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啼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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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笑:他鳥還小。九厘米。】 這回應笑mama那邊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足足過了兩三分鐘,應笑mama才又打字: 【mama:那算了。】 第2章 穆濟生 跟九厘米相親次日,應笑還是照常出診,她再次忙成一個陀螺,上廁所都跑著來回。 她總想把寶貴時間盡量留給患者夫妻。她很清楚準mama們的這條路多么坎坷,她們大多不曾想過“生育”不是天經地義,而是需要日思夜想、輾轉反側、遍體鱗傷的,她們不僅要承擔生理上的痛苦,更要承受心理上的壓力。應笑覺得,她能多給一分、一秒,都是好的,她多解答一個問題,患者們都輕松一點。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她自己要累暈菜了。 云京三院生殖中心患者數量每年上漲25%,應笑實在難以想象自己以后是什么樣。她剛看了一個報告,不孕不育患者比例已攀升至17%左右了。中國這個群體已經超過6000萬,每六對育齡夫妻就有一對無法成功,其中男人因素大概占40%,女人因素也是占40%,還有10%是雙方原因,10%是無原因。女生原因多種多樣十分復雜,比如多囊卵巢呀、zigong內膜炎呀、輸卵管堵塞呀,男的基本少精弱精,世衛組織已經n次下調jingye合格的標準,從1980年的每毫升6000萬,到2001年的2000萬,到2010年的1500萬,也還是……呃,尷尬。 最后臨到下班時間,生殖中心的大主任突然打了電話過來。 “喂?”應笑說,“關主任?” 關主任叫關謹行,今年已經50幾歲。他的語氣十分嚴肅:“應笑,立刻過來一趟。” “嗯?”應笑有些不解,說,“我這還有兩三個患者。” “那一下班立即過來。” “好的。” 惴惴不安地看完診,應笑沒換平時衣服,三腳并作兩步地往關主任的辦公室走。她走到時,意外發現同科室的兩個護士、生殖醫學實驗室的負責人和實驗員等等很多人都在,個個都是面色焦慮。 “……”應笑放緩步子。 “應笑來了,走吧。”關主任道,“新生兒科等著我們呢。”說完,大踏步地向電梯走。而這時應笑才發現,關主任的一只手里還捏著沓什么文件,不過文件夾是不透明的,應笑無法看見里面。 一大群人都沉默著,呼啦啦地走進了新生兒科。 應笑只覺十分緊張。 這個陣仗……誰……闖禍了嗎? 身邊一個小護士說:“咱們這回出大事了。” 應笑:“啊?” “哎。”小護士竟不說話了。 “……” 應笑好像更加緊張了。 難道,某個做ivf(試管嬰兒)的準mama有了嚴重的副反應?過、過世了?應笑知道云京三院生殖中心成立以來從未有過病危病重需要搶救的,難道……第一例是她的患者?她有責任嗎? 想到這兒,應笑心跳都要停了。 然而緊接著她就知道猜測不對。如果取卵發生意外,他們怎會呼啦啦到新生兒科來?這必然是連孩子都出生了呀。 不懂—— 應笑還沒想明白呢,大主任就帶著他們走到一間辦公室里。里頭只有兩個人,一個年紀比較大,正對門口,表情嚴肅,一個年紀比較輕,正背對他們,雙手插兜,背影沉穩,兩個人說著什么。 辦公室有兩張桌子。其中一張桌子正靠著的純白色的墻上整整齊齊貼著照片,全部都是小孩子們。小孩子的年齡不一,有的大概6個月,有的一歲,有的兩三歲,有的則是五歲左右。更怪的是,里頭不僅有中國孩子,還有白人以及黑人。 “啊……”應笑意識到了,那是穆濟生的桌子。他大概是真的優秀,所以,他救回的小患者的爸爸mama總時不時發上一些自己孩子健康成長的照片,持續數年,甚至可能持續數十年,畢竟穆濟生當主治醫生大約也就五年左右。icu是人間界中距離死神最近的地方,nicu的寶寶們一出生就與死神搏斗,可nicu也是icu里生存率最高、希望最大的地方,大多孩子出院以后健健康康可可愛愛,甚至十分聰明漂亮,看來,穆濟生是喜歡見到自己患者的照片的,還把它們貼在墻上,給自己一些滿足——他救回的小孩子們如今如此幸福快樂。