地面，準備發動攻擊。

    陸燼朝給伊芙處理好傷勢，現在這種情況，應該沒他們什么事了。

    要去休息一下嗎？林嘯鳴問道。

    你們走吧，剩下的交給我就行。穆爾信心滿滿，他將要面對麥倫麾下的其他人，還有從其他星系趕來的大部隊，卻沒有絲毫畏懼。

    他大概還有其他底牌沒有拿出來。

    林嘯鳴一點也不擔心，前世穆爾順順利利地成為橫行霸道的星盜，本事自然不需要懷疑。

    倒是陸燼朝忍不住小聲問道：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出其他事？

    電動水族箱突然說話了：您可以不相信主人，但必須相信街溜子，我可是最聰明的AI。

    陸燼朝被嚇了一跳，他唇角抽了抽，道：抱歉，從你嘔吐的那時候起，你在我這里已經沒有任何信用可言了。

    街溜子：那只是意外！

    林嘯鳴：沒關系的，現在還在這顆星球上的其他人成不了氣候。

    連林嘯鳴都放心，陸燼朝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跟著他去找地方休息。

    當務之急是要安頓好埃莉諾。

    他們在街溜子的引導下找了個干凈房間，林嘯鳴將埃莉諾放在床上，道：我下手不算重，應該一兩個小時就可以醒。

    陸燼朝點點頭，他作為可以幫助她的向導和唯一的醫生，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等待埃莉諾醒來。

    林嘯鳴則坐在稍遠的沙發上。

    短暫的沉默后，陸燼朝輕聲道：哨兵死亡對向導的影響竟然這么大嗎？

    是的。林嘯鳴解釋道，在分工剛出現的最初，哨兵和向導之間大多采用精神結合，但這種結合不算穩定，后來逐漸演變成了以結合熱為主導的身體結合，緊密到相當于將兩人的靈魂融為一體。

    結合的哨兵向導一方中的死亡，會對另一方造成不可逆的強烈影響。

    前世林嘯鳴在戰場上見證過太多生死離別，許多人無法從伴侶的死亡中走出來，陷入瘋癲，甚至抑郁自殺都是很正常的現象。

    向導死亡的哨兵終其一生都不會再尋找其他伴侶，而由于稀缺性，哨兵死亡的向導則會在塔的干預下，再度和其他哨兵進行結合。

    陸燼朝皺起眉頭，在塔的干預下這幾個字的含義實在太深了。

    所以埃莉諾之后

    如果她愿意跟我們一起走。林嘯鳴頓了頓，繼續道，我是說如果，她可以一起去首都星接受靶向治療，緩解喪偶帶來的痛苦。

    陸燼朝點點頭：我能做什么嗎？

    她現在還處在紊亂之中，你可以進入她的精神圖景稍微幫她一下，去試試吧。

    好。陸燼朝深吸口氣，他閉上眼，握住埃莉諾的手，精神力盡量緩和地探向她精神圖景。

    屏障瀕臨破碎，陸燼朝從縫隙中輕而易舉地進入到了埃莉諾的精神圖景。

    這是一座庭院，籠罩猩紅的漂浮物里。

    血色之中，天塌下了一大塊，沉重地壓在涼亭上，還在不斷坍縮。

    斷壁殘垣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

    第30章

    陸燼朝定了定心神，步步地靠近那道身影。

    周圍的漂浮物帶給他很大阻力，仿佛某種未知的粘質，坍塌仍在繼續，原本美麗的庭院成為恐怖片中才會有的場景。

    石板路被泛著腥氣的紅水淹沒，陸燼朝踩過上面，來到那道身影旁邊。

    埃莉諾？陸燼朝意識到不對勁，輕輕喊了聲，身影猛然顫。

    你還好嗎？

    埃莉諾從臂彎里抬起頭，臉上是個血淋淋的大洞。

    陸燼朝：！！！

    洞的位置正是麥倫中槍的地方，只是變得更大，蓋住了所有五官。

    埃莉諾猛然抓住陸燼朝手腕，周圍的黏質阻礙了行動速度，陸燼朝躲避不及，整個人被拉了下去。

    墜

    入

    深

    淵

    。

    下

    墜

    沒

    有

    盡

    頭

    ,

    陸

    燼

    朝

    不

    知

    道

    將

    要

    落

    往

    何

    方

    。

    不知過了多久，暗紅色的光從下方透出，鮮血涌動著，有什么東西正在其中痛苦掙扎，浮現出巨大的黑色影子。

    淚水從臉上的洞里流出，在空中變成飛蟲。

    聲音縈繞周圍，像是耳朵里灌了水，含糊不清，悲慟和絕望如同實質，和極端的快樂起，就要將身體整個撕裂。

    陸燼朝奮力掙扎，卻怎么也擺脫不開埃莉諾的手，仿佛已經融化進了他手腕。

    強烈的負面情緒就連雨水也無法清除，海洋被染上鮮血的顏色。

    下方紅光變得更近了，陸燼朝隱約看到，在那黑影的正中央，有道身影影影綽綽。

    那是真正的埃莉諾！

    她正在被吞沒！

    埃莉諾身體從腳尖開始腐爛，化作片片灰燼，從陸燼朝眼前飛過。

    對危險的本能告訴陸燼朝，絕對不能任由自己落入那道黑影之中，他拼盡全力去抽離，想要離開埃莉諾的精神圖景。

    但縱然失去了大半身體，血淋淋的洞也直面對著他。

    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