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gè)半夜，下了一場冬雨。

    雨雪交雜，早已失去知覺的身體竟然感覺到了疼痛，那是你的血管一寸寸凍裂的痛，細(xì)細(xì)麻麻，死生不能，比我以往經(jīng)歷的任何一種痛楚都更加痛苦。

    我終于沒有力氣在編織謊言了，只得自暴自棄地承認(rèn)。

    那個(gè)叫杜夜闌的男子，不過是如世上絕大多數(shù)薄情郎一樣，拋棄我了。

    又或許，他來到我的身邊，就只是騙局。

    他得到他想要的，便抽身離去，干脆利落，無情無愛無恨。

    獨(dú)留我，落入深淵，越墜越深。

    定了定神，我擦干眼淚，對杜夜闌說道：“你有你的苦衷，可你的苦衷卻建立在我的苦痛之上。原本在我對司徒景湛心灰意冷之后，我便可以安靜地度過剩余的人生了。”

    “可你為什么偏偏要出現(xiàn)，還偏偏要讓我以為，我配得到那樣美好的愛？”

    誘人入局，卻不給善終。

    杜夜闌低著頭，雙手垂在身側(cè)緊攥成拳，手背上青筋畢露。

    良久，他對我說道：“好好，我放你走。”

    我一愣，半響沒反應(yīng)過來，只緊緊盯著杜夜闌的爛，都不敢眨眼睛，生怕他下一剎反悔變臉。

    抽噎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會(huì)又騙我？”

    杜夜闌唇角溢開一抹苦笑，笑著，卻很悲傷的樣子。

    他伸出手想要摸我的頭，我抬手架住，皺眉看他。

    杜夜闌收回手，正襟危坐，氣勢一改方才，又變成了處變不驚的杜丞相。

    “我以杜昭的名義發(fā)誓……”

    我立刻喊道：“別，你當(dāng)初還用杜夜闌的名義和我在月下盟誓呢？結(jié)果還不是假的。我要你以南越國運(yùn)起誓！”

    杜夜闌望著我笑，我有些惱火，抬手捂住了臉，踢了他一腳。

    “你不敢了嗎？你剛才說的果然不是真心話。”

    杜夜闌搖頭，桃花眼笑意瀲滟，道：“我只是想說，好好，你果真是最懂我的人。”

    我撇了撇嘴，無語。

    我懂你什么，知道在你心里南越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就合理的要成為犧牲品嗎？

    憑什么天平兩端，我魏青梧就是那個(gè)不重要到可以被放棄的人？

    杜夜闌收斂了笑意，嚴(yán)肅地說道：“我杜昭，愿以南越國運(yùn)起誓，如果魏靜好不愿意留在丞相府，我絕對不會(huì)阻攔，我會(huì)放她離開，自此一別兩寬，再無糾纏。”

    我想了想，覺得這還是不保險(xiǎn)。

    于是從袖子里掏了半天，摸出了一方素白帕子。

    然后又拿起桌上的碟子雜碎，拿起碟子碎片準(zhǔn)備放血，結(jié)果被杜夜闌一把拉住。

    他急聲問道：“好好你做什么？”

    我：“放血寫血書，就說無憑，你得把剛才發(fā)誓的內(nèi)容寫下來。這沒有筆，湊合一下吧。”

    杜夜闌搶過我手里的碎片丟出車外，然后掀開簾子沖外面喊道：“桃言，去找筆墨來。”

    片刻，馬車?yán)锉阌辛斯P墨。杜夜闌將方才的誓言內(nèi)容一字不落寫在了帕子上，然后在我的威逼下取出了代表他丞相身份的印章蓋了印，還摁了手指印。

    我拿著帕子滿意地看了看，說道：“你的字，也沒多么好看。趕明兒我也你幾份字帖，想來當(dāng)年?duì)钤蓪懽秩绱瞬患眩ㄊ乔皟赡暄b侍衛(wèi)光顧著舞刀弄槍，疏于練習(xí)了。”