至于白人小孩黑人小孩,是穆濟生還在美國當醫生時的患者吧。 此時應笑對穆濟生的印象莫名好了一點,她想,他可能是真的喜歡小孩子,才對增加嬰兒風險的東西存在偏見。 聽見聲音,正輕靠著那張桌子的年輕醫生轉身過來,果然是穆濟生。 “行了,都來了。”生殖中心大主任道,“穆醫生再說一遍你們發現的情況吧。” 穆濟生微微頷首,說:“我們這邊一個患者是33周的早產兒,出生次日出現黃疸,大約375μmol/l。新生兒的膽紅素值4到6天才是巔峰,這個孩子攀升快、指數高,我們首先考慮的是母親、胎兒血型不合,于是做了新生兒溶血檢查。” 應笑接著聽。母親胎兒血型不合是病理性黃疸最常見的原因,母親血型為o、胎兒血型為a或b的最嚴重,她知道。 “自然,”穆濟生的聲音沉冷,“我們也為胎兒父母二人抽血了。可是,驗血報告上面顯示,胎兒血型是b,可父母雙親都是a。這好像是不可能的,兩個血型為a的人絕不可能生出b來。” “……”應笑也徹底傻逼了。 穆濟生:“為了排除檢測錯誤,我們新生兒科又進行了一次抽血,結果一樣,胎兒b,父母a。我詢問了血液科,血液科認為父母可能是有基因突變,比如,某個人是ab的亞型,a的抗原表達正常,b的抗原表達不正常,因此就被驗成了a。于是我們再次驗血。血液科做血型基因檢測。” 應笑問:“結果呢?” “沒有基因突變,父母血型的確是a。” 頓頓,穆濟生的兩道目光淡淡地飄向應笑,“孩子mama叫劉半夏,我們醫院生殖中心的患者。患者做了試管嬰兒,主治醫師是應笑。” 應笑再次:“……”她知道這個患者。她親手為這個患者取卵的。 “很顯然。”穆濟生再次道,“患者若非故意為之,生殖中心就出問題了。要么卵子不是母親的,要么jingzi不是父親的。你們拿錯了卵子或者拿錯了jingzi,也可能拿錯了胚胎。而且,因為弄混,必定還有另外一對jingzi卵子也出錯了。” 應笑只覺一陣寒意從她腳尖爬到頭頂。她的理性回到大腦,鎮定著,說:“取卵應該沒有問題。我們是按cao作手冊反復核對患者信息的。手術護士先核一遍患者名字、丈夫名字,還有一共幾顆卵泡等等。而我在進了手術室后則會再次確認一切,問一問患者以及丈夫名字,防止有人同名同姓。而且,我們取完卵泡液后里頭還會第三次問的。” 應笑說的“里頭”是指實驗室。手術醫生就是應笑戳破全部卵泡并且吸取出來卵泡液后,試管直接進實驗室。那里面的實驗員們現場進行“撿卵”cao作,也就是在卵泡液中嗖嗖撿出全部卵子,扔掉剩余液體,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實驗員們會與醫生核對卵泡、卵子是否一致,最后再將撿出來的卵子數量告知患者。每到這時,卵子多的患者往往興高采烈,卵子少的患者自然無精打采。云京三院生殖中心手術室、實驗室連著,墻上有個小窗口,還有一個小喇叭,實驗員的最后確認準mama們可以聽見,也可以回答,而實驗室的實驗員也是采用雙人核對。 穆濟生問:“你能確認你問過嗎。” “……”應笑皺眉,說,“可以。” 她當然是不大記得,可她很相信她的本能。同一流程她都已經重復過了成千上萬遍。 不過,她終究也還是不安,一直回憶:我忘了嗎?因為太忙,我忘了嗎?可,四個醫護全忘了嗎?其他人也沒發現不對? 生殖中心的大主任又去詢問jingzi那邊。那邊也是雙人核對,并不認為自己出錯。接著又去詢問實驗人員,jingye優化、體外授精等等步驟也沒毛病,而且醫院用了rfid的系統,rfid自動掃碼桌上一切實驗容器,確保一致。 其中一個實驗員叫安如山。最喜歡在體外受精時外放《婚禮進行曲》,他說這樣胚胎更幸福,jingzi卵子的結合需要一點羅曼蒂克。 最后回到應笑這里,因為胚胎植入zigong也是應笑來cao作的。 實驗人員確認、裝管,臨床醫生確認、移植……還是沒有什么問題。 “嗯……”生殖中心的大主任拿出來了手里文件。 是全部表格。 最上邊的是《撿卵登記表》。那上面有具體日期、患者姓名、室內溫度室內濕度、卵泡液的獲得時間、卵子數量、培養箱的進入時間、培養箱的編號信息、cao作者、復核者等等。 試管嬰兒的過程中他們要填很多表格。