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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有貪歡 第125節

    顧燕枝適才毒那奏章,只看其中提到“疑為下毒”,聽到此處才知竟是殷紅,臉色驟然一白:“怎會……”

    林城垂眸:“解藥被貴妃夫人的父母拿走了,毒藥……”他一喟,“說不好?!?/br>
    顧燕枝腦子里都懵了,耳畔嗡鳴不斷,手腳也發了冷,后脊一陣陣地沁出涼汗:“那若……若真是這毒……”

    蘇曜攥住她的手:“中這毒的頭三個月會病痛不斷,但不服解藥也沒有大礙,只是尋常的難受而已。過了三個月,才需每月服藥,時間倒也還有。但——”他脧了眼林城,“也必須拿到解藥了。”

    言下之意,他淡看生死,卻不能讓朝中顯貴都看淡生死。這一劫若過不去,朝堂勢必動蕩。

    林城默然:“還請貴妃夫人再行聯系父母?!?/br>
    顧燕枝下意識地望向蘇曜,昏暗的燭火下,蘇曜神情黯淡,似乎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她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應道:“嗯?!?/br>
    “臣告退?!绷殖潜?,告退得干脆利索。蘇曜在他走后未在二樓多留,攬住顧燕枝,與她一道回到三層的臥房。

    躺回床上,兩個人都已睡意全無。他們各自平躺著發呆,呆了半晌,顧燕枝側首看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碧K曜吁氣,“若這事真的不能善了,怕是要改朝換代。我還沒有女兒呢,好慘啊。”

    “……”顧燕枝啞了啞,“你想要女兒?”

    “是啊?!彼暺鹦Γ幌孪碌剡谱?,“生個女兒跟你一樣,多好玩啊。兒子不行,你家沒有男孩你不懂,我卻知道,男孩子八九歲那個時候,瘋起來人憎狗嫌?!?/br>
    她盯著他:“你也那么鬧嗎?”

    “我沒有。”他又笑一聲,“我那時候不鬧都人憎狗嫌,不敢鬧。”

    這話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的心,加之窗外風聲又起,她不自覺地向他靠了靠,伸臂抱住他。

    他察覺她的憐憫,神情古怪了一瞬,轉而扭過頭,打量她:“你剛才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她眼簾低下去,無聲一嘆,“我在想若這事真是我爹娘做的,你就……就殺了他們算了。一邊談和一邊下這種黑手,可真是瘋魔了?!?/br>
    個中細由她越想越害怕。

    若這事真是他們做的,就意味著他們的談和只是在拖延時間,也意味著他們再一度騙了她。

    除此之外,他們也再一度枉顧了她的性命。

    雖然她活著,可她還在蘇曜手里呢,他們與蘇曜只一面之緣,就一點不擔心她會命喪其手?從前的幾個月,他們就一點沒想過,她或許已在天子之怒下死無全尸?

    她這樣細想,只覺得心冷得徹骨。

    而現下在京中瘋傳不斷的議論里還有一條說天子之所以遭天譴,是因“霸占庶母”。

    他們那么清楚靜太妃是誰,那么清楚這“庶母”是誰。

    她只能盼著,盼著這些傳言跟他們沒有關系。

    .

    蜀中,顧白氏又被顧元良軟磨硬泡著出去買吃的了。

    顧元良這些日子好像變得格外挑嘴,前天要吃醬牛rou,昨天要吃肘子,今天又想吃醬鴨。

    醬鴨他還指名要城南那一家的,說那家是江南的口味,吃著對味。

    顧白氏只好拿了銀子,又與驛站借了馬車,雇了伙計驅車而往。行出不遠,她忽而想起中秋快到了,該買些月餅才是。

    江浙一帶猶善制作糕點,月餅這樣的東西年年中秋都不會少。往年她都會買上兩份,一份放在家里用,另一份著人送到云南,祭到長女靈前,期盼來世還能團圓。

    今年,她卻只打算備一份了,一則因為大正教那地方現下有重兵把守,已去不得。而來她也已無力再為故去的長女分心,只想將十二分的誠意都寄托在同一份月餅里,祭到月神跟前,求月神讓她還能跟燕燕團圓。

