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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痣她重生了 第30節

    我所見到的杜夜闌,都是沉穩的,做事從來滴水不漏,與他們口中那個十五歲的杜昭相差甚遠,我還是有些難以想象“初生牛犢”般的杜昭。

    “夫君,你與杜丞相年歲相仿,若是你在那樣的場景,你會如何回皇上呢?”

    我也很好奇,如今的杜昭會如何回答。

    半響,屋外雨聲漸漸變大,淅淅瀝瀝,杜夜闌才開口:“我會說,陛下,臣的家中已有妻室,夫妻恩愛,已不適合做探花郎了。若是惹得滿城女子芳心動,臣可萬萬不能負責。”

    我怔了會兒,然后伸手在杜夜闌的腰上掐了一把。

    這人又不好好回答,惹得我的心有有點亂糟糟。

    對面定榮哈哈笑起,扯著身旁的少年,半個身子都歪了過去,說道:“陳策,我覺得這位公子的話也傲氣地很。你說呢?”

    叫陳策的少年啞口無言,微黑的臉竟然也一下子紅了,慌張地掰開了定榮的手,結巴著說道:“魏瀟,你,你松手。”

    定榮非但沒松手,還直接抱住了陳策的胳膊,問道:“陳兄,若是讓你回答,你會選擇做探花郎嗎?你若選了,指不定讓你當駙馬呢。”

    陳策臉色忽然嚴肅,說道:“若是陛下要我做探花郎我應當是愿意的,入朝為官造福百姓,與我殿試名次并無關系。可若是為了讓我,我娶公主當探花,那是萬萬不能的。”

    定榮呸了一聲,笑道:“可沒得你,狀元都不一定有資格當駙馬呢。選個長得好看的做探花,也無非是為了錦上添花。陳兄你這樣貌,大抵是選不上探花的。我們王宗師兄那樣俊美的,才有資格呢。”

    陳策倒也不生氣,說道:“王宗師兄今年參加科考,定然是能一舉奪魁當狀元的。雖然師兄那般人物做探花郎最合適不過,但能以狀元身份入朝為官,才應當是王宗師兄的夙愿。”

    定榮:“師兄才不計較這些呢。不過,你說是咱們王師兄好看,還是這位公子好看?”

    定榮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杜夜闌,杜夜闌也不避諱,從容道:“我的夫人沉魚落雁,當然是我夫人好看。”

    眾人都低低笑了起來。

    我瞧著定榮與陳策吵吵鬧鬧的樣子,便忍不住感嘆青春年少真好。

    窗外雨笑了一些,大堂有些悶,我便和杜夜闌走了出去,站在廊下看雨。

    大堂里年輕人還在笑鬧,桃言和月牙也加入了進去。

    我伸手接了兩滴雨,掌心冰冰涼,倒是舒爽。

    “我瞧著定榮對陳策,似乎有些情愫。陳策看似無知,但處處維護定榮,你不擔心嗎?梁山伯和祝英臺?”

    杜夜闌拿起袖子給我擦手心,說道:“無關大事,我為什么要擔心。”

    我抬眸看他,道:“傷及皇家顏面。”

    杜夜闌笑:“棒打鴛鴦這事情也不由我出手,而且……定榮公主是個有主意的人。能裝病不回宮,男扮女裝進書院讀書,還敢和同窗夜宿山寺,這膽量,不是一般女子。”

    我想了想,忽而很是羨慕地說道:“天下女子,誰不想活得如此肆意?我當初,便要學到定榮公主這性子一二分……罷了,都過去了。”

    杜夜闌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好好,若來日解了毒,可以活很久。我放你離開,你想去做什么呢?對你來說,如何才算是肆意活著。”

    我想也不想,便道:“我早先與你說過吧,我想游歷天涯海角,然后寫很多游記,地理志,到一處,便歇下數月,體會那處的風土人情,無拘無束,如今我也還是這么想的——你知道我日日待在府里,有多憋悶嗎?”

