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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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亂,礦場上無孔不入的噪音、強烈光線、各種有毒氣體的味道,還有難吃到能把胃都吐出來的飯菜對哨兵的高敏五感來說,都是絕對非人的折磨。 黑霧被驅散,混亂纏繞在一起的線條被梳理整齊,大量垃圾信息被清除出去。 向導松開手的時候,狗子的眼睛都變得亮了幾分,明顯舒服不少。 聽覺下調至1級,嗅覺感度減半,味覺關閉,視覺光敏度降低3個點。男人仍然是懶洋洋的語氣,對哨兵下達命令,五感被向導調整,一切都維持在哨兵易于接受的程度。 狗子微微上前一步,她俯下身,臟兮兮的臉輕輕貼了下男人面頰,轉身離去。 海蛇從鬣狗身上游走,穿過滿地狼藉,回到男人身邊,鉆入他袖口。 還要更強的動力源啊他喃喃道。 第7章 陸燼朝走進醫院大門。 休息了五天,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他換上白大褂,和護士同事們打過招呼,回答他們出于關心的問詢,用笑容表示自己已經沒事了,然后帶著五個碩士在讀的實習生,以查房作為一整天工作的開始。 這些學生年紀和他相仿,有的甚至還比他還年長一歲,好在陸燼朝的資歷和技術足夠讓學生們打心底里尊重。 慢性肝衰竭的男孩適應了新換的藥,已經不再嘔吐;剛剛換上人工心臟的老人處在術后第三天的觀察期;食道癌的患者準備進行切除手術;昨天住院的血胸患者正在輸血補液;四個肺部腫瘤患者的切片結果下來了,三個良性,一個惡性。 胸外科大概是這所醫院除了哨兵科室外,最繁忙的科室之一,陸燼朝最忙的時候曾經一天完成八臺手術,在手術臺上站的時間太長,深夜回家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 八點開始,完成早上的查房已經是十點半,陸燼朝回到辦公室,剛休假回來,醫院沒給他安排手術,下午他要去坐診,晚上同事臨時和他換了班,要在急診值班。 他整理好查房記錄,回答完學生們的問題,中途17號床惡性肺腫瘤患者的家屬過來,他關上門,言辭溫和地說明情況,在對方崩潰的神情中,提出最佳的解決方案。 送走家屬,陸燼朝終于清閑下來,已經是十一點半,現在去吃飯還能稍微午休一會兒。陸燼朝關上辦公室的門,打開窗戶,白隼從外面飛進來,站在窗臺上。 陸燼朝摸摸它后背,低聲道:我下午和晚上都有工作,可能要到明早才能回去,辛苦你待在外面了。 白隼扇動翅膀當做回應,親昵地用腦袋蹭了下陸燼朝手指。 去吧。 目送云津的身影消失在天空中,陸燼朝關上窗,走出辦公室,來到電梯間,他就要下樓,突然想起什么,又按亮了上行鍵。 電梯門在他面前開啟,陸燼朝走了進去,按下哨兵科室所在的樓層。 電梯平穩向上,陸燼朝緊張地檢查屏障,確保厚實的壁牢牢保護著精神圖景,不會滲漏出一絲一毫的精神力。 三天里陸燼朝已經能很好控制住自己了,林嘯鳴說,如果有信心他可以去哨兵的科室試試,也見識一下更多的哨兵和其他向導。 電梯停在15層,陸燼朝深吸口氣,邁步走出電梯,剛一來到走廊上,他就看到了一只從腳邊跑過的柴犬。 這只精神體歡快地在走廊上狂奔,追逐著前方逃竄的虎斑貓,陸燼朝下意識想躲,旋即想到自己是個普通人,不應該看到這些。 貓和狗接連從他腿上穿行而過,陸燼朝目視前方,假裝什么也沒看見,走向診斷室。 一只猴子從天花板上倒懸垂下,雙手撈著他頭發,小熊貓趴在窗臺上,懶洋洋曬著太陽。 