    我嘲諷完心情愉悅，收好帕子便打算下車，結(jié)果杜夜闌從伸手?jǐn)r腰將我攔住，一拽便將我拽了回去，還倒在他懷里。

    我仰頭惱怒地瞪他，“杜夜闌，剛寫證據(jù)，你就想反悔？”

    杜夜闌優(yōu)雅地?fù)u頭，從容道：“我沒有反悔，我方才說我會(huì)放你走，但沒有說會(huì)現(xiàn)在放你走。”

    我錯(cuò)愕地呆了半天，然后抬手對著杜夜闌就胡亂打下去，雙手卻被他牢牢制住。

    “杜夜闌，我都重活一回了，你怎么還欺負(fù)我，你不能換個(gè)人欺負(fù)？”

    杜夜闌在我頭頂悠悠嘆了口氣，說道：“好好，我會(huì)放你走的，但不是現(xiàn)在。如今放你走，太危險(xiǎn)了。今日你也聽到了，就算傾盡名醫(yī)，靈丹妙藥，我也只能再保住你五年。”

    “若是你此時(shí)便要離去……又能有幾日時(shí)光？”

    我抬頭看，伸出手擋住了他那一雙深情眼，說道：“可杜夜闌，你以為我在你身邊又真的能活到五年嗎？做你的身邊，可不比當(dāng)初做司徒景湛的身邊人更安全。”

    “你以為今日我為何落水？”

    杜夜闌定定看著我，抱著我的力道不由變大。

    我冷笑了一聲，說道：“推我下水的女子說，我覬覦了貴人所好。”

    “可魏靜好的身份干干凈凈，我能覬覦什么呢？我在今日之前，寸步未離開丞相府，如何去奪貴人所好？你這么聰明，該不會(huì)猜不到這位貴人是誰吧？”

    我能在丞相府便奪走貴人所好，那我奪走的只能是杜夜闌了。

    那位貴人，想來便是珍榮公主。

    “如果沒有陡然冒出來的魏靜好，如今你與公主當(dāng)喜結(jié)連理了。你瞧這一幕與當(dāng)年多像？當(dāng)年若非我和親司徒景湛，他也當(dāng)與他的青梅竹馬喜結(jié)連理了。”

    橫刀奪愛，多半是要付出代價(jià)的。

    “在北周經(jīng)歷的種種算計(jì)，陷害，背叛，暗殺，我不想再經(jīng)歷一遍。所以，放我走吧。”

    與其苦苦掙扎著活，為什么不自由自在地離開？

    可許久，杜夜闌卻說：“好好，我不是司徒景湛。丞相府也不是三皇子府。這是南越，不是北周。”

    可杜夜闌，你難道會(huì)比司徒景湛好嗎？

    “但我不相信你呢，畢竟當(dāng)初，指定讓我代替珍榮公主去和親，毀我一生的人，不正是杜丞相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要修下文，更新會(huì)在晚上

    第10章 遷怒與往昔之傷

    從安平侯府回來已經(jīng)過了好幾日，先前杜夜闌說不會(huì)放我走，顯然就是真的不會(huì)放我走。

    我的院子里有多了幾個(gè)灑掃仆人，甚至丞相府的前后門也多了幾個(gè)護(hù)院。

    那日之后，桃言和雅言便消失了整整一日，回來時(shí)我看雅言看著還如往常，但是桃言看著便像是完全變了一個(gè)人，一整日都不怎么說話，像蔫掉了的花朵。

    這日桃言給我梳頭，一聲不吭不愿意說話，我見雅言不在，便問道：“那日，杜夜闌罰你們了？”

    桃言正給我插簪子，聽到這話手一抖，簪子便掉在了地上。

    她急忙蹲下去撿簪子，我瞥見她袖口露出的手臂上有淤青的痕跡。

    桃言拿著簪子低頭回道：“大人沒有罰我們。”

