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啼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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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床,兩個生命,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孩子,周圍的十幾雙眼睛直直盯著他們兩人,每個人都在想:拜托!救回來??!至少救回來一個?。。?/br> 穆濟生冷靜地指揮著:“腎上腺素,0.9毫升,1:10000稀釋,靜脈注射?!边@已經是這個體重的小嬰兒的極量了。 還有,“心理鹽水,擴容,……” 穆濟生還記得剛才那個急診醫生告訴他的:“她用她最后的生命力撐住地面、翻過身子……”“她一直到最后關頭依然不想撞到孩子……還是在保護孩子?!薄八暮⒆雍煤脙旱??!?/br> 他能實現嗎? 能實現嗎? 寶貴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了。 穆濟生共注射了五輪藥物,五分鐘一次,收效甚微。 剖宮產半小時后,急診醫生那一邊的搶救活動徹底失敗,孩子母親靜靜躺在冰涼涼的搶救床上,無聲無息。急診主任走了過來,沉默地看著穆濟生的搶救,以及孩子的情況。 這本就是非常正常的。對于心臟驟停,即使在美國,院前以及院內患者的出院率也是少數——2020年是12%左右和25%左右,當然,當時自主循環恢復的患者數要多一些,因為其中的一部分會因為激素藥物、缺血再灌注損傷等等原因在幾天內發生心衰、肝衰等,依舊死亡。而中國,因為cpr普及率的差異,院前搶救的成功率只有1%。急診主任今年一共搶救了16個來診之后呼吸衰竭心臟驟停并且嚴重到了需要氣道重建聯合胸外按壓的,一共救回來三個。 穆濟生一秒鐘都沒有耽誤過。 可是不行。 已經搶救30分鐘了。 最后,穆濟生扇扇睫毛,道:“腎上腺素……心內注射。拿個7號心內注射的長針頭。” 護士:“?。?!” 在搶救中,腎上腺素一般通過靜脈注射,也可以肌rou注射、皮下注射,如果靜脈通路還沒來得及建立,或者沒有條件建立,那還可以氣管插管后導管內給藥,這樣更快,不過需要的劑量更大??尚膬茸⑸洹o士還沒聽說過。 但這樣其實是可以的,只是如今極其罕見了,幾乎不會被使用,基本只存在于理論中。心內注射,一般用來搶救心臟停跳的患者。腎上腺素是需要作用于心臟的,刺激心臟、令心臟興奮性增高,但靜脈注射的腎上腺素可能積聚在別處。只是心內注射相當危險,一般醫生根本不會采用如此激進的方式——醫生完全無法看見自己進針的位置,如果穿入別的地方比如冠狀動脈或者肺臟,搞出出血、氣胸,那病情會雪上加霜。每個人的情況不同,胸壁厚度不一,針頭戳到了什么位置、又停在了什么位置,是胸膜腔還是心包腔還是心肌內,醫生根本無從判斷。而且,心內注射必然導致胸外按壓的暫停,這也是不推薦的。因此一般來說,按壓胸腔產生血壓、提供血流,就足以讓靜脈內的腎上腺素流向心臟了。 穆濟生已經是在絕望當中,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可是,一旦他cao作失誤,就可能引發醫療問題——醫生萬一cao作失誤,心臟破了一個口子,一般父母肯定無法接受,都會產生質疑。 而且,這是一個體重僅僅三公斤多的新生兒,他的心臟更小、能下針的通道更窄。 “有必要嗎?”急診主任把住穆濟生的胳膊,“太冒險了。醫患關系這么緊張。他的心臟萬一破了……” 穆濟生頓了頓。他垂著眼,望著輻射臺,漂亮而骨節分明的十根手指收了收,復又松開,道:“還是試試吧?!?/br> 他控制不住地想象著那個母親在急診室保護孩子的模樣。他想救回這個孩子,留住這個孩子。給她。 護士遞來一根長度十幾厘米的針頭,針頭細長,質地硬韌,穆濟生道:“隨時準備除顫。” 急診主任點點頭。 針頭進入心肌等等,有可能引發室顫。 十幾雙眼睛盯著穆濟生的心內注射,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音,搶救室內落針可聞。 穆濟生小心翼翼,由嬰兒的左側第四以及第五肋間隙的濁音界稍內側刺入左心室,刺入了幾厘米深,抽得一點回血,隨后注入藥液。 