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檸若下班回來之后，抱了邱漾很久。

    昨晚看出來了邱漾情緒低落但不知道原因，她沒有多說什么。

    現(xiàn)在知道了原因，她又有些哽住，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她曾經(jīng)祝福邱漾會有一天再見到自己的mama，但現(xiàn)在看來這份祝福生效了，可是效果卻不盡人意。

    邱漾的嘴角揚(yáng)起：沒事，不用擔(dān)心我。

    沈檸若撫了撫她的臉：怎么會不擔(dān)心？

    邱漾的眼睛彎了彎：可是擔(dān)心了也沒什么辦法，明天我大概就會見到他們了，我想我會很清醒。

    我知道。沈檸若干脆捧著邱漾的臉，將自己的額頭跟邱漾的額頭抵著，沒有再說什么話。

    邱漾說得沒錯，聞原在第二天早上，又給她打了通電話來，問她愿不愿意中午的時候一起吃頓飯。

    當(dāng)然了，在場的不是只有他們姐弟倆，還有邱研這個mama。

    邱漾沒猶豫：好。

    她早上沒去上班，直接在段清竹那里請了假，反正現(xiàn)在她也是要離職的人了，任性一點(diǎn)也沒關(guān)系。

    飯店依舊是聞原上次定的那家，就三個人而已，他定了個比較大的包間。

    桌子是圓桌，上面已經(jīng)擺了菜，看起來都讓人很有食欲。

    邱漾是最后一個到達(dá)的，服務(wù)員把她領(lǐng)到了包間門口，把門往前一推，她往里走了之后，就把門給關(guān)上了。

    聞原聽見動靜就轉(zhuǎn)過頭來，他有些緊張，對著邱漾露出了一個笑容，又是一聲：姐。

    聞總，我從小到大只有一個表弟，雖然他不是個東西，但我也沒有多的弟弟。邱漾選擇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

    聞原的臉色一僵，就聽見了身旁的母親出聲了：他就是你弟弟。

    那您有拿我當(dāng)女兒嗎？邱漾的嘴角扯了一下。

    邱研現(xiàn)在四十多快五十歲了，因為保養(yǎng)得當(dāng)，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不過即使如此，邱漾還是看見了她眼角淡淡的細(xì)紋。

    但重點(diǎn)也不是這個，而是她的強(qiáng)勢的氣質(zhì)。

    邱漾知道，這是因為邱研搞了這么多年的事業(yè)，才有了今天這樣強(qiáng)大的氣場。

    自然是有的。邱研面色不改，回應(yīng)了一句。

    邱漾失笑：您不說我還以為您忘記我了呢。

    雖然也跟忘了我差不多。

    她的字里行間帶刺，在場的人只要不是聾子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邱研輕輕嘆口氣：漾

    邱總。邱漾打斷她的話，從自己的包里拿了一張卡出來，放在了轉(zhuǎn)盤上，我知道您不缺這點(diǎn)錢，但這張卡請您務(wù)必收下。

    聞原有些不解：姐，你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還不明白嗎？邱漾看著母親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唇角又往上翹了一點(diǎn)，只是全是苦澀的意味，我想我已經(jīng)表達(dá)得很明白了。

    聞原也不是傻子：姐我前陣子才知道你是我jiejie，我很想認(rèn)你這個jiejie，mama她

    她太忙了，但也很想見你。

    聞原的臉漲得有些紅，他現(xiàn)在只覺得無力。

    他從小到大沒什么朋友，回家也是面對著空曠和空蕩的房間，但原來他有一個jiejie，他想要相認(rèn)的念頭很強(qiáng)烈。

    邱研看著轉(zhuǎn)盤上的這張卡，它已經(jīng)路過了自己的眼前，又朝著邱漾轉(zhuǎn)去。

    邱漾努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讓自己清醒。

    她看著邱研和聞原有幾分相像的眉眼，輕輕地笑了一聲。

    邱總，我不知道當(dāng)年你給我打了多少錢，因為大多數(shù)都進(jìn)了我舅舅和舅媽的口袋，但我就按照一年一萬計算吧。

    我高中起就開始兼職，沒再從舅舅和舅媽那里拿到一分錢，但我也可以給你算上。

    我還有幾個月就25歲，我給你算了個整數(shù)，這卡里面是25萬，我知道你們錢多，這區(qū)區(qū)的25萬你們瞧不上，但我希望邱總您可以收下，還我一個沒有mama的身份，可以嗎？我就當(dāng)您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過。

    漾漾。邱研的眼眶微微泛紅，你從高中起就開始兼職了？

    邱漾嗤笑：那不然呢？

    我以為你過得很好。

    邱漾被她這番話給硬生生地氣笑了，她再也沒繃住，表情也失去了管理：你以為？我沒聽錯吧，邱總。

    但凡您知道我挨過多少次打流過多少次血，您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拜您的弟弟和弟媳所賜，不，現(xiàn)在再加上你，我現(xiàn)在連邱都不想姓了。

