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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有貪歡 第5節

    “姑娘?!碧m月扯了下她的衣袖。

    顧燕時循著她的目光轉頭看去,回過神,朝那幾名新撥來的宮人笑道:“還不知該如何稱呼各位?”

    有這句話,余下的便不必她再費口舌,四名宮女四名宦官依次報了自己的名字。

    四個宮女都從玉字,分別是玉骨、玉茗、玉葉、玉英,皆與顧燕時年紀相仿。

    四名宦官中有個叫阿成的,看起來二十出頭。余下的阿永、阿咫十六七的模樣,還有個年紀最小的只有十歲上下,大家叫他小司。

    顧燕時便點了阿成當掌事,問了他的大名,原叫陶成。

    宮女們則由蘭月當掌事。安排好這些,顧燕時悄悄差蘭月出去用銀票換了些碎銀,多多少少給了他們些賞錢,算作見面禮。

    到了下午,又有尚服局與尚工局的女官趕來。尚服局說要為她量裁新衣,尚工局是來送新首飾的。

    天色便在這樣的一場忙碌里由明轉暗。待得終于將女官們送走,蘭月回到臥房,見顧燕時正伏在茶榻的榻桌上,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兩匣首飾。

    “姑娘?”她喚了聲,顧燕時抬眼:“蘭月,你說我若能將這些首飾換了錢送回家去,是不是能直接救爹爹出來?”

    蘭月直嚇得變了臉色:“姑娘可別瞎想!且不說托人送錢出去要被盤剝多少……就是錢真送到了、救了主君出來,也難保那些貪官見了錢會不會打別的主意,那可就是無底洞了。”

    “我亂想罷了?!鳖櫻鄷r嘆一聲,將兩只匣子依次闔上。

    蘭月又道:“忙了一下午,這會兒閑下來了,奴婢陪姑娘去向太后謝個恩吧。”

    “這個時候?”顧燕時望了眼天色,“會不會擾了太后?我想明日一早去的?!?/br>
    蘭月一哂:“奴婢問了那邊的嬤嬤,說這會兒方便的?!?/br>
    顧燕時釋然而笑:“還好有你!”說著就下了榻,坐去妝臺前再行梳妝,挑了兩件新得的首飾戴上,又披上斗篷,就出了門。

    太后所住的慈安殿地處壽安宮北側正中,占地極大,巍峨氣派。

    顧燕時行至殿門處道明來意,門口的宦官就進去稟了話。不多時,那宦官折出殿門,一揖:“太嬪請。”

    顧燕時頷了頷首,步入外殿,又由宮女引去寢殿。

    寢殿中,太后端坐在茶榻上,一襲棗紅勾金線的襦裙外披著略暗一層的大袖衫,端莊威嚴。

    顧燕時心底生出一股沒由來的緊張,行上前時眼皮都不敢抬,斂身下拜:“太后萬安。臣妾顧氏,特來向太后謝恩。”

    太后無言地抿了口茶,茶盞擱下,一響即止。

    “靜太嬪?!彼鬼?,靜靜打量著眼前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一聲輕笑,“坐吧?!?/br>
    “謝太后?!鳖櫻鄷r再叩首,拎裙起身。

    宮女在茶榻側前的位置為顧燕時添了張繡墩,她剛落座,又有宦官入殿,揖道:“稟太后、太嬪,陛下前來問安?!?/br>
    顧燕時心下微滯,水眸一抬,皇帝已入殿來。

    他猶是一襲玄色在身,玉冠束發,腰間佩劍。

    大步流星地入了殿,他朝太后一揖:“母后安。”

    禮罷,他轉過臉,深邃的目光凝在顧燕時面上,略微頷首:“靜母妃安。”

    顧燕時與他視線一觸,慌忙低頭,坐立不安。

    第5章 不巧

    “哀家聽聞,皇帝近日在朝堂上頗有作為?!碧蟮穆曇羯畛炼?。

    蘇曜的目光從顧燕時面上移開,太后正看著他:“今日更是殺伐果決,戍守邊關二十載的將領被你一句話斬殺了四個。又因你氣不順,自小侍奉你的宦官因為打碎了幾只茶盞便被杖斃。”

    蘇曜輕笑,眸光低垂:“母后耳聰目明,朝中宮中無事不知?!?/br>
    “你不必用這種話來賭哀家的嘴!”太后猛然擊案,“你從前裝得謙和賢明,如今才繼位幾日便忍不住了嗎!那宦官乃是你皇長兄身邊的舊人,你休要忘了哀家肯提拔你是看在誰的面子上!”

    惱怒之言,字字令人心驚。

    顧燕時慌忙起身:“臣妾先告退了?!彼掖乙桓1闾右菜频碾x開,生怕這樣的話再聽幾句就要害自己被滅口喪命。

    奪門而出,她轉頭就看到蘭月的臉上也沒了血色,主仆兩人的手握在一起,都在發冷。

    在殿外緩了好幾口氣,顧燕時才定住神,一語不發地回欣云苑。行至一半又忍不住好奇,小聲問蘭月:“太后很不喜歡陛下?”