    我抓住桃言的手，掀開了她的袖子，纖細(xì)的手臂上面好幾道淤青，分明是之前被人用細(xì)竹板打了。

    “若是沒有罰你，你手臂上的傷是哪里來的？我還沒有瞎，這總不能是你摔得吧？”

    桃言立刻拉下袖子遮住了手臂，緊張地說道：“上次我們在侯府沒有照顧好夫人，才讓夫人落水，這本來就是我們做婢女的保護(hù)不力，丞相就算是因?yàn)檫@個(gè)要罰我們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５欠蛉四阏`會(huì)了——”

    我看桃言這畏畏縮縮的模樣，分明是害怕說實(shí)話會(huì)被再次嚴(yán)懲。但是上次的事情原本是我連累了她們，倒是不能叫她們挨打，于是我一把扯過桃言去找杜夜闌討說法。

    我想逃跑，何苦懲罰我身邊的兩個(gè)婢女呢。

    這些人每次都是這樣，不懲罰出問題的人，卻總是撿著那些無辜的旁人去懲罰。

    以前司徒景湛如此，如今杜夜闌也是如此。

    我?guī)е已燥L(fēng)風(fēng)火火沖到了杜夜闌的書房，門口的侍從杜行見到我過來，立刻跳了出來攔住我。

    “夫人，丞相才下朝，此時(shí)和幾位官員正常商討要事，夫人若是尋丞相，不若一會(huì)兒再來？”

    書房的大門緊緊閉著，我只能隱隱聽到里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我有急事，必須現(xiàn)在就見到杜夜闌，你讓開！”

    身后桃言也拉著我，著急地想讓我回去。

    但是我都走到這里了怎么能放棄呢，于是我立刻喊了起來。

    “杜夜闌，杜夜闌你出來，我要見你，我現(xiàn)在就要見你！你不出來你就是烏龜王八蛋！”

    杜行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卻依舊牢牢擋在我面前不要我進(jìn)書房，許是我鬧得太厲害，杜行忍無可忍拔出了隨身佩劍指向我。

    “夫人，你若再敢上前，休怪杜行無禮——”

    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不等他話說完，我立刻沖了上前，伸手就抓住了他的劍對準(zhǔn)了我的脖子，挑釁道：“你想怎么對我無禮？一劍結(jié)果了我？”

    “杜行，退下！”

    一聲冷厲呵斥從書房門口傳來，我抬眼望去，看到杜夜闌已經(jīng)從門口快步小跑了過來，他身后還跟著兩個(gè)中年官員，看他們身上的官服，都是三品以上的大臣了。

    杜行驚恐地松開了手里的劍，驚恐地說道：“大人，我只是拔了劍，是夫人她自己——”

    杜夜闌冷著臉掰開我的手，將劍取下反手?jǐn)S向杜行。

    在桃言的驚呼中，那把劍擦著杜行的耳畔落下，狠狠插進(jìn)了青石板里。

    無人作甚，杜夜闌低頭看著我的掌心，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什么時(shí)候允許你對夫人拔劍？”

    杜行明顯覺得委屈，反駁道；“可是夫人她無理——”

    我接道：“因?yàn)槲覠o理取鬧，是我自己抓著劍的，你要不要也罰我？”

    杜夜闌眼神平靜地看著我，從袖中取出帕子捂住了我手上被劍刃劃出的傷口，說道：“是杜行膽大妄為。我是丞相府的主人，夫人亦是這相府的主人，何來下人阻攔主人進(jìn)屋的道理？”

    我皺了皺眉，又聽杜夜闌道：“好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要出——”

    杜夜闌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完全沒得商量地說道：“除了出府離開。”

    我氣憤地推開他，罵道：“假惺惺！你就是想關(guān)著我。”

    杜夜闌不否認(rèn)，轉(zhuǎn)身與那兩位官員說道：“抱歉，我有些家事要處理，今日所議之事，我們擇日再談。”

    那兩位官員立刻麻溜地走了，走過我身邊時(shí)，其中有個(gè)胖胖的官員突然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