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屋子里，這么一條假腿扔于地上，雖遠(yuǎn)不及此前的那些假眼珠子那般逼真，可乍一看去，那同真人的腿一般長短大小的模樣卻還是著實(shí)嚇了阿阮一跳，也使得她愈發(fā)擔(dān)心葉晞。

    阿阮小心地跨過扔了滿地的物事，徑自往右側(cè)的排排書架走去。

    如今的她已經(jīng)很是清楚葉晞的習(xí)慣，這個(gè)屋子里，他待得最多的地方只有兩處，一處是西屋正中那一地狼藉間的地方，一處便是這書架的最深處角落里。

    至于東屋，他除了歇息，極少會去，且這般時(shí)辰他從不會待在東屋里歇息。

    那便除了書架后的角落，阿阮再想不到其他地方。

    闊屋外邊，他是絕不會去的。

    阿阮果在右側(cè)書架的最深處找見了葉晞。

    他窩在黑暗里，仿佛與黑暗完全融為了一體，阿阮只是就著手中的風(fēng)燈隱隱約約地瞧見了他的身影。

    以及聽到了他很是急促的呼吸聲，在這靜寂的黑暗之中入耳頗為清晰。

    這是阿阮于他身上從未聽到過的鼻息聲。

    她擔(dān)憂更甚，正要上前，卻是才一落腳便踩到了掉落在地的書。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手邊書架上的書被推倒了大半，皆掉在地上。

    她立刻收回腳。

    在阿阮的記憶之中，葉晞是極為愛惜西屋里的這些書的，否則便不會擺置得如此整齊，更不會明日都命她清掃書架上的落灰，而這些書，除了他自己，再無人能碰。

    眼下這些書卻被推倒在地，可想而知是他情急之下的舉動。

    阿阮擔(dān)心更甚，正當(dāng)她要避開跟前的書再次朝葉晞走去時(shí)，卻聽得他厲聲喝道：“滾開！”

    阿阮被他這陡然一聲厲喝驚了一大跳。

    她下意識地要退下，然而她將將抬起的腳再落下時(shí)卻不是收回來，反是朝前邁進(jìn)。

    她竟是違逆了葉晞的命令！

    葉晞顯然沒有想到阿阮竟敢不從他的命令，只見躲在角落里的他眸中寫滿了震驚與暴怒，他發(fā)狠似的伸出手來，奪過她手中的風(fēng)燈，狠狠砸到地上。

    他本是要?dú)Я税⑷钍种械娘L(fēng)燈，不想風(fēng)燈雖毀，然而里邊的燭火卻是燒著燈罩，使得火光倏然變得明亮起來。

    葉晞的身子在這火光之中猛地一晃，且見他動作粗魯?shù)赝崎_擋在他面前的阿阮，扶著身側(cè)的書架往外“走”去。

    準(zhǔn)確來說，不是走，而是蹦。

    因?yàn)樗麠l右邊褲管空空蕩蕩的！

    阿阮被他推得摔倒在地，她雙瞳緊縮，死死盯著他那因他移動而不停晃動的空蕩蕩的右邊褲管。

    被燒毀的風(fēng)燈在這一剎那熄滅。

    一切歸于黑暗之中。

    死一般的靜寂中，只聞葉晞扶著書架往外蹦去的奇怪腳步聲。

    沉重的、帶著輪軸摩擦的奇怪腳步聲。

    阿阮跌坐在黑暗里，久久不能從自己方才所見中回過神來。

    她看到的不僅僅是葉晞空蕩蕩右邊褲管，還有他未穿足衣正赤著的左腳。

    無血無rou，而是一只木頭與鐵塊一并做成的假腳而已！

    就像……就像方才西屋前邊那只嚇了她一跳的假腿一樣！

    黑暗中，她渾身猛地一顫，只見她著急忙慌地自地上爬起來，摸著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然而她不是葉晞，雙眼一旦失去光照，她便什么都感覺不到，不過短短的一小段路而已，她卻數(shù)次撞在書架上，摔倒在西屋里葉晞的那扔了一地的材料里。

    她往前爬，饒是她的手被地上的刀具劃傷她都毫不在意。

    世子……世子！

    正當(dāng)此時(shí)，有一只手自她身后伸來，抓住她的胳膊將她用力往后一拽，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只是對方顯然也沒有站穩(wěn)，才將她拽起來后便摔倒在地，連帶著阿阮一塊兒重重撞在了一旁的書架上，若非這書架牢固，怕是已被他們這一摔給撞倒了去。

    清晰入鼻來的淡淡木質(zhì)清香讓阿阮忙不迭地抬起手來，摸著黑摸索上葉晞的臉，以此來確認(rèn)他是否安好。

    然而卻被葉晞毫不猶豫地將她的手拂開。

    阿阮大膽又固執(zhí)地再抬起手來。

    仍再一次被葉晞不留情地甩開，甚至冷冷道：“我叫你滾開。”

    他冷冰冰的話音才落，阿阮便忽地撞進(jìn)他懷里來，將雙臂緊緊環(huán)在他背上，將臉頰貼在他心口。

    葉晞?wù)×耍€有些不知所措，以致他良久良久都毫無反應(yīng)。

    待他回過神來時(shí)，阿阮已在他懷里泣不成聲，渾身都止不住顫抖。

    他沒想到小啞巴會這般時(shí)候回來，若他知道，他就不在這兒檢修他的雙腿了。

    這地上有很多易傷到人的東西，沒點(diǎn)燈，小啞巴看不見，會被傷著的。

    “小啞巴。”葉晞感受著懷里阿阮的顫抖，只覺很是心煩意亂，心亦覺得很是難受，“我這副模樣，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看到的人，都會死。”

    “我不想你死。”葉晞背靠著書架，本是冰冷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柔軟了起來，“我想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你知道嗎？”

    該赴死的，有他就夠了。

    葉晞想了想，又道：“而且，我這般模樣，就和怪物一樣。”

    曾經(jīng)被父親扔進(jìn)火里焚毀的那本書上是這般寫的，小啞巴給他的那本《雜談》上也是這般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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