    第141章

    邱漾在之前沒想過這樣，這張卡都是她昨天下午去銀行新辦的，往里面轉(zhuǎn)錢的時候，她怔了好多次。

    她想明白了。

    她以前那么思念的母親現(xiàn)如今將跟她面對面交流，這是她曾經(jīng)幻想過夢見過的場面，但現(xiàn)實卻讓她無比清醒和清楚。

    清醒自己擁有今天都是因為自己。

    清楚邱研并沒有那么想要見到自己。

    那么

    還需要糾纏什么呢？

    兒歌里一直在唱有媽的孩子像塊寶，以前同學(xué)們還補(bǔ)充說沒媽的孩子像棵草。

    邱漾那時候也這么覺得。

    她從小就沒感受過親情的溫暖，她知道自己很渴望很想擁有，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已經(jīng)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和日子。

    因此往后也沒有邱研的話，她也不會覺得有多不對勁。

    但不得不說，在這頓飯開始前，邱漾沒想過把話說這么難聽，她還抱有一點(diǎn)微弱的希望。

    她覺得或許存在著誤會，不只是自己被派去出差這件事，還有這么多年來邱研沒有找過自己這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現(xiàn)在見到邱研了，邱漾那些微弱的希望，化身成了無數(shù)個氣泡，當(dāng)著她的面，破掉了。

    沒有誤會。

    僅僅是邱研不想見自己。

    就這么簡單。

    而且邱研的態(tài)度，更能說明一切，尤其是我以為三個字，更是戳中了邱漾的痛點(diǎn)。

    人總是在犯錯的時候想要為自己開脫，所以會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以為是很多人拿來為自己減刑的說辭。

    可是、可是。

    自己以為的就是真實的嗎？

    漾漾。

    我這些年為了忙事業(yè)，一直沒來得及去關(guān)注你，我每次給阿錚打電話的時候，他都說你過得很好。

    阿錚是邱漾的舅舅，人叫邱錚。

    那你又打過多少次電話呢？有沒有哪一次想過跟我說一句話，或者一個字？邱漾一字一句，現(xiàn)在連敬語都沒用了，你沒有，你只是裝模裝樣地問一番，知道答案以后好心安理得地繼續(xù)不見我，裝作沒有我的存在。

    姐，不是這樣的，mama她真的很忙。聞原看著這場面更焦急了，他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發(fā)展。

    好，忙。邱漾笑了笑，那正好，以后麻煩邱總繼續(xù)忙，還是那句話，還我一個沒有母親的身份好嗎？你不想認(rèn)我，我也不想見你，我們都放過彼此。

    邱漾！

    我是你媽！

    邱研低喝了一聲。

    邱漾站了起來，拿起自己的包，眼睛彎著：活了25年，沒想到我能見到世界奇跡，原來有一天我能聽見有個人說是我的媽。

    那你之前25年，是嘴巴被縫上了當(dāng)啞巴了嗎？

    我干脆拉一個路人阿姨認(rèn)媽也比你強(qiáng)得多。

    邱漾加重了音調(diào)：邱總。

    邱漾從來沒有這么生氣過，哪怕之前陶思嫻不要臉找上門來，她也很平靜。

    她也沒想過自己這么生氣的重要原因是來自于自己的母親。

    聞原有些聽不下去了，他和邱漾終究是還沒到親人的地步，于是眉頭擰了起來：姐，你剛剛的話不是很好聽。

    你代入一下我的身份，你覺得你能說出多好聽的話？邱漾抬腳就朝著門口走去，等要拉開大門了，她又轉(zhuǎn)身提醒了一句，對了，銀行卡密碼是六個零，很好記的，比我這個女兒好記。

