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有貪歡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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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燕時問:“誰在外面?” “是張妙儀。”玉葉回道,“在外哭了有一刻了。” 顧燕時皺眉:“不是說了要擋住她?” “是。”玉葉低下頭,“但奴婢們實在沒料到她會這個時候來。外頭值夜的是小司,年紀(jì)太小,實在攔不住。推搡了幾番她強闖進來,倒不好硬拖出去了,太妃恕罪。” 顧燕時抿唇,凝神斟酌片刻,便下床:“我去見她。” 玉葉聞言,忙侍奉她更衣。天還黑著,外頭冷得很,顧燕時著意挑了件厚實的斗篷,在身上攏得緊緊的。 行至外屋推開門一瞧,卻看見張妙儀只穿著單衣跪在院中,披散下來的頭發(fā)被寒風(fēng)吹得凌亂,是脫簪謝罪的樣子。 見她出來,張妙儀連忙膝行上前,又怕惹她煩,不敢湊得太近,只行了兩步就頓住,叩首下拜:“靜太妃……您救救臣妾吧!那杖刑會……會打死人的!” 顧燕時邁出門檻,立在檐下石階上,淡看著她:“宮正司行事有分寸,不會打死你的。” 說話的工夫,玉葉貼心地從屋中搬了張椅子出來置于她身后,顧燕時就氣定神閑地落了座。 張妙儀聽她那樣講,驚恐更甚,連連搖頭:“不……太妃!臣妾出身低賤,是……是被尚寢局撥去侍奉陛下的,陛下也不喜歡臣妾。如今太后金口玉言,宮正司那些人……” 張妙儀言及此處,緊一咬唇,手拽住了她的裙角:“太妃開開恩!那些話……那些話并不是臣妾編來害您的呀!您打死臣妾,或許能嚇住旁人,堵住他們的嘴,可若是……有您不知道的人恨著您,便是堵了旁人的嘴又能如何?總還會對您動手的。” 顧燕時明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聽她說完,搖搖頭,輕言細語地告訴她:“首先,不是我要打死你,懿旨是太后下的。而且在我看來,太后也并不想要你的命,若宮正司下手重,你變成鬼也該找他們算賬才對。” 張妙儀惶然:“太妃……” “你后面的話又是什么意思?”顧燕時黛眉淺蹙,“莫不是你查到了些端倪,要與我談個生意?我若肯去向太后求情,你就告訴我那些事?” 若是這樣,她其實沒有什么興趣。 如果她能與蘇曜再不見面,明槍暗箭自能煙消云散。而如她不能,恨她的人會多得很。 太后昨日已將責(zé)罰張妙儀的緣故說得那么清楚。要她為著一點未知有沒有大用的“端倪”惹太后不快,太不劃算了。 張妙儀卻惶恐道:“不……都是臣妾的過錯,臣妾豈敢這般要挾太妃!臣妾愿……愿將查到的那些都告訴太妃,若太妃聽完肯為臣妾說兩句話,臣妾銘記太妃大恩……” 她說罷又叩首,姿態(tài)已低到了極致。 顧燕時的態(tài)度終是放軟了兩分:“那你說吧。” “是……”張妙儀強自定一定心,跪在那里,一五一十道,“昨日……昨日臣妾雖自知已難逃一劫,但還是盡力查了一查,回去就審了身邊亂嚼舌根的宮女。她……在東宮時就跟著臣妾,已跟臣妾很久了,素來忠心勤勉。可昨日,昨日……” 她又冷又怕,薄唇戰(zhàn)栗不止:“任憑臣妾怎么問,她都一個字也不肯說。