    杜夜闌低頭,笑容似是寵溺,仿佛溫柔的月光灑下,一瞬竟然灑在了我的心上。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道:“我想找到義母和弟弟,至少保南越三十年太平不動兵戈,做個稱職的良相。好好,我們要走的路,到底很不同。”

    道不同,則不相為謀。

    第37章 爭辯

    山寺的雨下著漸漸變得溫柔了起來,只是有幾分冷,但混著禪房里和尚低低的誦經聲和一下一下的敲木魚聲,倒是讓整座山寺都變得十分平和。

    桃言和雅言還有月牙,忙了一天,這會兒都已經在屋子里睡著了,杜行也坐在門邊打盹,倒是定榮和她的同伴陳策,在山里轉了一圈,這會兒還精神很好地吵了起來。

    兩人從門內吵到了門外,便干脆挨著我的杜夜闌在廊下坐著,四個人一人一個蒲團,仰頭望著天上下雨。

    山寺里只大堂和一個禪房亮著火燭,廊下無光,可說也奇怪,天上竟還是有月光的,只是朦朦朧朧,又有點晦暗,卻能照亮那些從天上飄下來的雨絲。

    我方才聽定榮和陳策提到了北周,便好奇地問道:“我方才聽你們吵得激烈,言語里好像還有北周什么的,可是北周那邊有什么有趣兒的事?”

    定榮看向我,因為激動,整張臉都顯得紅彤彤的。

    一旁的陳策抓著定榮的袖子,似乎不想讓定榮開口,而是自己說道:“我們就是討論討論,聽聞清州那邊,之前僵持的戰事似乎有了新的動向,北周那邊愿意與我們和談了,我們猜快則端午,慢則中秋前后,清江之爭便能塵埃落定。”

    清江那邊,我醒來后便得知,三年前到如今,一直還是兩國互相戒備,時常有小規模的戰役爆發,而且這種僵持的局面可能會持續很久。

    杜夜闌之前說過,北周那邊,司徒景湛需要收拾其他皇子的黨羽殘部,所以不會輕易發動戰役,而南越則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但是要兩國段時間和談,這也不現實。

    大家的真面目,早在三年前就扯破了。

    司徒景湛不可能放棄吞滅南越的念頭,這場仗,該打還是會打的。

    一旁安靜的杜夜闌,悠悠問道:“清州動向,事關戰局,這種事情想來是十分機密的消息,不知道兩位小友是如何得知的?”

    陳策面露警覺,說道:“也是猜測,我們書院做課題,常常討論些國家大事。有些同窗,家中長輩入朝為官,還有些同窗,在清州那邊有遠親,所以大家一討論,知道的消息便多。”

    定榮這邊也慢了半拍,晃了半天神,也道:“正是如此。之前清江之爭完全是杜丞相的手筆,這些年他不主張主動攻打北周,也不提議與北周和談,卻每年又要朝廷撥出一大筆軍費給清州的邊軍,朝中許多人,都不贊同杜丞相的決策。”

    我點點頭,微微側首看向杜夜闌,說道:“連續三年,年年如此,無論是朝臣,還是清州百姓,應當都十分疲憊。所以朝中有很多人主和是嗎?”

    杜夜闌神色如常,平靜說道:“朝中人覺得北周也不主動攻打南越,也只是守著江州,那北周皇帝也不想打架,不如大家和談。談好了,邊境安定,每年還能省下一筆巨大的軍費開支,國庫便可充盈。”

    陳策點頭,說道:“合該如此,窮兵黷武并不可取。雖然我很敬仰杜丞相,可是我卻不贊同當年杜丞相趁著北周皇室內亂,派兵攻打江州的行為。天下安定,為何非要去爭搶別國土地呢?”