    只要她此生還能見到燕燕一面,怎樣都好。

    她得親口告訴孩子,她這個當娘的對不住她。

    如此這般,還需再準備些旁的祭品才好,備得隆重一些才能顯出誠意。

    顧白氏一邊琢磨一邊打開了荷包,垂眸瞧了瞧里頭的碎銀,覺得不大夠,便喚前頭駕車的伙計:“哎,有勞你……折回去一趟吧,我再取些錢?!?/br>
    那伙計慣是好說話的,聞言爽快一笑:“行!”說著已馭著馬調轉了方向,向驛站折返。

    過了約莫一刻,顧白氏回到驛站。她勞那伙計等在門口,徑自去了后院。因是長住,她和顧元良在后院里包下了一方小院子,算不得多么寬敞講究,但總比只租一間屋要舒服多了。

    顧白氏走進院門,正要推門進屋取錢,卻聽到房中有渾厚的聲音傳來:“你……無恥!這般坑害我們,當我們當真不敢一掌拍死你?”

    顧白氏心下暗驚,下意識地摸向了發釵。

    他們夫婦經年累月地行走江湖,雖不會武功,也很是有些防身利器。她那狀似平平無奇的木質發釵里就藏著一柄細長的鋼刀,打磨得極為鋒利。

    但緊接著,她聽到了夫君的冷笑:“是,你們不敢。論武功是你們本事高,但論藏東西,你們比不過我。若是殺了我,那解藥你們就找去吧,萬一有個閃失找不到,就到地下跟我算賬去,也好?!?/br>
    “你……”對方氣結,顧元良負手而立,搖一搖頭:“其實我們何必鬧得這樣僵?你們也有家眷性命搭在了朝廷手上,我這樣做,也是為他們報仇。你放心,我一個生意人,不要什么江湖地位,咱們一起將這事了了,我自會將解藥給你們,到時咱們一拍兩散。若你們心里還堵著氣,就殺了我,我也不怨你們?!?/br>
    他說得過于平靜,對方聽得神情復雜:“你這是何苦!”

    “長女大仇不報,我夜不能寐。”顧元良的眸色暗下來,透出一股生意人不當有的殺氣。

    但這股殺氣轉瞬就又淡去了,他的神色重新平淡下來,蒼老的眼睛顯得渾濁:“去吧。尋幾條大魚給我,留步官吏、宗親貴戚都可,我要這狗皇帝功虧一簣,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房中三人相視一望,臉上雖都有隱現的怒色,卻終是都按捺住了。

    他們抱拳一揖:“告辭!”

    立在門外的顧白氏心驚膽寒,忽而察覺幾人正走向房門,她鬼使神差地疾步逃開,躲進幾步外的水缸之后。

    那三人心里存著氣,雖個個武功高強卻一時顧不上別的,便未察覺院中多了旁人的氣息。

    顧白氏死死捂住嘴巴眼看他們離開才從水缸后站起。

    怪不得顧元良最近突然變得挑嘴。

    發覺其中的蒙騙,顧白氏心生惱意,想沖進去與他議論個明白。

    但剛邁出一步,她又剎住了腳。

    不行。

    這么多日子下來,她已然清楚顧元良有多么倔強,許多事情都已非她可以勸解。現下他又已走到了給江湖高手下藥的這一步,她與他多言想來也無甚作用。

    枕邊人已不再是那個與她無話不談的人,她不能再貿然行事了。

    她得另想別的法子。

    其實他想這樣做與她沒什么關系,皇帝是死是活她也并不在意,可她要保住燕燕。

    他早已不顧燕燕的安危,但燕燕是她身上掉下的rou。

    第93章 相逢   “陛下真是好大的陣仗?!?/br>
    顧白氏穩住心神,很是在院里又等了半刻才提步進屋。

    顧元良看到她,稍有一愣:“怎的這樣快?”