注畢,拔出針頭,立即繼續胸外按壓。 急診主任松了口氣。 這穆濟生確實有幾把刷子。 一分鐘后,嬰兒心臟極輕極輕地跳動了七八下。不過很快,監護儀器的心電圖再次變成一條直線。 之后,不論穆濟生做什么,都不再有任何用處了。 嬰兒“出生”45分鐘后,穆濟生仍不肯放棄。 “腎上腺素,0.9毫升,1:10000稀釋,靜脈注射。”穆濟生說。搶救窒息的新生兒,能用的藥是非常少的。病因通常非常簡單,就是窒息,不是復雜疾病。那醫生又能怎么樣呢? “這……”另外一個年輕醫生說,“這……應該已經無濟于事了。” 于是護士有些猶豫,沒動彈。 穆濟生卻好像根本無法接受,他的語氣一反常態的強硬:“腎上腺素!” 急診主任嘆了口氣,示意護士聽穆濟生的,于是護士又再一次腎上腺素靜脈注射。 又是過了五分鐘后,穆濟生不再說話了。 他低著頭,垂著眼,沉默著。他兩只手輕輕握拳,抵在面前的輻射臺上。 急診主任拍拍他背,說:“沒辦法……患者來的太晚了。你已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穆濟生還是低著頭,垂著眼,手輕輕握拳,抵在面前的輻射臺上。 過了會兒,穆濟生閉了閉眼,復又睜開,不甘愿、但又不得不說:“晚上7點10分,停止搶救?!?/br> 而后,穆濟生抱起面前的小嬰兒,如同抱著健康的新生兒那樣,輕輕走到他的mama正躺著的那張床邊。接著,他小心將嬰兒翻轉,讓嬰兒的臉朝下、背朝上,輕輕擱在他mama的胸膛上——心臟的位置上。他們兩個此刻姿勢宛如一對健康、快樂的母子,與慣常所見的一樣,也如mama曾經期待的一樣。 見穆濟生讓兩個人在這時候終于相擁了一回,唯一一回,在場的不少醫護眼淚就在眼圈里滾。 “好了,走吧?!奔痹\主任對穆濟生說,“患者家屬已經都到了。” 穆濟生還望著母子,輕輕地道:“如果早一點兒心內注射,說不定……” “你沒做錯任何事情。”急診醫生嘆了口氣,“我也想,如果早一點兒剖宮產,是不是能留下嬰兒?但這些想法是沒用的。我們是人,不是神,我們無法預知未來,無法知道每個cao作是對是錯,是福是禍。我們已經按照流程進行了最優處理?,F在復盤是不公平的?!?/br> “我知道。我沒事兒。”穆濟生摘下手套,而后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平定了下,眼睛有些微微發紅,道,“今天一天送走兩個,第二個還是這樣……”非常兇猛、非常突然,而且,是母子二人同時。 他忍不住想:這是一個怎樣cao蛋的世界啊。 為什么,一定要有一部分人遭遇這種事情?有的人還非常年輕,有的人則剛剛出生,甚至沒有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哪怕一眼。 ………… 出來,急診主任向家屬們詳細說明搶救過程。 幾個家屬當場崩潰,然而看見急診室里呼啦啦地一下出來十幾個人,知道醫生已經做了他們能做的一切了。 應笑也在大門口等。 見一群人說完了話,應笑趕緊迎上去。 她先看到蕭七七。蕭七七正跟在他們產科的劉副主任身后——產科的正主任歐陽主任,還有兩個副主任都是女人,歐陽主任還是院士,開創了一個療法。 應笑先與劉副主任打了招呼,而后道:“七七……” “……”蕭七七說,“你去看看穆醫生吧。他好像……挺難受的?!?/br> “嗯。”應笑讓到一邊,望向隊伍最后。 穆濟生也站定了。 走廊寬闊明亮,他們二人目光交纏。 等所有人都離開以后,穆濟生才開口說:“……笑笑。你怎么也在這里?” 第42章 三更 穆濟生對應笑講了搶救室里發生的一切。 應笑一急,兩手握著穆濟生的兩只手腕,說:“你沒做錯任何事啊,一點點錯都沒有。你是按照正規流程一步一步做下來的,已經做了診療指南上面一切你能做的?!?/br> “我知道。”穆濟生揚起脖子,望望虛空,喉頭上下一滾,而后重新看向應笑,“但是,我不是按診療指南一步一步做的機器。我是救死扶傷的醫生,只有救回一個患者才是完成一樁任務,而不是按照步驟做下來了。我會覺得自己好像……并沒有比別人強?!?/br> “我明白……”應笑不知自己還能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來自一個不會見到生離死別的科室,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勸慰對方一些什么。