就像是……像是怕招惹什么大禍一般,倒連死都不懼了。” “因而臣妾猜著……現(xiàn)下中宮無主,散這消息的只怕是……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出身高貴,家中權(quán)勢不小,太妃日后可多留意些……” 說罷她抬頭,凍得發(fā)白的面孔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顧燕時。既布滿恐懼,又有分明的乞求。 顧燕時心中微驚,輕輕地吸了口涼氣,緊咬住薄唇。 她躊躇了會兒,張妙儀怕得厲害,有些等不及:“太妃……” 顧燕時摸索著心底的猜測,低下頭:“若是這樣,這板子你更非受不可了。” “太妃!”張妙儀對她的反應(yīng)始料未及,趔趄著要起來,卻又雙腿無力,撲倒在她腳面上,聲音都變得凄厲,“您鎮(zhèn)不住貴妃的!臣妾就是死了,貴妃也不會生出多少懼意……” “不是為這個。”顧燕時呢喃著。心中的不安激起了手上的小動作,她手指瑟縮著搓起了絳繩,思索半晌,抬了抬頭,“玉葉。” 玉葉應(yīng)聲上前:“太妃。” “你幫妙儀添件衣服,梳好妝,親自送妙儀去宮正司吧。”她道,“告訴宮正司,張妙儀一時失言,不是多大的罪過。太后有心小懲大誡,讓他們別會錯了意。” 張妙儀聽得滯住,心底雖仍害怕,卻也知這算不錯的結(jié)果了。 顧燕時又說:“再去挑一副水頭好的鐲子,送給當(dāng)值的掌事。”說著羽睫低下去,向張妙儀輕道,“我只能為你做這么多。你日后謹(jǐn)言慎行,別在同一件事上栽跟頭。” “諾……”張妙儀訥訥地應(yīng)了聲,嗓音有些啞。 俄而又忽地回過些神,連忙再拜:“臣妾謝太妃大恩!” “我要回去睡覺了。”顧燕時邊說邊站起身,徑自回了屋去。 張妙儀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擾了太妃好夢,不敢再作多言,只依禮道了恭送,就隨玉葉先去了廂房。 顧燕時回到臥房中,沒再喚人進來,自顧脫了外衣,鉆回被子里,緊緊攏住被子,驅(qū)散從心底散出來的寒氣。 回想張妙儀方才所言——那些議論,張妙儀懷疑是貴妃散出來的。 可她覺得不是。 貴妃再厲害,張妙儀背后也還有個同樣家世不差的淑妃。 貴妃或許有本事殺人滿門,可淑妃也該有本事護人。能不能護得周全另作他論,但只消張妙儀利誘得當(dāng),那宮女不該這樣死咬著不敢說。 再有就是,從過往的情形看,蘇曜雖懶得管她的死活,卻也將事情壓制得很好。 她出入紫宸殿這么多次,只嫣太嬪來跟她鬧過事。可那是在淑妃覲見撞上她之后,她猜是淑妃走漏了風(fēng)聲。 除此之外,宮中眾人都好像對這一切并不知情。 那,她前日才剛與蘇曜……成了事,怎的張妙儀就剛好聽到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昨天一早就跑去跟太后告狀了呢? 妙儀這個位份不算太低,可也并不高。許多事情,輪不到她頭一個知道。 顧燕時心底掰扯這這些細枝末節(jié),越掰看得越清楚,越清楚就越不安。 好在之后幾日,蘇曜都沒有來找她。她心底的忐忑終于慢慢散去,覺得他該是真不想糾纏她了。 上元節(jié)這日,顧燕時正在房里搓著元宵,家書送到了。 她滿手的白糊糊的糯米粉,不便自己拆信,又心急得等不到洗完手再看,就喊蘭月讀給她聽。 蘭月亦對這信期盼已久,拆信時手都在顫,拿出信紙,打著磕巴讀了兩句,顧燕時又催她:“你先挑緊要的告訴我!” 蘭月速速一掃,即綻開笑顏:“夫人說主君已回家了,衙門說是冤案,好幾位官爺連夜登門道歉,退還了不少銀錢,還幫家里請了蘇州最好大夫給主君看傷……” 她邊說邊又往后看,神色一怔,轉(zhuǎn)而更加欣喜,撲哧一聲笑出來:“后來過了兩日,京中有御史到蘇州,辦了好幾個昏官。