為了保護哨兵們敏感的五感,診斷室是特地開辟出的一大間靜音室,可以同時滿足二十個哨兵的需求。 輕手輕腳地推開診斷室大門,更多的精神體出現在眼前,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陸燼朝也忍不住腳步一頓。 黑豹和獅子相互低吼,蜥蜴在墻上爬行,鴿子咕咕叫著,袋鼠和羚羊對峙簡直就像誤入了動物世界! 哨兵科室中的醫護絕大多數都是護衛和伴侶,少數向導負責安撫哨兵情緒,防止他們在治療過程中因為疼痛暴走。 向導無論在哪里都是稀缺人員,地位很高,他們不光有醫院的工資,還有領著塔每月下發的津貼。 沒人沒注意到陸燼朝身上的異樣,哨兵們完全將他當成了一個普通醫生,陸燼朝努力忽視掉眼前的精神體們,緊張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 沒被發現。 正在為一個受傷哨兵梳理精神領域的向導許云菲注意到陸燼朝,對他笑著點了下頭,大家都是各自領域的翹楚,就算不在同一科室也彼此相熟。 就像哨兵大多數為男性一樣,女性向導在整個向導群體里占了四分之三,南天星醫院里一共有十五名向導,其中十二位為女性。 一只安哥拉兔趴在許云菲腿上,像一個毛茸茸的白團子。是的,向導的精神體大都為溫順無害的小動物,一如向導在人們心中的固有印象,溫和而柔軟。 陸燼朝只瞟了一眼,就控制住視線,謹記普通人是看不見精神體的。 他可不想讓眼神將自己出賣。 許云菲也沒發現自己的身份,看來他的隱藏做的已經相當不錯。 陸燼朝暗中松了口氣,正打算轉身離開,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是來找我的嗎?殷齊含笑的聲音從身后響起,陸燼朝回頭,撞上了對方帶著驚喜的視線。 陸燼朝的科室在樓下,和哨兵科室也沒有關聯,主動到這邊,只有來找他這一種可能。 糟糕。陸燼朝暗道不好,他忘了今天殷齊坐診。 陸燼朝無法解釋自己過來的理由,只能順著殷齊的話頭笑了下,道:嗯,過來謝謝你前兩天送的那些東西。 許云菲看似專注為哨兵治療,腿上的安哥拉兔卻朝兩人看來,將她的八卦心思出賣。 殷齊對陸燼朝的意思醫院里不少人都知道,雙方一個是院長兒子,覺醒了視覺和嗅覺的護衛,一個是21歲就博士畢業,短短三年成為主治醫師的天才,自然少不了旁人關注。 客氣了,也是覺得你估計沒多余精力出門才送過去的。殷齊的手沒放下,反而順勢摟住了陸燼朝肩膀,走吧,一起去吃飯? 陸燼朝感覺到數到視線從不同方向投來,如同實質地刺在他身上,他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中嫉妒和不滿的情緒。 醫院里追求殷齊的伴侶很多,奈何殷齊整天圍在陸燼朝身邊轉,毫不理會那些伴侶們的撩撥,其他人酸的牙疼,卻也只能在背后發發牢sao。 就算陸燼朝再怎么厲害,也不過一個普通人而已,哪有伴侶更加適合身為護衛的殷齊? 陸燼朝隱約知道他們的想法,卻也懶得理會,光是應付殷齊日常的靠近就已經很費心神了,他不想為了無關緊要的人分散精力。 不動聲色地將殷齊的胳膊從肩頭輕輕推下去,在手從腰間劃過的瞬間,陸燼朝向前走出一步,完美卻又不顯尷尬地躲了過去。 好啊。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陸燼朝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不要任性,任性可能帶來的后果他承擔不起,也沒有人會為他承擔,他不想為年邁的父母惹麻煩。 