    我忍不住想開口說,那是因為你不打北周,北周也會來打你,那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就算當初做皇帝的不是司徒景湛,北周也一定會想要南下的。

    北周的人,每每提到南越時,眼中的不屑和貪婪便一起出現。南越擁有最富饒的土地,廣闊的平原,密集的河流,看上去又是那樣的——柔弱可欺,像是軟糯的紅燒rou。

    不過呢,還不等我開口,一旁的定榮突然一腳踹向了陳策,陳策毫無防備,從廊下差點摔到院子里。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定榮,半響,漲紅了臉指著定榮說道:“魏瀟,你怎么踹人!”

    定榮冷哼一聲,板著臉說道:“我踹你讀了這么多年書,竟然還是死讀書。你以為我們不打北周,北周就不打我們了嗎?”

    “北周原本的國土只有南越的一半,可百年來他們不斷吞并攻打北周小國,如今國土已經超過了南越,南越素來重文輕武,軍力遠遠弱于北周,你憑什么覺得北周會放著南越不攻打?南越在北周眼里,和他曾經吞并的那些小國有何不同?”

    陳策:“可你不是也不贊同杜丞相出兵一事嗎?先前在書院為了這事,你和王宗師兄還吵了起來。”

    定榮從地上起身,好稍顯青色的面龐此刻嚴肅又成熟,她低頭看著被她踹到在地的陳策,說道:“我不贊同的是他為了發起那場戰爭,犧牲了一個無辜的女子。生氣的是在他發動那次戰爭之前,南越竟然沒有提前將和親的永榮公主接回來。”

    “一個為了南越犧牲幸福的女子,背井離鄉孤身在敵營,最后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南越的棄子,被敵軍懸吊在戰場上折磨受辱而死,而明明這一切的悲劇,只需要杜昭提前謀劃一下,就可以解決。”

    極遠極遠的天邊閃過一道劈開夜幕的金色閃電,一瞬間夜路白晝,我渾身像是被這道閃電給擊中,僵坐著,動不得。

    內心深處,卻像是一灘死水,漸漸翻涌起來。

    陳策沉默了片刻,從地上爬起,說道:“杜丞相為了那場戰爭,籌謀許久。提前接回音容公主,怕是會打草驚蛇。”

    被閃電劈開的夜色又聚攏起來,我抬起手擦了擦臉上的雨絲,說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也許接回一個公主,就可能會導致戰場失利,失去攻打的先機。比起千萬將士的命和背后的南越,一個假公主大約不值得吧。”

    定榮回眸看我,目光驚奇,比起方才,還染上了一絲絲冷漠。

    “夫人,我原想著與你投緣的。可是……雖然你說的話很理智很清醒,但同為女子,你難道不憐憫永榮公主的遭遇嗎?”、我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就是那位倒霉的公主。

    半響,一直沒開口的杜夜闌握住了我的手,端坐著說道:“千萬將士的命和永榮公主的命同等重要,也許杜昭當初也是想接回公主的,只是他太過自負,總覺得自己能夠算無遺漏,讓一切事情都按照他的計劃去進行,卻不料,一子差錯,則步步差錯,最終連累了永榮公主。”

    定榮嗤笑:“這位公子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杜昭似的。”

    杜夜闌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不惱也不怯,說道:“只是猜測罷了。”

    陳策跑回了廊下,說道:“魏瀟,你這話以后可別在人多的地方說。大家都不愿提起永榮公主。尤其是如果將來北周南越和談成功,永榮公主這事兒,必然要成為禁忌。”

    定榮抬腳,一腳將蒲團給踢飛了出去,陳策驚呼一聲,又冒雨跑出去撿。

    “魏瀟,你今日怎么一直無理取鬧。你這性子,來日誰敢容你。”

    陳策一邊喊著,一邊卻老老實實將蒲團撿了回來放好。

    定榮狠狠瞪了陳策一眼,說道:“我頂天立地,何須他人容我?和談這事兒,絕不能成。這百年來若是兩國和談,弱者那一方必然要送出公主去和親,說什么結秦晉之好,不過是為了個面子,卻要犧牲女子一生。一旦爭端再起,你瞧見有幾個公主落得好下場?不是暴斃便是被賜死。”

