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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一下,不解地側眸尋求漢娜更多提示。 漢娜也有些驚訝。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變得魯鈍。 “她對他人的感情非常敏感,我不認為你能不付出一點真心就騙過她。況且,你對自己的評價有過低的傾向,”漢娜戴上銀絲邊眼鏡,鏡片的閃光將她說話那一瞬間的神色遮掩過去,她搖搖頭,“也許也有過高的傾向。假設她確實會放下,那么在她經(jīng)過之后,你該怎么處理自己的感受?” 蘭波笑了笑:“我的感受并不重要。” 漢娜訝然沉默。 他見狀抬起帽子致意:“那么我也該走了。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走廊頂?shù)母袘獰綦S著蘭波離去的腳步漸次亮起,而后逐漸地,又一盞盞地熄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第41章 零下五十五 周一上午慣例是集會講座。 彌雅坐在禮堂最后一排靠走廊的位置,身邊是克拉拉。臺上教員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入耳中,在她費心去辨認前便如海浪尖的浮沫般消散。不去聽也沒關系,反正與其他課一樣,她只是來露個面表明她改過自新畢業(yè)的意愿,一言不發(fā)地坐在角落就足夠。聽說阿廖沙的表現(xiàn)更積極,但那是阿廖沙。 “今天最后的十五分鐘,我們會觀看一個戰(zhàn)后文藝振興計劃的短片。” 禮堂內(nèi)的燈隨之暗下來。 幾行簡略的制作信息字幕閃過之后,富有感染力的弦樂響起,鏡頭從一架小提琴上拉遠,現(xiàn)出一群身穿黑色禮服在臺上演奏的身影,富態(tài)的歌唱家雙臂張開,準備演唱。切鏡,下一組畫面來自畫室,而后是文學沙龍…… 隨即,旁白的聲音響起。 彌雅頓時除了這嗓音之外,什么都聽不見了。 這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坦的聲音。她不可能忘記,無法錯認。他有一把對印刷廠文員來說頗為浪費的好嗓子,具備天鵝絨般的質(zhì)感,罵最粗俗下流的話也像念詩。 如果是改造營自己制作的短片,讓合適的教員擔任旁白是省錢合理的決定。彌雅甚至極為冷靜地想,營地教員流動性那么大,斯坦在職時的最后一批學員都已經(jīng)畢業(yè),可能在座的大多數(shù)教官都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正在講述這片土地文化傳承的聲音屬于誰。 但彌雅同時清楚感知到,自己在發(fā)抖。 久違地,她再次感覺到了身后那群亡靈的氣息。他們不曾離去,只是等待一個審判日以外的契機翻開石板,坐起來復活。 “彌雅?” 克拉拉的呼喚令彌雅回過神來。她察覺了有什么不對勁。 彌雅擠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 克拉拉安撫地蓋上她的手背,彌雅卻一個激靈,將手狠狠抽出。 克拉拉僵在原地,瞪大眼睛看過來。彌雅低聲說:“抱歉,我在想別的事。” 對方面帶憂色,沒有追問。 彌雅深吸氣,將注意力轉移到畫面上,試圖將聽覺單獨割裂。但一切開始變得狂亂。回憶點滴滲進現(xiàn)實,將其替換侵蝕。修復中的歌劇院響起斯坦哼唱的南方家鄉(xiāng)小調(diào),掃描前帝國圖書館藏書的管理人員以斯坦的聲音念出幾個世紀前的名篇,將偷運出境的畫作重新懸掛回美術館的白發(fā)老者回首看向鏡頭,胡須隨著嘴唇上翹動了動,吐出兩個音節(jié): ——彌雅。 這呼喚涂黑思緒的每一寸空白。 她感到自己在向黑暗的水域下沉,她知道自己應當在觸底前求救。可她也知道即便什么都不做,這也終將過去——只要她沒有溺死在水底的話。而之前那么多次她都沒有,這沒有理由就會是那特別的最后一回。 她變得軟弱了。彌雅想。幾個名字模模糊糊地飄過,她沒有去碰。 彌雅抓著禮堂座位扶手,滑到座椅邊緣。這極為不舒服的坐姿反而能令她保持清醒。 短片結束,屏幕變黑。 在第一行字幕浮現(xiàn)前,彌雅便弓著腰離開座位。 “彌雅?” 她回首向克拉拉短促道:“我出去透口氣。一個人。” 禮堂外的空氣也稀薄沉重,彌雅環(huán)顧四周,遵循本能推開一扇門。 米黃色的墻壁,老舊的螺旋臺階像通天的階梯,但終點不是太陽,而是四樓天花板上懸下的一盞電吊燈。彌雅抬起頭轉了個圈。緞帶般的臺階在她視野里閉合。樓上沒有任何人。她扶著把手站定,有些目眩。講座散會的喧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和這里無關。 彌雅喘息著往地下走了半層,緩緩靠坐在臺階上。 腳步聲很近了她才驚覺。 想站起來,但雙腿灌鉛般沉重,她便木然抬起頭。 看清來人,彌雅困惑地眨了眨眼。 阿廖沙瞬間來到她面前,沒有說明,沒有提問,緊挨著在她身邊坐下。 身體先于思考運作,彌雅緩緩地朝黑發(fā)少年靠了些微,將臉埋進他的肩膀。 在他身邊她總能找回平靜。但那不是云開霧散風平浪靜的寧定,是身處黑暗水流正中也不動分毫。 “你不是說要和我斷絕來往?”她找回了一點自己的聲音,佯作嗔怪的態(tài)度,“早晨正面撞見你,你那樣子就像不認識我。” 阿廖沙的笑聲擦過她的耳畔:“我說的是表面上。當然,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我不能陪你太久。”這么說著,他輕輕環(huán)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