一大群人仔細查過《撿卵登記表》,又查了《授精登記表》、《胚胎觀察登記表》《胚胎移植登記表》……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顯然,新生兒科那邊主任讓穆濟生全權安排,始終都沒說話。穆濟生見沒有進展,由靠著的桌邊起來,雙手依然插在兜里,道,“先向患者說明一下吧。對對指紋、對對……確保不是患者設局。”云京三院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取卵以及取精之后,準mama準爸爸二者都會留下指紋信息,男方還會留下一滴……在濾紙上,以便日后檢查、核對。 一秒后,穆濟生又接著安排:“如果指紋沒有問題就做一個dna的檢測,看看究竟是jingzi不對還是卵子不對,抑或都不對。患者應當也想知道。”想知道孩子與自己有沒有血緣關系。 有人怯怯地問:“誰去說呢?” 穆濟生又望向應笑:“我,同時還有……生殖那邊的主治醫生。” “……”應笑挺了挺腰。這個時候她自然是不能退縮的。 穆濟生:“行了,那先這樣。” “哎,什么事兒。”生殖中心的關主任看起來擔心極了。 也對,云京三院是全國top。因為實驗室的頂級設備、先進技術,試管嬰兒成功率高,可是若被曝光出來連“親生的”都不能保證,就完蛋了。 ………… 其余的人回歸崗位,穆濟生帶應笑去見她曾經的患者。 在走廊上,應笑再次回憶取卵過程。 見應笑沉默不語,穆濟生的腳步稍緩,輕輕皺眉,問:“你行不行?應該不會拖后腿吧?比如激怒他們。” 應笑:“……” 這人果然挺討厭的。 他不喜歡生殖中心,不喜歡生殖醫生,恐怕,穆濟生的眼睛里面,生殖中心只是一個“填麻煩”的存在而已。不僅送去好多早產兒等,還捅出一個大簍子來。蕭七七說了,這穆濟生一直認為,生殖中心的患者們絕大多數是為“面子”非要孩子、非要勉強,結果讓小孩子承擔高齡等因素帶來的風險,而生殖中心的醫生們也是為了不上夜班等等原因“助紂為虐”。 仿佛受過什么刺激。 而且方才兩個科室整整復盤兩個小時,最后認為生殖中心出狀況的可能最大。她現在被穆濟生當成犯罪嫌疑人了。 于是應笑剛對穆濟生的一點好感全都沒了。 喜歡孩子又怎么樣? 行吧,那就互相討厭好了。 第3章 奇美拉(一) 穆濟生與應笑二人大步走向nicu。 nicu有著一個探視用的環形走廊,探視時間是每一天下午4點到4點半。因為發生這檔子事,穆濟生叫已離開的患者父母又回來了。此時,患者父母正在nicu談話室緊張地等。 應笑一路想了很多。試管嬰兒出錯的事國外有過一些,可是云京三院—— 見穆濟生邁步進來,患者父母都站起來,問:“穆醫生!我們寶寶怎么樣了?!”誰都知道,在icu,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醫院醫生奪命連環call意味著出大事了。 他們二人十分得體,應該是有體面工作的。 穆濟生說:“寶寶很好,我們照了兩天藍光,膽紅素值已經下來了,現在是150μmol/l。我們會再觀察觀察,如果必要,我們會做更多的檢查項目。各種檢查對于嬰兒也并不是完全無害的,檢查不是越多越好。如果病因已經消除,檢查就沒必要了。” “嗯嗯嗯,了解了解。”嬰兒mama劉半夏說,“那,現在叫來我們兩個是為什么呢?大晚上的。” 穆濟生的兩手壓壓,示意父母先坐下來,道:“是這樣的。我們發現你們二位血型是a,可張曼如血型是b,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此……” 穆濟生的話有點繞,嬰兒父母聽了半天才終于是弄明白了。 而后不出應笑所料——他們炸了。 妻子氣到好像在笑,她說:“搞什么啊!!!也就是說,這孩子是我老公跟其他女人的,或者我跟其他男人的,或者干脆是別人的?!”“你們不是整個中國排第一的生殖中心嗎?這種錯兒都能出啊?!”“還如果沒人故意為之……怎么可能故意為之?!你們有病吧?!”她罵了好久,最后,她兩只手掐著腰,走到一邊,對著墻,一邊搖頭,一邊說:“天啊!!!”說了多次。丈夫過去摟住了她。 而后她似乎是頭有些暈,晃了晃,應笑發現了,急匆匆地拖過來了一張椅子。 丈夫像是理工男生,過了會兒,他才說:“我們可以商量商量嗎?” “當然。”穆濟生微微頷首,帶著應笑先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