    邱漾說完便不再猶豫，往前一邁，走了出去。

    這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像是也把她的親情的大門關(guān)上了。

    邱漾垂在兩側(cè)的雙手握成拳頭，她的眼眶起了酸意，但她不打算掉眼淚。

    她突然間想起來一件事。

    大概她九歲或者十歲的時候，有一天舅舅接到了來自母親的電話。

    舅舅沒舅媽那么可怕，他很軟懦，一切都聽老婆的。

    那通電話他接聽了之后，把邱漾叫到身邊來，對著她問：想不想和你mama打電話？

    邱漾剛回完了一個想字，舅舅就一臉遺憾又說：你mama把電話掛了。

    小時候邱漾不懂為什么mama要掛電話，長大以后她想明白了。

    大概是因為不想接受還有自己的存在。

    那好吧。

    邱漾不喜歡勉強(qiáng)別人，也不喜歡勉強(qiáng)自己，她早就想好了，這一生和沈檸若好好過就行。

    沈檸若今天也給自己請了假，因為她實在是放不下心，秦聿也能理解，并且也隨時關(guān)注著這件事的動向。

    邱漾是坐著沈檸若的車來的，但從進(jìn)去到出來，這時間也不過才走動了十來分鐘。

    有點(diǎn)在沈檸若的意料之外。

    她連忙下了車，走到邱漾的身邊，但還沒張口，就被邱漾一把抱住了。

    邱漾的呼吸有些重，沈檸若沒有再出聲的打算，而是輕輕拍著邱漾的后背。

    她知道邱漾肯定走了大多數(shù)人不選擇的路。

    邱漾抱著沈檸若緩了一小會兒，兩人才上了車。

    我昨天下午去辦了張銀行卡，往里面轉(zhuǎn)了25萬，今天把卡給我邱總了。邱漾差點(diǎn)就要說我媽這兩個字，她剎住了車。

    沈檸若了解邱漾，也就明白她這個舉動是什么意思，她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怎么辦呀。邱漾不再喪著臉，笑了起來，可是我存來買房的錢，也是我的老婆本，我還從沒有這樣豪氣過。

    沈檸若捏了捏她的臉：沒關(guān)系，我有錢，我給你一張卡。

    那不行。

    你上次給我買的單反我還沒用過。

    沈檸若順勢往下說：那今天要不要去拍照？

    她們彼此都明白這不過是為了讓邱漾能夠放松的方式，就算不是拍照，也會是別的事情。

    邱漾忍著酸澀的眼眶，腦袋一點(diǎn)：好。

    正好聽說微粉之境的花又開了一波，我們今天就去那里吧。

    行。沈檸若握著方向盤，那我們先回家拿單反，就去微粉之境。

    微粉之境是云城這幾年的賞花景點(diǎn)。

    邱漾之前還沒去過，沈檸若忙著工作也沒去過，這個提議來得很巧。

    現(xiàn)在是六月初，園區(qū)內(nèi)開了不少花，不過不是周末，客流量不算大，這樣也正好，給足了邱漾拍攝的空間。

    她開啟了攝影模式之后，就無暇去想其他的事情，她只想拍好眼前的景。

    有其他的游客看見邱漾那么認(rèn)真，會有那么兩三個攝影愛好者過來問，沈檸若因此也沒閑著，當(dāng)起了攝影師助理，又是遞水又是拿紙的，非常專業(yè)。

    兩人從進(jìn)園就開始忙活了起來，直到將這邊的花田都轉(zhuǎn)了個遍，才上了回程的轎車。

    邱漾坐在副駕駛，看著自己拍出來的圖片，一張又一張，不滿意的她就直接刪掉了。

    沈檸若又當(dāng)起了司機(jī)的角色，她看著邱漾沉浸在攝影的世界里，終于松了一口氣。

    沒多久，秦聿打了通電話過來，沈檸若戴著藍(lán)牙耳機(jī)接聽。

    喂？秦總。

    秦聿嘆了兩聲氣：我失敗了。

    啊？什么？

    秦聿直言：今天小原和邱部長之間鬧得不太愉快，他也順帶著和我講了講心事。

    好吧，他其實是直男。

    沈檸若：

    沈檸若：沒事，哥，下一個更乖。

    邱部長呢？秦聿說著換了個稱呼，不對，我妹夫呢？

    沈檸若眼皮一跳，轉(zhuǎn)頭看了眼在一旁閉上眼睛休息的邱漾，聲音低了低：在睡覺。

    她還好嗎？

    還好。沈檸若說著頓了下，可能還好。

    秦聿沉沉嘆口氣：別人的家事，我們是真的一點(diǎn)忙都幫不上。

    沈檸若沈檸若望著前方寬闊的大路，沒有再說什么。

    邱漾昨晚沒睡好，今天又經(jīng)歷了情緒波動，再加上下午又集中精力忙攝影，她上車后沒多久就困了。

    沈檸若放慢了車速，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diǎn)著方向盤，坦白來說，她很佩服邱漾。

    面對有可能回歸的親情，卻能做得這么決絕和出色。

    因為不誰都有勇氣和毅力去拒絕這份誘惑。

    不僅是親情上的，還有物質(zhì)上的。

    邱研靠著聞家拼出了一番事業(yè)，現(xiàn)在在京城和其他幾個大城市都有產(chǎn)業(yè)，如果是她的女兒，在待遇方面肯定是不會差的。

    邱漾拒絕了。

    換做是自己，沈檸若都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到這樣的程度，尤其是邱漾還苦了這么多年。

    誰不想擁有更好的生活？

    邱漾在到小區(qū)之前就醒了，她看著天邊的晚霞，有一瞬間的茫然。

    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沈檸若：之前我關(guān)注的微博博主說，她覺得最孤獨(dú)的時刻就是這個時候，不過前提是她睡了午覺。

    一覺醒來，天色漸晚，但她還是一個人，這會讓她覺得孤獨(dú)的閾值被拉到了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