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有貪歡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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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一咬牙,她懷著一種莫名的緊張,將木盒打開。 盒中是一支金釵。 釵子的形狀她有些眼熟,擰眉思索了半晌,驀然想起來——她有支差不多的。 兩支釵子都是如出一轍的蝶形簪頭,蝴蝶上鑲有各色寶石,尾部墜有小珠穿成的流蘇。 只是那一支上的寶石,皆是深藍、暗紅,下面的流蘇用的是墨玉小珠。 而手里的這柄,蝴蝶上的深藍皆換成了珠光熠熠的珍珠,暗紅換成了粉色的清透碧璽,尾部穿作流蘇的小珠顆顆瑩白,色澤溫潤,似是羊脂玉。 在她看來,這支釵子實在比暗色的那支要好看多了。那支的顏色,再過三四十年她或許會喜歡。 但想起他先前的所作所為,顧燕時碰都沒碰那釵子一下,決絕地蓋上蓋子,推得遠遠的。 蘇曜眉心輕跳:“干什么?” “無功不受祿。”她從鏡中望著他道。 他思索一瞬:“這個不算錢。” 顧燕時僵住。 心思被看穿,她頓時雙頰一紅。 蘇曜盯著那團紅暈銜笑:“過年,總要孝敬長輩些東西才是。” “哦。”她甕聲,簡練道,“多謝。” 他等了等,見她別無它話,就皺起眉:“沒有壓歲錢嗎?” “?!”顧燕時訝然。 他得寸進尺:“有這樣當長輩的嗎?” “我……”她木然盯了他兩息,吩咐蘭月,“去取些銀兩來。” 他搖著頭,不滿地嘖聲:“母妃莫不是第一次過年?” 顧燕時再度怔住,困惑地看他。 他循循善誘:“壓歲錢,得用紅繩編銅錢串。” 顧燕時深呼吸:“好。” 說罷又一睇蘭月,蘭月福身,匆匆出門。 宮中日常走動,多用碎銀,出手豪闊些的直接用金錁子,銅錢并不好找。 所幸幾個宦官年前輪流出宮休息過,手頭各有些銅錢結余。蘭月拿碎銀與他們換了來,盛在一只白瓷伯里,搭上粗細各不相同的幾種紅繩,一并端進臥房。 顧燕時正用早膳,蘇曜在她起床前已吃過了,在旁邊無所事事。 蘭月將托盤放到榻桌上,他就滿面好奇地走了過去。 顧燕時吃著一塊牛乳糕,看到他拿起幾根紅繩開始擺弄。 他好似想編什么東西,眉心微蹙,神色認真,但一看手法,就知勢必什么都編不出來。 牛乳糕吃完,她終于忍不住提醒:“打成死結就不好解開了。” “哦。”他應聲,嘴角輕扯了兩下,將紅繩放了回去。 她吃完早膳,凈過手,便坐到茶榻邊,拿紅繩編了起來。 蘇曜以手支頤,不聲不響地看著她忙。 小母妃做事很認真。一瓷缽的銅錢新舊不一,她有意挑出了新些的來用。幾根紅繩在手里編來翻去,很快就編出了一個漂亮的結。 他提出壓歲錢原是在逗她,現下倒不知不覺欣賞起來,覺得她這認真的樣子怪好看的。 看著看著,蘇曜眸光忽而一凜。 “母妃。”他聲音發沉,她抬眼:“嗯?” 他凝視她手里打到一半的錢串:“這個打法,母妃跟誰學的?” 顧燕時愣了愣:“跟我娘呀。” 她答著話,忽而察覺他的神色古怪。 想了想,她又道:“民間最常見的就是這種打法,又好學又結實,怎么了?” 他沉默半晌,視線移開,如常地笑了聲:“怪不得看著眼熟,隨便問問。” 眼熟? 顧燕時不禁多看了他兩眼,俊美無儔的臉上卻看不出什么。 她不好多問,低下頭繼續將錢串編完,收尾處墜上了一串流蘇。 待她伸手將錢串遞給他的時候,他又是平日那副慵懶氣人的口吻了:“多謝母妃啊。” 他邊說邊立起身,繞到她面前,端端正正地長揖:“靜母妃新年大吉,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顧燕時不自覺地往后避了一下。 