現在他成了孤身一人,卻仍無法由著性子和喜好肆意而為他還要在醫院里混下去。 兩人結伴下樓去了食堂,面對面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醫院里的事。 殷齊盯著正低頭吃著的陸燼朝,比起上次見面,陸燼朝的精神好了不少,水腫和黑眼圈都消失不見,眼睫低垂的模樣簡直就差把乖寫在臉上了,菜有些辣,陸燼朝吃得嘴唇通紅,忍不住抽著鼻子。 陸燼朝不是殷齊見過最好看的人,卻是最耐看的,五官上的細小缺陷在他獨特的氣質下,也都成了優點。 殷齊忍不住伸出手,就要去碰陸燼朝被辣到發紅的臉。 向導的感知力讓陸燼朝在對方剛一動彈的時候就有所察覺,反應可謂急速,稍微偏了下頭,就這樣躲開了。 對上陸燼朝略帶疑惑的目光,殷齊笑了笑,自得地收回手,根本不覺得尷尬:臉上粘了東西。 陸燼朝拿過紙巾在臉上擦了下,確實有辣油在唇角處。 辣味后勁有點大,陸燼朝嘴里開始發疼,趕緊喝了兩口水,脖頸揚起的線條連接到鎖骨,沒入老實扣好的襯衣領口。 殷齊目光在他滑動的喉結上略一停頓,旋即若無其事地移開。 陸燼朝當然注意到了,氣氛在殷齊看來是若有若無的曖昧,但對陸燼朝來說,卻是某種讓他坐立難安的尷尬。 手腕上的通訊器震動一下,將他從尷尬中解救出來,陸燼朝放下水瓶,點開屏幕,是林嘯鳴發了消息,問他情況如何。 【去了哨兵科室一趟,沒被發現。】 消息很快被回復,只有短短一個字:【好】 連標點都省了,很符合林嘯鳴的性格。 陸燼朝按下鎖屏鍵,下午兩點他就要開始坐診,現在回去還能稍微休息一會兒。 他站起身,殷齊也一同起身,道:下午有手術嗎? 要坐診,今晚急診值班。 殷齊皺起眉頭:剛一回來就這么忙? 畢竟休了這么長時間假,忙點也正常。陸燼朝笑了下,走吧。 和對方在電梯里告別,陸燼朝快步穿過走廊,進入辦公室,終于松了口氣。 興許是成為了向導,他對很多東西變得更加敏感,殷齊表現出的那些小心思近乎調情,已經讓他有點不適。 也不是沒有拒絕過,但每一次對方都請求陸燼朝再給他一點時間。陸燼朝不好把話說得太重,或是直接甩臉子,殷齊是院長兒子,他想要在醫院繼續混下去,就不能得罪殷齊。 但陸燼朝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慌,也許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家里有個能給自己許多幫助和建議的年輕哨兵,還有一直在外面等待陪伴著他的精神體。 陸燼朝打開窗戶,白隼輕盈落直窗臺,持續了半月的陰雨天氣終于離開,天空重新恢復了晴朗,風很和煦。 來休息一會兒吧。 坐診絕對是陸燼朝最討厭的工作,整整四個小時里,他面對一個接一個的病人,忙得連水杯空了都來不及去接。 最后一個病人離開,天色已然黯淡,陸燼朝撐著桌面站起身,在喝水和去廁所之間選擇了后者。 每一個醫生都有著堅強的膀胱。 吃過飯還要去急診值班,陸燼朝鎖上診室的門,給林嘯鳴發消息:【今晚值班,要明早才能回去,冰箱里有菜,你自己稍微弄點吧,或者叫個外賣。】 林嘯鳴的回復仍舊言簡意賅:【好】 陸燼朝不太擔心林嘯鳴,少年表現出的可靠完全超越他的年紀,他剛剛邁開步子,通訊器又亮了起來。 林嘯鳴:【白天上一整天,晚上還要值班,不累嗎?】 累嗎?肯定是累的,但其實早就習慣了。 【還好,今天是同事有事和我換班了,按理說不會上一整天的,明天一整天我都可以休息。】 林嘯鳴:【那明早見】 通訊器的屏幕暗下去,林嘯鳴仰在躺椅上,雙手放松搭在扶手上,家里一盞燈都沒開,處在全然黑暗之中。 