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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晰地記得,前世那一日,殿下穿著大紅衣,在鵬程臺舉起酒,向她道別,贈她祝福。 他對她說,切莫勉強。 只遺憾她那時神思渾噩,根本不懂。 那時,他的身體已病重得厲害,一直在輕喘、咳嗽,飲酒之后更是用絲帕掩了唇,留下極淡的血痕。即便如此,那一身風度仍然無懈可擊。 清俊絕艷的紅衣。 一錯,便錯過一世的大紅衣。 馬車微微顛簸,顏喬喬的身軀輕輕晃動,她的心臟仿佛也被一只比青梅更加酸澀的手揪住,扯過來、拽過去。 想哭,耳畔卻回蕩著他方才溫和帶笑的聲線。他說,他穿著紅衣,大著膽子,來向喜歡的姑娘告白了。 她竟不知那是破碎還是圓滿,只知道腑內酸甜交織,心尖顫了又顫。 她輕輕咬住唇,將自己那花瓣般柔軟的下唇噙在齒間,搓過來揉過去。 心緒散成滿地落花,胸口悸得像簌簌出土的嫩芽。 車馬停下。 公良瑾將一只大手扶在她的肩頭,與她一道下車。 顏喬喬抬頭一看,只見這里并不是帝君的無極殿,也不是君后的鳳儀殿,而是一處她從未踏足過的宮殿,藍匾金字,寫著仁和殿。 君后扶著帝君下了車,站在宮殿前,溫溫柔柔地說:“就在阿瑾的殿中說罷,回頭方便阿瑾歇息,省得跑來跑去的。” 顏喬喬心道,原來東宮不叫東宮。 公良瑾半倚榻上,神色與往日一樣溫和。 御醫離開之后,他自袖中取出一物,置于一旁。 顏喬喬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們兩個從金血臺頂帶回來的“邪神神諭”。 公良瑾淡聲開口:“韓崢與無間珠華以圣階力量設陣,攻我道心。我困于陣中,共經歷了八世幻境。” 他的神色極為溫和平靜,語氣也靜淡無波。 顏喬喬心中一震,剛涌起悲慟,便見廣袖一動,他探過手來,不輕不重地落在她的肩頭。 他微微地笑起來,唇角勾出極淺極好看的弧度,道:“最后一世得顏王女相助,反誅韓崢道心,重創他神魂,令幻陣破滅。” 帝君與君后眉頭緊蹙,靜靜聽他說。 “我也因此窺見了一些,”公良瑾停頓片刻,略帶沉吟,緩緩吐出兩個字,“隱秘。” 以他的心智,自然知道幻陣中所見所聞便是顏喬喬告訴過他的“前世”。 不過他并未向帝后提及此事,只道:“有力量在干涉世間局勢,意圖傾覆我大夏。神嘯、南越、西梁參與其中;大夏諸侯、高層,皆有卷入。來年冬末的戰爭,未必能防,及早做準備。” 帝君慢吞吞點頭,斯文綿和地說道:“回頭先列個名單給我。” 身為父母,很是了解這個兒子。他向來性子穩重,沒有把握,絕不會宣之于口。他既說了,那世間必定要有一場大風波。 公良瑾頷首。 君后靜待這父子二人說完,上前一步,嘆息著,軟身坐在榻前,抬手,撫了撫兒子的臂膀。 “只不知韓崢二人究竟哪來的際遇,竟能動用圣階力量,此次當真是太過兇險。”君后心有余悸,“圣階之力哪!” 公良瑾目光落向置于榻沿的“神諭”,神色風輕云淡,淺笑不語。 顏喬喬心中一動。 她記得,韓崢神魂不穩、無力維系幻陣之際,曾向旁人討要什么力量,欲置殿下于死地。 當時,她與他被卷進了黑暗的漩渦,磅礴巨力幾乎碾碎神魂。 后來殿下以一道金光開路,抵消了那股圣階的力量。 原來,竟是這一紙神諭的功勞。 殿下不愧是習帝王之術的人,深諳借力打力的制衡之道。 她將神諭撿起來,輕輕打開。只見金帛之上,那一行詭異而玄妙的字跡已徹底消失無影。 圣階的力量,邪神的力量。 顏喬喬慢慢眨著眼睛,陷入沉思。 帝后離開,公良瑾示意顏喬喬在他身旁坐下。 “殿下……”她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萬千情愫,復雜之極。剪不斷,理還亂。 “幻境只到京陵城破。”因為身體受損,他的聲線微微有一點啞,顯得異常磁沉,“韓崢不知我是如何破解那十死無生之局,我亦不知。” 顏喬喬屏住呼吸,靜靜凝視著他。 “那時,道心已毀,油盡燈枯,坐地等死。”他帶著一點探究和好奇,望向她,“你可曾做過什么?” 顏喬喬正懸著心,忽然被他這么一問,不禁愕然睜大了眼睛:“?” 旋即,眸光顫了顫,急急垂下眼睫。 “抱歉,殿下。不曾。” 那個時候她早已和韓崢翻臉,被囚禁在后院,哪能做得了什么。 他輕輕嘆息,抬起拇指,蹭了蹭她的臉頰:“別哭。” 顏喬喬眸中剛有濕意,生生被他弄得憋了回去,抬眸看他:“我沒哭。” 他微微地笑,帶一點咳喘道:“未雨綢繆。” 顏喬喬:“……”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他。 這樣的殿下,又陌生,又熟悉。傷重的他,看著是前世的模樣,可是他此刻的溫柔,卻又像那位她打從心眼里認可的唯一夫君,趙玉堇。 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悸顫,就像那棵被春生催動的赤霞株,大團大團地開出小花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