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湊近方然然，打了直球過去：方然然，你怎么啦？

    和方然然這種人接觸，最好的交流辦法就是直接點，別掩飾。這也是為什么關不語和她關系很好的原因。

    因為沒有必要在方然然面前隱瞞什么，反正她都能猜到。

    所以關心也不需要掩飾，關不語在她面前向來是最直接的。

    而方然然聽了以后卻停下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這種久違的放松姿勢讓關不語意識到這件事也許還挺嚴重的。

    方然然靠在那很久都沒有說話，然后她突然問：

    關不語，要是姜聆羽有喜歡的人了，你會怎么辦。

    關不語如臨大敵，她坐在那雙肩忽然垂下，嘴巴張得大大的。

    很顯然，她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的存在。

    方然然見狀無奈，她繼續說：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我就是這么一問。

    關不語這才松口氣，她想了想說：我可以競爭的啊。如果最后實在不行，我就把那人揍飛。反正誰都配不上姜聆羽。

    方然然歪頭，她輕輕說：

    可是那人你揍不飛。

    關不語愣了下問她為什么。

    方然然手里把玩著鋼筆，最后將其輕輕放入法蘭絨的訂制筆袋里。

    她答：

    因為那人已經死了。

    關不語這下嘴巴又張大了。她摸摸自己起的雞皮疙瘩說：

    你別開玩笑了，怪瘆人的。

    方然然抬眼，直視著她，認真地說道：

    我沒有開玩笑。于小敏喜歡的人就已經死了，死了好久了。但是他也還活著，他一直活在于小敏的心里。

    在關不語進展順利的日子里，方然然也在悄無聲息地實行著她的計劃，那就是盡可能地去了解于小敏。

    就像關不語每周六雷打不動去接姜聆羽一樣，方然然每天早上也會雷打不動地早關不語半個小時到早餐店。

    之所以要早到，是因為于小敏是最早到的人，有時她會干脆睡在二樓，這些方然然也都知道。

    所以早到三十分鐘就意味著可以和于小敏有三十分鐘的獨處時間，但說是獨處也很勉強，因為于小敏一直很忙碌，而店里也不止她們兩人。

    盡管如此，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學生身份，于小敏經常會跟她搭話聊天，所以方然然認為自己這三十分鐘還是很有必要的。

    那天也是，她早到了三十分鐘，于小敏應該已經在店里了。但當她進去的時候，卻發現于小敏正和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在交談，他們之間的語氣很熟稔，似乎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能在這個時間到早餐店和于小敏見面，說明了兩點。

    方然然默不作聲地走了進去，她在旁開始幫別人干活，眼睛和耳朵都分出了心思放在不遠處的他們身上。

    一，這男人和她應該認識多年了，因為于小敏不會輕易讓一個人進到開店前的早餐店里。

    二，這男人喜歡于小敏，因為這個點過來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工資，那就是向她一樣的居心不良者，想要追求于小敏。

    當然也有別的可能性，比如那男人可能是于小敏的親戚之類的。但方然然直覺很準，她看著那男人西裝革履，打扮得很是體面的模樣，就覺得他有在刻意準備這次見面。

    只不過到這里都是她的猜測，而過后幾天，那個男人都會偶爾出現在早餐店。有的時候是開店前，有的時候是營業時間。他通常會和于小敏聊個幾分鐘，于小敏最后也總是帶有歉意地笑笑，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