好像此時任何句子都會顯得又薄又輕非常無力。 她只能說:“我明白——”“我明白的?!?/br> “我已經當醫生十年了。偶爾,還依然是有些沮喪?!?/br> “我覺得,”應笑小心斟酌字詞,“穆醫生,你大概將‘好醫生’的標準定得太高了。你已經盡一切努力了,這就是個好醫生。當然,病人們到醫院里來,全都希望我們打破cao蛋命運的不公正,可這真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到的。它需要全人類啊。cao蛋命運的不公正……這玩意兒太強大了,但是,我們是在越來越好的,之后也會越來越好的?!比硕▌偬?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好難,幾千年來無數天才日思夜想轉輾反側,也只到了這種程度。 穆濟生微微笑笑:“嗯,我都知道?!?/br> 應笑當然也很清楚穆濟生他全都知道,可她真的是說不出來穆濟生也不知道的,于是只有說點心里的話:“而且,你很厲害,真的很厲害。醫學的東西如此龐雜,可你卻懂得好多好多,不光是常見的還有不那么常見的,世界各國疑難病例你也知道好多好多,每回面對你的患者都能做出準備的抉擇,好像什么都見過、什么都知道。還有你的科研也很厲害啊,人類對抗某種疾病一直都是艱難、悲壯的,你別覺得你的研究不是什么大新聞,但也許,別人基于你的想法,就能將某種疾病被攻克的時間提前一年、一月、一天,甚至只是一秒、零點一秒、零點零零一秒呢。道路上面的一顆石子也已經是非常非常厲害了。況且,你還張羅了nicu的reunion呢,還有什么roomin,對吧?教寶寶的爸爸mama照顧孩子,還教他們應該掌握的醫療知識?!?/br> 穆濟生只垂眸望著應笑。 “反、反正,”應笑繼續說,“我就覺得你特別好,特別特別好?!?/br> 穆濟生的眼神似乎變得和緩了些。 應笑也不知道如何證明這個“我就覺得你特別好,特別特別好”,同樣不知道如何給對方更多支持,與穆濟生對視一會兒,微微靠近了,踮起腳尖,帶著試探,在穆濟生的下頜上很輕很輕地吻了吻。 穆濟生沒有作聲,還是看著面前女孩兒,然而眼神好像更加柔和了。 應笑覺得她的親吻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點用,便又大著膽子,摟住穆濟生,又在他的下頜上面親了第二下、第三下,越來越急,越來越密。 幾秒鐘后,穆濟生的左手小臂輕輕摟上應笑后腰,且越來越用力,右手則是隨著撥開已經停止了動作的應笑的馬尾辮兒,攬住她的后腦,在她梳著馬尾巴的發緣上小心地印下了一吻。好像是在吻頭發,又好像是在吻額頭。 末了,兩人維持著相擁的姿勢,應笑嗅著穆濟生頸子間的荷爾蒙味兒,而穆濟生呢,又親吻了同個地方兩下,而后兩手摟著對方的腰,將自己的下頜擱在應笑的發頂上,先是用下巴頦兒向左右兩邊柔柔緩緩地蹭了兩下,接著便靜止不動了。他摟著女孩兒,闔著眼睛,下頜貼著對方柔軟的發頂,足足過了七八秒鐘,才又重新站起身子,放開應笑。 他汲取到一些東西。 應笑只覺兩邊臉頰通紅通紅,要著火了,極力想保持鎮定,然而聲線還是有點顫音,問:“好點了嗎?” 穆濟生的兩邊唇角終于有了一個弧度,道:“好多了。” 他很清楚他要繼續。對于死者,他的責任已經盡到了,而接下來,生者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將壞的情緒粗暴帶給等他的人,他要成為其他那些無助的人的支柱。 聽到穆濟生的回答,應笑點點頭:“那就好。” “抱歉?!蹦聺?,“今天本來我是應該安慰安慰你的,結果變成你來安慰我了。” “互、互相安慰吧。你下午時也安慰了我呀,還給了我水果糖呢,好吃?!?/br> 穆濟生問:“不就是糖精味兒?” “不是?!睉ρ劬α亮恋?,“好吃。很甜。” 走廊燈光大亮著,二人目光交錯、糾纏,暗流激涌。 過了會兒,穆濟生又想了想,問應笑:“我還需要填寫死亡記錄和其他材料,你等會兒?” “不然……”應笑猶豫了下,還是道,“沒有那么著急的話,晚上回來再寫吧?記得住嗎?我知道你還難受,你可以不用急著將那個孩子變成法律上的一張紙。” 穆濟生的目光還依然是輕柔的,他說:“也好?!?/br> “那,先回家?我可以做一個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