但只靠著從窗簾里透出的微弱路燈光,哨兵就足以看清周圍的一切。 雪豹趴在林嘯鳴腳邊,已經睡著了。哨兵輪廓分明的臉龐沉于黑暗,眉峰習慣性地聚攏,唇角繃出自然向下的線條,他微闔著眼,手指輕點,周身盡是絕對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威嚴。 一個街區外車輛駛過的聲音在他耳中無比清晰,不遠處的小巷里有拾荒者正在經過,西南方向一千四百米處有夫妻正在吵架,隔壁鄰居家的空氣清新劑今天換了新的味道。 無數信息被林嘯鳴捕獲,無用地丟掉,有用的加以分析后放進閣樓,精神圖景經過這幾天的重建,已經不再是一片被摧毀過后的荒蕪,城市的輪廓正在顯現。 突然間,林嘯鳴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站起身。 將放置在兩個臥室里的阻隔石全都收回只用了不到五分鐘,林嘯鳴將它們和書房桌子底剩下的那些全都裝進黑色袋子,滿滿當當。 陸燼朝已經能控制住精神力的發散,這些東西再留著只會引起麻煩。 摸著黑稍微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林嘯鳴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屏幕的光照亮他面無表情的臉龐,電視劇里正在上演雨中挽回的無聊戲碼,林嘯鳴揮了下手,傳感器接收到信號,電視換臺,換成了當地的新聞頻道。 一男一女的主持人正在采訪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男人已經到了身材走樣的年紀,西裝稍微被肚子頂的鼓起,原本禿了的頭頂經過植發,茂盛得連發縫都看不到。他雙手放松地搭在沙發扶手上,臉上掛著和善的虛假笑容,隨著主持人的話點頭。 看到那張臉的時刻,林嘯鳴面色沉了下來。 下方的滾動字幕顯示他是南天星如今的執行官,隨著主持人的發問結束,他開始回答剛才提出的問題,面對鏡頭,風趣談吐搭配自信的表情和手勢,確實是個如假包換的政客。 縱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林嘯鳴也從未忘記這張臉。 雙腿被生生打斷,后背被抽得皮開rou綻時,他在一片血色中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和藹笑容。 一旁的近衛擦拭著手上的血跡,對執行官匯報結果尊貴的伯恩斯家族不可能會要一個雙腿殘廢的廢物,執行官可以讓自己的侄子頂替那個名額。 要不是打掃房間的女仆看他可憐,偷偷給他送飯療傷,林嘯鳴可能會在輪椅上度過下半輩子。 林嘯鳴已經記不清當初到底有多痛,有多恨,卻記住了那個刺眼的笑容。 如果可以,真想把他的眼珠摳出來,打斷鼻梁,再把牙齒一顆顆敲碎,讓他吞下去啊。 精神領域久違地出現了波動,林嘯鳴關上電視,黑暗中他深吸口氣,閉上雙眼,情緒很快恢復了平靜。 雪豹仍然在腳邊安靜睡著,不知道主人經歷了怎樣的情緒波動。 精神圖景中,第一座閣樓已然拔地而起,由金屬零件拼接組成的建筑直沖天際,高得幾乎看不到盡頭。 所有回憶都被保存在其中,而前世的記憶被隱藏在最頂層。 建造還在繼續,每一寸空間都被完美利用,重建最宏偉,最精密的機械之城。 林嘯鳴臉上還帶著些許少年時期的嬰兒肥,成功抹消了他眉間冷峻的肅殺,沒人知曉這樣一幅少年人的軀殼下,是屬于格勒尼蘇死神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