    而男人就會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就像方然然一樣。

    后來有一天，于小敏無意中提到：也不知道別人到底是看上我哪點了，我都快四十的女人了，到底哪里好啊？

    那時于小敏正好在準備收工，因為是周日，所以方然然陪她到了最后。她擦了擦已經很干凈的桌面，仔細想了下，決定這時開口：是那個男人嗎？

    于小敏經過她身邊，她聞言含有笑意地問：

    就看見一個？

    就一個？

    這下是方然然愣住了。她確實只看出一個男人，可能是因為那個男人做得太明顯了，而其他人做得比較隱晦？

    不應該，她怎么只看到一個？

    于小敏看見方然然認真回想的模樣后就撲哧一下笑出來，然后她拍著方然然的背說：

    就一個，就一個。我哪有那么多人追。

    方然然難得被人捉弄，她覺得臉頰有點發癢。

    不過于小敏的意思就是默認了那個男人在追她，所以她猜的沒有錯。

    追問好像有效，方然然于是又沖動了一把問：

    那你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如果不喜歡他的話，怎么不拒絕他。

    于小敏一聽就笑了，她搖著頭不知道在感嘆什么：

    因為人家也沒有明說，可能是因為他心里也知道結果。

    不過，喜歡嗎......好久沒聽見這詞了。我都這個年紀了，考慮要不要和人在一起可不是喜歡兩字就能解決的。

    于小敏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方然然忽然感覺到了點什么。

    好像有什么她不愿意觸碰的話題被隱隱牽動了一下，方然然皺起眉，沒有再問什么。

    她不打算再追問，于小敏不想說的事情，她絕對不會再問。

    但不問，不代表她會不采取別的行動。

    方然然看人一向很準，因為她直覺就很準確。她回想起那個男人的面相有些苦，看起來蠻正經，應該是個老實人。

    照她的猜測，這個人應該還很長情，所以才會到現在還喜歡于小敏。

    只不過有時太過于糾纏，反而會讓人有些嫌棄，收放自如還是很重要的。

    戀愛理論專家方然然如此說道。

    隔天早上，男人果然又來了。于小敏和他聊過幾句后他就開始埋頭吃面，今天他來得有些晚，方然然猜他是要趕去上班，所以才會吃得這么快。

    不過這也是個機會，男人最后結賬離開，方然然跟了上去。

    她拍拍那男人的肩，男人錯愕地回頭，看到面前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高中女生后就更錯愕了。

    方然然微笑起來介紹自己，她說自己是二中的學生，有寫市井愛情小說的興趣，很想知道他和于小敏之間的故事。

    說實話，這個舉動還挺冒失的，不像方然然會做的事情。

    但她信任自己的直覺，這個男人三十多歲，單身，雖然也許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老實，但肯定很難拒絕回應她這種女孩子。

    只是沒想到要在這里用上自己的正常笑容，她還想著哪天拿出來用來嚇關不語呢。

    方然然心中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那男人苦笑了一下說：

    我和于小敏？我們之間可沒有故事。

    方然然于是繼續說：

    哪怕是一些細節也可以，我很想寫一部描述真實感情的小說。

    她瞥了眼男人，刺出重點：

    單戀也行。

    男人想了想，他有點躊躇地問：不會寫出真名吧？

    方然然點頭。

    不會刊登在喚江八卦那個公眾號上被于小敏知道吧？

    方然然愣了下，但她還是點頭。

    這人還挺謹慎。

    ......還是說，膽??？

    不會。留個聯系方式，我們網上聊。

    好，你叫什么？

    方不語。

    方然然說謊不臉紅，給男人的聯系方式也是剛注冊的QQ號，事情問完就會刪掉，以免節外生枝。

    回家后她通過了男人的好友請求，她知道了男人叫張平野，是當年于小敏的二中校友，只不過小她兩屆，前段時間才剛從外地調回來，所以方然然最近才看見她。

    而在他口中，方然然得知了一個她從不知道的于小敏。

    第12章

    于小敏的過去，說來其實也不是什么塵封已久的往事，因為某些緣故，大家都故意避而不談并不是這樣的。

    事實恰恰相反，于小敏的過去在喚江一覽無余，正是因為太過熟悉，所以才沒有時時提起的必要。

    方然然總會不時感受到大家對于她的信任。畢竟當于小敏一時忙不開，需要人手時，她其實只要一個電話就能叫來一幫人。那些人管她叫大姐頭，叫她小敏姐。那個時候方然然就察覺到了，于小敏的過去到底有多么耀眼。

    只是，方然然沒想到自己在品嘗這份過去時的感覺會是這么復雜。

    她通過張平野的敘述知道了于小敏不僅僅是早餐店的老板娘，她在二十年前是那個二中的于小敏，這個稱號的重量大概是方然然和關不語兩個人的名聲加起來才能抵得過。

    至于為什么？張平野笑笑說，因為那是那個于小敏。

    于小敏十七八歲的時候在喚江二中擔任了三年的班長，三年的年級紀律委員，兩年的學生會會長，傳說那是喚江二中最好的時代。

    學生們說那時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去找于小敏解決，她要是沒事，基本上馬上就會擼起袖子開始幫你。

    老師們說有于小敏在就好像來到了教學生涯里的烏托邦，吼半天都沒用的紀律問題，非得說出一句再吵下去我就告訴于小敏了！才能讓整個班級都安靜下來。

    有這么夸張嗎？方然然問。

    就是有這么夸張。張平野苦笑。

    于小敏畢業以后，張平野看著沒了她的二中，偶爾也會思考起來，為什么于小敏的人格魅力這么大。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于是就去問已經畢業的學長。那個學長在電話里問他：你去過于小敏家的早餐店嗎？