普天之下的活人,能受當今天子跪拜的只有位太后,這一記畢恭畢敬的長揖放到她身上已很重了。 她一時局促無措,沒說出話。 蘇曜維持著長揖的姿勢:“母妃?” “……免了。”顧燕時忙說。 他立起身,臉上猶是掛著一抹妖邪的笑意。顧燕時身后的窗戶恰有晨光投來,映照在他面上,竟將這抹笑照得很好看。 顧燕時猝不及防地一愣。 他笑道:“紫宸殿還有些事,先告退了。” “慢走。”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他神情誠懇:“母妃不必送了。” 言畢就攥著錢串,腳步瀟灑地離開了。 房中的寂靜維持了片刻,等他走遠,蘭月即刻揮退宮人們,上前問顧燕時:“姑娘昨夜……沒事?” 顧燕時自知她指的是什么“事”。 她搖搖頭:“沒有。我們就……就一起睡了一晚上,而已。” “而已”兩個字被她咬得很重。 蘭月啞了啞:“那……那陛下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顧燕時一喟。 蘇曜和先帝差別太大了。 先帝是召幸嬪妃只為享床笫之歡的人,大可以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蘇曜卻可以不理床笫之歡,但廢話連篇地氣人,她全然不懂他想要什么。 蘭月擰著秀眉想了想:“也或許是好事。” “怎么說?”顧燕時不解,蘭月道:“陛下許是真的喜歡您,才會顧惜您的意思吧。先帝……”她搖頭,顧燕時明白她的意思。 先帝是不在意她的,她猜先帝連她長什么樣子都沒記住。 . 夜幕再度降臨之時,慈安殿中又為太妃太嬪們設了一場宴席。 這樣盛大的宴席,放在先帝的后宮輪不到她們這些小嬪妃,放在如今也輪不到人數眾多的太貴人們。昨日的除夕宮宴是她第一次參宴,再往前數,此等大場面她就只在臘八誤打誤撞去含元殿時見過一回了。 但經了除夕,顧燕時今日已不太緊張。入殿后向太后及幾位身份尊貴的太妃見過禮,她就去了自己席上。 旁邊坐著的齊太嬪比她大近二十歲,看她時總一副看小孩子的神色。見她來了,和和氣氣地招手:“快來,昨日看你專盯著席上的幾道點心吃,我今日特意讓小廚房做了兩道,你看看喜不喜歡。” 顧燕時垂首深福,呢喃道謝。 “客氣什么。”齊太嬪噙笑,示意宮女打開食盒,親手拿出一塊酥皮糕點往她嘴邊送。 顧燕時不及躲閃,只好乖乖地咬上一口,順便伸手接過。咬下的點心在唇舌間一轉,鮮甜的味道即刻漾開,是她喜歡的奶香味。 “好吃么?”齊太嬪急切地問,顧燕時忙點頭:“嗯!” 下一瞬,卻聞外面一疊聲的通稟驟至,宦官獨有的尖細嗓音響亮地灌進殿中:“陛下駕到——” 殿中歌舞一靜,席間的說笑聲也驟止。 顧燕時心頭不自禁地繃緊,下意識地想離席,及時注意到旁人都安安穩穩地坐著,又忙回過神來。 真是做賊心虛。 她想著他昨晚留宿在欣云苑的事,總忘了自己是長輩。 很快,皇帝大步流星地入了殿來。 他換了一身隆重些的玄色直裾,但沒戴冠冕,只以玉冠束發。闊步行至太后面前,一揖:“母后安。” 太后頷了頷首。 他微微偏頭,又道了聲:“諸位母妃安。” 顧燕時眼觀鼻鼻觀心地僵坐著。 蘇曜目光一劃,很快注意到了這位渾身不自在的小母妃,禁不住地皺了下眉。 小母妃一嘴酥皮。 吃了什么好吃的? 他無聲嘖了嘖,不作多言,自若入席。 顧燕時好怕他當眾與她說什么,見他落座才心弦一松,吁了口氣。 兩塊酥皮因而從唇上吹起來,如雪花般落到案頭。 顧燕時怔忪一剎,趕忙摸出帕子擦嘴。 蘇曜兀自斟酒,邊斟邊掃了眼案頭佳肴。 好像沒有酥皮點心。 可他也想吃,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