    定榮說到這頓了頓,愈加憤怒地說道:“北周一定不是誠心和談的,來日爭端必然再起。”

    我想了想,忍不住嘆了口氣。

    定榮惱怒地看過來,質問道:“夫人,你為何嘆氣,你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我搖搖頭,笑道:“你說的很對,只是,聽你這么一說,我覺得那些和親的女子便更加可憐了。她們自以為為國家犧牲了,可是除了她們自己,世人都知道,她們不過是個笑話,和親一場,既拯救不了國家,也成全不了自己。”

    定榮垂首,一旁的陳策訝異地看著我,也不說話了。

    對面的禪房誦經聲停了下來,然后“吱呀”一聲,先前給我們開門的小和尚走了出來,向著我們拜了拜。

    “諸位施主,我原不該打擾諸位的爭辯,也不該誦經時分心聽你們的話,但是我方才聽到你們提到了永榮公主和杜丞相,所以便想出來說個故事,不知道施主們可愿聽一聽。”

    小和尚其實也并沒有等我們的回復,便開始講了。

    元昭九年,小和尚還不是和尚,家住在南越一個還算富裕的縣里,是農戶家最小的兒子,家中有幾個兄弟姐妹,有兄長讀書想做秀才,也有兄弟經商,jiejie們有巧手,做的好布,也都各自相看了好人家。

    可元昭十年,朝廷和北周發生了一場小戰役,朝廷不敵便求和談,于是要送北周許多錢糧,這些錢糧最后便分攤到了百姓身上,賦稅變重了。小和尚家交了一大筆錢,兄長無錢交束脩上學,便只好回了家。

    元昭十一年,朝廷又要送錢糧與北周求和,賦稅更重,地方又碰上貪官污吏,因為二哥做生意被官吏索要錢財,二哥不服,與官吏起了沖突,便被下了大牢,打了個半死,回家半月,吃了許多藥,卻一命嗚呼了。

    又碰上那年大雨,官府修的河堤被沖垮,家給淹了,田地淹了,可賦稅更重,家里的錢交了賦稅,給二哥買藥,所剩無幾,那時他爹娘也累垮了,大哥外出做工卻染上了疫病,也沒了。

    jiejie們為了讓他和爹娘活下去,自己個兒便賤賣了自己,給他們換了口糧,那時候小和尚剛五歲。

    元昭十二年,爹娘也還是病死了,jiejie們病死的,餓死的,又轉手被夫君賣了的,難產死的,也都沒了。小和尚六歲,開始了乞討流浪。那一年,賦稅倒是沒有繼續加重,聽聞是那年的新科狀元上了折子,說給北周送錢這事兒,不應當繼續下去,就算要送,也不能從百姓的賦稅里扣除。

    “不過那一年,我也是從來沒吃飽過飯,因為到處都還是和我一樣的災民,可日子沒有再壞下去。”

    第38章 魏青梧的長明燈

    元昭十三年,去歲上折子的狀元郎很得陛下青睞,竟然越過一幫老臣子,做了少年丞相。那年的讀書人和大人物門,都議論紛紛,誰也不看好這十四五的少年人做丞相。

    可和小和尚一般的百姓,卻都歡呼雀躍。因為少相上臺的第二日,便再次減免了受災百姓的賦稅,讓之前一直遲遲沒有發下的賑災錢糧發了下來,這一年橫行霸道的官老爺都夾起了尾巴。

    元昭十四年,北周因為南越不送東西,惱火的派兵攻打南越。那一年亂糟糟,上到王公貴族,下到販夫走卒,都惴惴不安,暗地里罵著那少年丞相,大膽妄為,都怪他哄住了陛下不送錢給北周,惹怒了北周。

    所有人都覺得,南越是打不過北周的。

    但也是這一年,小和尚身邊許多流亡的人,去參軍了。丞相和劉太尉說,要好好練兵,軍中有吃有喝,對于很多受災的流民來說,這無疑是個好去處。

    小和尚才十歲,落選了,丞相只要十四歲以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