    張平野疑惑，他說沒有，學長什么也沒說，只是讓他去看看。

    那時張平野還沒有喜歡上于小敏，他只覺得于小敏很厲害，總是朝氣蓬勃的樣子在校園里走動，后面跟著一大幫學生。他偶爾甚至會覺得厭煩，逆反心理催促著他在某天早上去了于小敏家的早餐店。

    在這之前，他是知道于小敏家里是開早餐店的，只是聽說生意一般，只有些周邊的老主顧會光臨。

    而于小敏一家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喚江人，而她自己則是這個家里第一個上高中的人所以，于小敏家里的情況其實不是很理想。

    至于有多不理想，張平野就不清楚了。

    當張平野懷著這些信息踏入那家破舊的早餐店時，他一走進來，那個于小敏就迎了上來她說，里面坐，吃點什么？

    彼時早餐店內熱得要命，于小敏汗涔涔的，笑卻仍舊讓人舒服，好像被陽光直面。她擦擦手眼睛又亮起來，對著愣了一下的張平野說：

    哎，你是二中的學弟嗎？我想想，我好像認得你這張臉

    張平野縮縮脖子，他平日里存在感很低，根本不可能被于小敏記住，但于小敏仔細想了想說：

    我只記得你姓張。我之前在學生會工作的時候核對過學生的信息但是人太多啦，我根本記不住。抱歉啊。

    可是只記得姓，那也很厲害啊。

    張平野愣愣地想，于小敏拍拍他肩讓他往里頭坐，他也就傻傻地走過去坐下。于小敏問他要吃什么，他想問問有什么，但話剛到喉嚨眼，他就聽見了小孩的哭鬧聲。

    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吸著鼻涕，紅著眼睛拽起于小敏的衣角，于小敏抱有歉意地笑笑，她問：

    介意等一下嗎？

    張平野搖頭說沒事，于是他就看見于小敏蹲下來，從圍裙的口袋里拿出幾顆糖果，她兩只手在背后都攥住了糖果，然后兩只手都遞給小女孩問：囡囡，哪個里面有糖哇？

    小女孩指了其中一個，于小敏打開手掌里面，果然躺著一個，小女孩見狀笑起來。另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略有些慌張地跑過來，看見此景就無奈地說：

    姐，你又來了。反正哪個都

    于小敏站起來，把另一只手里的糖剝了塞進男孩嘴里，然后她對著男孩揚起眉毛說：

    我看你七八歲的時候吃得也挺開心。

    男孩臉蹭地紅了起來，但在場有個客人在，他也不好發作，所以只是抱著小女孩去到了別處。于小敏轉過身來繼續點單的時候，男孩沖她吐了吐舌頭，張平野忍不住笑笑。

    點完單后于小敏就去了后廚，張平野看著店里狹小的店面，但此刻卻坐滿了人。前些年生意不好的傳聞是怎么來的？這里明明人很多啊。

    而且，于小敏原來沒有上大學。

    張平野一個人坐在那，消化著很多他從未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了于小敏原來還有三個弟弟meimei，也知道了于小敏并沒有去參加高考，她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決定留在喚江，留在這個早餐店里幫父母的忙。

    那么，那個學校里的她又是怎么來的呢？

    那個學校里的于小敏，身體里似乎藏著永遠也消耗不完的能量。她永遠只會笑著對你說，沒關系，我們一起解決，不要哭，是不是沒吃飽飯?。孔撸襾怼?/br>
    就算努力注定得不到結果，她也選擇了盡力做好一切。而且，她從不說出自己的難處。

    為什么一個人可以成長得如此強大，連一滴淚水都未曾在他人面前流過。

    張平野至今也想不通。

    但這樣強大的她，終究還是找到了一份依靠。

    方然然慢慢地在鍵盤上打出了這句話，她最不想提及的話題，到底還是要了解。

    因為，如果不了解姜江的話，也就做不到了解于小敏這個人。

    是啊，誰都沒想到那個人會是姜江。

    張平野停頓許久才如此回復，接下來的敘事快了很多，因為這也是他道聽途說過來的。

    他不是那種積極追求他人的角色，當于小敏和那個大張平野一屆，小她一屆的姜江在一起時，他選擇的是逃避開這一切。

    但逃避最終躲不過那些流言蜚語，張平野后來知道，于小敏在學校時曾經拒絕過姜江的告白。后來姜江畢業，升入本地大學，于小敏的父母那時身體也不好，最多只能在后廚做事。年幼的弟弟meimei們需要上學，所以她早早決定要留在喚江，撐起整個家和整個早餐店。

    而在這個過程中，姜江則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誰也不知道于小敏到底是怎么被打動的，總之最后的結局是，他們結婚生子，有了姜聆羽。

    姜江是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