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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雅瞇起眼,冷不防拋出問題:“你常去教堂嗎?” 蘭波的表情沒太大變化:“我已經有一陣沒有參加過禮拜。” 他沒有給出理由。彌雅無端懷疑他的“一陣”是相當長的時間。 “你看起來有些驚訝。” 彌雅垂眸:“你所說的原諒,很像神父會教的道理。” 蘭波罕見地報以沉默。 “還是說,你其實是個無神論者?” “我的雙親都是虔誠的教徒,我沒有他們那么熱忱,但也稱不上無神論者,”蘭波為彌雅拉開車門,意有所指地說道,“信教的學員也可以在營地參加禮拜。” 她滑進副駕駛席,等蘭波繞到另一側落座,才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覺得我會是個虔誠的教徒?” 蘭波的回答滴水不漏:“不同人有不同相信或不相信的理由。” 彌雅似乎感到無趣,將頭往后仰,盯著車頂不再說話。 兩人間的氣氛比在湖邊時多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張力。盡管只隔了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他們之間卻仿佛又立起透明的壁障。畢竟彌雅和蘭波都各自有足以讓他們不相信或是向神尋求慰藉的緣由。彌雅主動挑起的話題十分敏感。不能談下去,就只有沉默。 還是這種生硬的距離感讓彌雅安心。 她剛才確實被蘭波的那番話打動了,但那讓她難堪。 況且蘭波身上難以解釋的地方太多,依然是個謎。 “前面是市政廳,再向前一個街區就是少女堤。” 彌雅隨蘭波的話語坐正,向外張望。 曾經是首都地標之一的市政廳還在重建,能看到的只有廣場和建筑工地圍欄。 蘭波減緩車速,介紹說:“圣誕節時廣場上會舉辦集市,賣烤栗子、黃油蘑菇還有各種圣誕姜餅的攤販很多。在夜里亮燈之后,集市尤其有節日氣氛。” 彌雅靜靜指出:“離圣誕節還有大半年。” “今年會是你成年后的第一個圣誕節。你可以期待一下。” 她聞言只是又一笑。相較之前對蘭波露骨的敵意,這笑容相對寬容友好。她沒有直接否定在外度過圣誕節的可能,因而避免再次與蘭波爭執起來。但也僅此而已。 蘭波將她的態度看在眼里,目光一凝,最后默然不語。 少女堤是一排建在水邊的商店和咖啡館,以形態優美的回廊著稱,奇跡般地從轟炸中逃過一劫。如今這里是重建中的首都最繁榮的商業區。 蘭波在路邊停靠,但彌雅沒有下車的意思:“人太多了。” 不給他勸說的機會,她又主動提出:“我忽然記起來,其實有一個我想去的地方。” 蘭波眼睛亮了一點:“你說。” “帝國廣場。” 她看到青年的眼眸里騰起遮住光點的暗潮。 想了想,她糾正自己:“現在那里改名叫聯邦廣場了?” 蘭波沒立刻答應。 她挑釁似地問:“不能去那里?” 蘭波看著側視鏡匯入車流,溫和地答道:“當然可以。” 沿著主街向北,大約五個街區之外便是曾經的帝國廣場。俯瞰廣場的宏偉建筑群攝人心魄,外立面上的雕刻與人像見證了這片土地的數百年歷史:最初是王國時代的宮殿,后來是帝國貨真價實的大腦和心臟,如今則在迅速重建之后成為新聯邦議院的所在地。 這座政治中樞面前的寬闊廣場見證過不止一次浩大的集會和閱兵儀式,本身就是一個有力的符號。那個年代遺留下來的影像資料中泰半包含以相似角度、相同順序出現的一系列鏡頭:先是從上方鳥瞰帝國廣場,而后拉近,聚焦到廣場中央首領雕像,而后再次拉遠,鏡頭略微向上抬,仰拍比rou眼看更為壯觀的建筑物。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來這里。”闔上車門,彌雅隔著寬馬路眺望廣場。她向蘭波笑了笑,提前為他開釋可能有的疑惑:“我從沒被選上參加這里的少年軍檢閱儀式,一次都沒有過。” 蘭波仿佛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又或者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她哂然:“廣場上好像沒普通人。” 只有鴿子和穿藏藍制服的警衛。 “現在這附近的警備等級還是很高,所以只能在馬路這邊遠看。” 彌雅恍然點頭,看上去并不遺憾。 她確實沒什么遺憾。提出來這里也是心血來潮。 在萊辛改造營的最初半年,那時里面的學員還都來自精英部隊。不止一次,有人突然說起在帝國廣場上接受首領檢閱的事。房間里的氣氛就會突然變化。好像有個泡泡脹開撐滿四壁,隨后在所有人眼前炸裂。有的人看到理想幻滅,有的人看到邪惡傾潰。 那樣的時刻,彌雅總感覺自己在那個泡泡外面。 她不會因為這個地名而心潮澎湃,或是感到懊悔難耐。 “但首領的雕像真的已經不見了。”彌雅自言自語。 可能戰爭結束對她來說也是類似的東西。 理所當然地接受它存在,它豎起倒下、開始結束,在她的人生里掀起余波與震蕩,但又都與她沒有直接關聯。 “那座雕像被拉倒在地的時候,我在場。”蘭波突然開口,像在回應她的感慨,又似乎并非如此,“我就站在馬路的這一側遠遠看著。” “市民在他的脖子上套繩索,像行絞刑,然后就那么扯著往后往下拉,直至雕像面朝下轟然倒地。歡呼聲和口哨聲震耳欲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