    顧白氏若無其事:“出了門才想起快中秋了,回來多取些錢,買些祭品,供奉月神?!?/br>
    “哦……”顧元良了然點頭,“應當的。”

    顧白氏不再多言,行至五斗柜前拉開抽屜,又取了些碎銀出來。

    再度走出驛館,顧白氏就如常采買去了。這一往一返頗費時間,前些日子她也常這樣出去,卻不覺得有什么,一則因為他們夫妻原就是這樣互相照顧,二則她本也沒什么別的事,出去走走倒也高興。

    現如今,她想到顧元良竟是專門為了支開她才提那些要求,支開她的緣故又是為了坑害她的女兒,心里越想越是惱火。

    但許是因為盛怒,顧白氏反倒冷靜下來,直至再回到驛館她都沒跟顧元良說什么。

    待得天色轉黑,夫妻二人上了床,顧白氏看向顧元良:“那解藥和方子,你可收好了?”

    “自然?!鳖櫾歼厬掃吚^被子蓋上,隨口反問,“怎么想起問這個?”

    “性命攸關的東西,如何能不上心?近來也不見你提它,怕你丟三落四給弄丟了。”她道。

    顧元良含笑:“放心,這等寶貝,我斷不會弄丟的?!?/br>
    “擱哪兒了?”顧白氏皺著眉,一副對他頗不放心的模樣,“你可添個心眼,無蹤衛還四處搜捕咱們呢。萬一哪天人闖進來,東西得在能趕緊拿到的地方才好。”

    “我有數?!鳖櫾家桓焙苡械讱獾哪?,見顧白氏仍一臉的不安心,他勾了勾手,示意她湊近。

    顧白氏附耳過去,他輕道:“那藥方啊,我給……”說到后頭聲音更低,顧白氏聽得一訝,“真的?給我看看?!?/br>
    顧元良含著笑,那笑意好似與平日沒什么分別,現下落在顧白氏眼中卻讓她覺得寒涔涔的。

    但好在他雖已瘋魔,卻因多年的夫妻情分并未對她起什么疑心,爽快地給她看了。

    顧白氏露出滿臉愕色,竭力地多盯了那藥方半晌,狀似心安地吁了口氣:“這就好。這方子是根本,相比之下,解藥倒沒什么緊要的。”

    “正是?!鳖櫾硷L輕云淡的點頭,眼中那股胸有成竹的意味看得顧白氏心寒。

    .

    舊都,顧燕枝原還在提心吊膽地等無蹤衛查明近來京中的風波與爹娘有沒有關系,卻在中秋的前一日收到了新的家書。

    這回的家書與先前不同,是父親寫的。

    父親在信里說,他們已無力與朝廷一較高下,只得拿那些貴公子的安危用作自保,對不住。

    他認得這樣直接,對不住三個字顯得又那般輕描淡寫。彼時顧燕枝與蘇曜剛回到宮中,讀完這信,她半晌都沒說話。

    “……燕燕?”蘇曜在旁邊看著她的神情,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顧燕枝緩了緩,將信遞過去,他接過一掃,就吸了冷氣。

    他一時搜腸刮肚地想寬慰她,卻覺得很難。然不及他開口,她就笑了:“沒事的,你別哄我了?!?/br>
    這份笑意尚有點慘,但接著她看向他,剪水雙瞳與他對視著,一字一頓地道:“再為他們難過,我就是豬。”

    “……”蘇曜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復雜。

    他品了一下她的措辭,覺得她必是跟他學壞的。一時很有種自責,覺得自己的沒正經教壞了一個好姑娘。

    而她全然沒理會他的神色,說完就自顧自站起身,帶著幾分余怒往外走了:“我去給姨母送小魚干,晚膳再回來?!?/br>
    “好……”蘇曜啞聲,等她走后,他仍舊心神不寧了半晌,才喚來張慶生,“拿去給林城?!彼麑⑿胚f去,張慶生頷首,疾步退出大殿。

    不過多時,顧燕枝到了恪太嬪的住處,進屋一瞧,齊太嬪果然又在。

    她們好似關系極好,素日都在一起待著??吹剿哪樕?,她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察覺了些異樣,相視一望,就默契地詢問起來:“這是怎么了?”恪太嬪先道。

    齊太嬪嫌她問得太直,抿了抿唇:“知道你身上的風波多,你若心情不痛快,想跟我們說說,就說說。不想說就罷了,我們出去走走?!?/br>
    顧燕枝想想,倒沒瞞她們,言簡意賅地說了個大概。

    齊太嬪只聽得咋舌:“豈有這樣的父母……這也把事情做得太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