    “不曾聽說。”蘭月搖頭,蹙眉思量,“……但既不是親生,或許便難親近吧。況且……崇德太子名聲也很好?!?/br>
    崇德太子,就是太后方才所言的“皇長兄”了。那是當今太后唯一親生的兒子,自幼聰穎,八歲就被立為太子。到了弱冠之年已賢名遠播,滿朝都道他來日必能成為一代明君。

    孰料也就是在弱冠之年,崇德太子突然在東宮之中暴病而亡。宮中失了唯一的嫡子,一時之間儲位之爭風起云涌,六宮妃嬪如八仙過海般本事盡出,有些想將自己的兒子交與中宮嫡后,有些則想直接奪得后位。

    直至太后認年僅六歲的皇十二子為嫡子。

    這便是眼前承繼大統的新君。

    一直以來,他的名聲也不錯。人人都說他理政賢明、待上純孝。尤其在先帝晚年之時,朝中被這位太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國之君明明已那樣昏聵,硬是沒鬧出什么大亂子。

    可如今一看,事情好似并不像傳言中那樣完滿無缺。

    顧燕時回到欣云苑,沒再多想這些,讓玉骨尋來針線,做起了女紅。

    她的針線功夫原也是不錯的,怎奈入宮之后日子過得苦,針線、絹綢都需省著用,她便已有許久沒再做這些。

    從尚服局白日里送來的布料里裁了兩小塊藕荷色的軟綢,顧燕時打算給自己繡個香囊,繡燕子的花紋。

    她打著繡樣,蘭月坐在榻桌另一側旁幫她理絲線。忙不多時,玉英入了殿:“稟太嬪?!?/br>
    玉英欠身:“陛下說來向太嬪問個安?!?/br>
    顧燕時一怔,與蘭月相視一望,蘭月趕忙起身退至一旁。剛站穩腳,蘇曜就走進來。

    顧燕時一時緊張,下意識地也站起來。

    蘇曜在三步外停住腳,含著一縷淡泊的笑意打量她:“母妃請坐?!?/br>
    “……”顧燕時緊盯著他,“陛下有事?”

    “來問個安?!彼p聲,理所當然的口吻。

    語中一頓,又道:“順便把手爐取走?!?/br>
    手爐?!

    顧燕時心里一慌:“陛下不是說不要了?”

    “朕何時說不要了?”他眼中透出惑色,聲音悠緩, “母妃說要著人給朕送去,朕說‘不必’——意思是不必勞煩母妃身邊的人跑一趟?!?/br>
    繼而目光微凝,他語調一轉:“莫不是母妃當朕不要,隨手就賞了宮人?”

    這慢條斯理的語氣無形中有一種壓迫感,顧燕時打了個激靈,矢口否認:“沒有!”

    “哦?”他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急不慌地等著她的下文。

    “就是……”顧燕時頭皮發麻,雙手藏在袖中,相互絞著,“就是我今日剛搬來欣云苑,搬得又急,東西收拾得亂,一時恐不好找?!?/br>
    她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暗掐了一下左手的手指,令自己平靜。

    繼而仰起頭:“陛下等一等,明天……最多后天,我便將手爐還回去,可好?”

    蘇曜眼眸微瞇,上挑的眼角漫開促狹,幾欲直言她不會說謊。

    卻聽她又道:“容母妃些時間吧。”

    他噎了一下。

    她一臉真誠地望著他。

    對視須臾,他輕笑:“好。”便又一揖,“先告退了,母妃早些歇息?!?/br>
    這一回,“母妃”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顧燕時佯作未覺,沉靜地點了下頭。

    蘇曜轉身離開,玄色的衣擺在她余光中一晃而過。她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直等他走遠了才敢抬頭。

    “……姑娘!”蘭月心驚rou跳,“何不直接告訴陛下是將那手爐拿去換錢了?”

    “一時緊張,忙中出錯。”顧燕時小聲囁嚅。

    他適才的口吻讓她心虛,又被他問得一慌神,話就出來了。

    現下想想,確是還不如直接說實話。

    只是一言既出,她也不好再改口。

    顧燕時眉頭皺了一皺,只得去打開柜子,將余下的銀票拿了出來,又添了幾件好首飾進去:“你拿去再問問那宦官,看看能否將手爐贖回來吧?!?/br>
    蘭月問:“若不能呢?”

    “若不能……”她薄唇緊緊一抿,“那就只能……我去跟陛下賠個不是了?!?/br>
    蘭月被她說得愁眉苦臉,接過銀票,當晚就依言跑了一趟,沒見到人。

    翌日天明又走了一遭,回來后她憂心忡忡地告訴顧燕時:“奴婢去問了。那位公公說……東西當日就送出了宮,指不準已賣到了何處,不好找了?!?/br>
    顧燕時喟嘆一聲。

    這樣的生意宮里慣有膽大的宮人在做,個中貓膩她原也清楚一些,知道此言不虛。

    她于是只好認命,打算明日就去紫宸殿同皇帝說了實話,再好好賠個不是。

    手里得了件好東西轉頭就賣了換錢,說來有些丟人。但好在她占了個長輩的名頭,他應也不至于為難她。

    是夜,顧燕時徹夜難眠,一面勸慰自己“一只手爐于天子而言必不是大事”,一面又想到自己是憑他好心才得了這太嬪的位子,怕是也能因他一念之差再失去,不覺間愈發心神不寧。

    翌日天明,顧燕時起床打開衣柜,挑了件淺灰上襦配墨綠齊胸裙來穿。

    她是守寡之人,不宜穿得鮮亮,衣裙盡是暗色。平時她總嫌這樣的黯淡不好看,今天卻專門挑了其中最顯深沉的一件。

    這樣的衣裳能讓她看起來年長一些,能提醒他她是長輩。

    梳妝妥當,顧燕時對鏡看了半晌。因衣裙色澤深沉,蘭月為她上的妝也透著威嚴。

    定睛看去,鏡中的自己儼然已不像十五歲的模樣了,至少也有十七八。

    ……卻也就是與今上同齡而已。

    她皺眉,不無懊惱地嘆了口氣。搖搖頭,就往外走。

    當了太嬪,她有暖轎可坐了。陶成已先一步將暖轎備好,她走出壽安宮的宮門,就被蘭月扶上了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