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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斤把他小心翼翼從車底抱出來,放在地上。 小孩找機會,一從趙斤手里脫離,馬上就像一尾滑不溜秋的泥鰍,鉆進小巷子里,頭也不敢回。 不過,倘若一個瘦胳膊瘦腿的小孩子能從趙斤眼下溜走,那謝晏也不會放心讓他跟著顧蘇出來。 趙斤眼疾手快地把小孩子從犄角旮沓里刨出來,押在顧蘇面前。 “顧姑……公子,你沒事吧?”趙斤這才看見顧蘇額上受傷,一瞬間腦子里閃過陛下臨行前的百八十條囑咐,十分心虛。 顧蘇拿出帕子擦干血,“沒事。” 她從車子上卸了把小凳子,放地上坐著,正好和小孩子面對面。 “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這么做?” “王一、一,他們……他們都說沒錢了就可以……可以……”小孩快哭了,眼里水汪汪,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他們?看來抱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少啊。 顧蘇懷疑自己太嚴肅了,對付個小孩用不著上宰牛刀,不禁緩和一下語氣,“昨天連小姐不是給了你一筆銀子?這么快就花完了?” “沒、沒有,被劉叔拿走了。”小孩怯懦地看著顧蘇,好像沒有剛才那么兇了? 劉叔又是誰?這里面還挺復雜,小孩子肚子咕嚕一聲,得了,受傷是假,缺錢是真,“趙大哥,把我買的糕點拿出來給他吧。” 糕點是黑色的糯米糕,加了沼安特有的一種甜果子,榨出來的汁水黑甜,攪進面團,蒸出來的糯米糕口感清甜,唇齒留香,且能保持著水分,幾天都不會干硬。 顧蘇昨晚向客棧前的阿伯預定了三籠屜,天一亮就送過來,還冒著熱氣。過了這村沒這店,她準備堆在馬車里慢慢吃。 顧蘇和王一一小孩,一人一個,對著吃,津津有味,看得趙斤都餓了。 也許是一個糯米糕建立的友誼,王一一接下來把他知道都倒豆子似的告訴顧蘇。 劉叔是一個年紀四十往上的老混混,還瞎了一只眼睛。這一片的流浪兒都怕他。劉叔教他們去馬車前假裝被撞倒訛錢。還跟他們說連小姐心善,看見她的馬車就別放過。相應的,他們“賺”來的錢就要上交給劉叔,當伙食費。可是劉叔經常不給他們飯吃,今天王一一餓昏了頭,看見馬車就往前沖。 “這個劉叔來頭不小啊,他背后可有什么人?”趙斤問。 王一一搖搖頭,不懂。 他們就是怕,誰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反正這么多年沒人找過劉叔麻煩。 顧蘇和趙斤對視一眼,有古怪。一個四十來歲的瞎子,專門教人訛錢,還是富甲一方的連老板之女,居然一點事都沒。 “我們去見識見識這位劉叔。”顧蘇一邊順手再給王一一拿兩塊糕點,一邊道。 趙斤有些猶豫,他們勢單力薄,萬一這里面有什么復雜隱情,惹禍上身,他萬死難辭其咎。陛下把顧姑娘交給他,他當然要以安全為第一要務。 顧蘇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他的擔心,附耳道:“就算有事,沼安府尹就在城中,謝晏總不會放一個無能之輩鎮守一方吧?” 趙斤一想也是,陛下為了看住連家,防止官商勾結欺上瞞下,精挑細選了一個信得過的府尹,剛剛上任一年,女眷還在京中。紀輝官聲不錯,和他也打過幾個照面。 “行,我們先看看,不要打草驚蛇。” 于是二人加一個小孩又返回客棧,王一一洗漱過后,換上新衣服,倒是個可愛機靈的模樣,眼睛亮亮的,天庭飽滿,眉峰初見俊氣。顧蘇捏捏他的臉頰,“我看你也挺聰明,jiejie也不瞞你,你對劉叔什么想法?” 王一一馬上道:“我不想跟著劉叔的!”他模糊記得是跟著父母來到這城中,后來父母雙雙去世,為了不至于餓死,才被迫與劉叔打交道。 顧蘇贊賞:“上道。” 趙斤潛到王一一指認的胡同,窄窄的一條泥路,住著兩戶人家,一家是大院,里面聚集著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劉叔很容易辨認,此刻他正在指導兩個小蘿卜頭如何精準地摸走別人的錢袋。 小蘿卜頭稍有不對,便是一陣劈頭蓋臉的怒罵,什么難聽的詞都出來了,趙斤一輩子沒聽過這么難聽的話,耳朵有點難受。他撿起一塊小石子對準他的腳關節射過去。 劉叔腿一麻,撲通跪在地上,哎喲哎喲地瞎叫喚。他以為是腿抽筋了,拿板子敲了一下旁邊手足無措的“學徒”,罵罵咧咧:“都死了啊!給我揉揉不會?沒眼力見……” 這就是一無賴,趙斤看了會兒就沒興趣,這種人活這么久沒被打死真是奇跡。 客棧里,顧蘇攤開紙筆,她出來有十多天,還沒給謝晏寫過信。 “一一,你識字嗎?” “不認識。”王一一漲紅了臉,他無端覺得不識字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 “沒事,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慢慢學就是了。”顧蘇放下心,給了他一張白紙讓他畫著玩。 顧蘇攤開紙,沉默了,這些天她一直刻意不去想謝晏,對著案臺居然有點想哭。 她想告訴謝晏,她十天里有八天在坐馬車,沿著官道向南,可是沿途風光掠影,她沒心思看。 她想告訴謝晏,離京城越來越遠,她又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如果你在我身邊多好…… 這些她都沒有說,她仔細回憶了沿途見聞,哪個官員名聲較好,哪個縣令又娶了幾房姨太,這些是她吃飯時在酒樓聽到的。接著和謝晏說了幾件趣事,包括連小姐。還提了今年的莊稼看起來不錯,一定會豐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