姑娘,陛下這事辦得好實在!” 顧燕時原也越聽越高興,聽到末一句,神色忽而緊了緊。 她垂下羽睫,默不作聲地又搓了個元宵。 是,他這事辦得好實在。不僅洗清了父親的冤屈,還辦了昏官。那些昏官如此行事,素日欺負的絕不只是她父親一人。辦了他們,百姓們的日子都能過得好些。 細算起來,她會進宮,也是被他們挑了去的。 他們在蘇州城里廣挑美女獻與先帝,就是為了投其所好,想借先帝的昏聵給自己謀個一官半職。 那時候,他們與父親也算私交甚好。可她后來在宮中不得寵,他們竟就盯上了她家中的錢財,翻臉這般欺負他們。 這樣魚rou鄉(xiāng)里的昏官,就該被辦了。 蘇曜做了件好事。 可她仍舊覺得蘇曜是個大魔頭。 她懷疑蘇曜給她下了蠱。 過去短短七八日里,她竟夢到了他兩回,一回是那場不能為外人道的春夢,她只消稍稍一想就面紅耳赤。 另一場夢里,他是副很和善的面孔。坐在茶榻上托著腮聽她彈琵琶,用膳時還給她夾菜。 她無意中咬到一塊姜,他就笑了,笑顏瀟灑,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而她在那場夢里,竟還很開心。 呸! 她與他相處,怎么會開心? 他那副和善分明就是假的,演得再像都是騙人! 他像個戴著清俊面具的狐妖,面具撕下,背后盡是謀算。 狐貍爪子拍下來,更讓人想跑都跑不了,只能被他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間,毫無還擊余地。 她與他相處的每一刻都提心吊膽,覺得能早一點逃離他的魔爪都是好的。 夢里那樣享受與他相處的自己,只能是中了他的蠱。 書上說了,狐貍都會妖術(shù)。 書上說得對! 第27章 元宵 上元節(jié)清晨,宮中偏僻處不起眼的院落里,蘇曜在一股苦澀的滋味中醒來。 心知是在喂藥,他沒什么掙扎,只是睜眼接過碗,將余下的藥汁一飲而盡。 喂藥的宦官無聲告退。林城坐在幾步外的木椅上,脧了眼案頭的沙漏:“遲了一個時辰。” 蘇曜只點了點頭,林城見他面色較往日蒼白,不免擔(dān)憂:“陛下感覺如何?” “還好。”他邊說邊拿起床頭小幾上的茶盞,飲了口清茶,沖去苦味,“陳賓怎么說?” “沒說什么。”林城搖頭,“臣倒覺得,陛下大可不必如此。過個節(jié)而已,何苦年年這樣折磨自己?” “不能讓母后知道。”蘇曜淡聲,又緩了兩口氣,站起身,走向掛著衣服的木架。 林城輕笑:“陛下平素那個樣子,若硬說上元節(jié)出去逍遙了,太后也未必起疑。” 蘇曜眉心微跳,不理會他的揶揄。摘下那件玄色廣袖直裾徑自穿上,遙望了眼置于房中一角的銅鏡。 男子發(fā)髻簡單,他睡覺又不大動。即便這一覺睡得很長,發(fā)髻也并不太亂。 他于是自顧自系上腰帶,再穿上大氅,就房門處走去。 房門推開,風(fēng)雪撲簌而來。 但入了春,風(fēng)雪也不太凜冽了,在融融春日下多了幾許溫柔。蘇曜輕緩一息,側(cè)首:“你早些回家。” “不去。”林城想起父親就煩,撇著嘴,后背倚向靠背,雙腿翹到桌上,一副“莫勸小爺”的鬼樣子。 蘇曜懶得理他,搖搖頭,踏出房門。 遙遙候立的兩名宦官即刻迎上來,低低地躬著身:“陛下。” “回吧。”蘇曜淡然吐出兩個字,便信步往前走去。這院子不大,前后院加在一起也不過二十余丈長,他不多時就出了院門,宦官即刻回身,將院門上鎖。 這是方偏僻的院落,素日罕有人至。院門也已斑駁,他沒讓人修,反倒連帶來的銅鎖都專門做了舊,任誰看了都只當(dāng)這是一方廢棄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