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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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體溫高熱是在入冬的時候就有了,但沒有病痛也沒有昏迷,就沒有理會。 入冬的時候,是比鳥啼疾出現之前還要一個多月的時間,除了體溫高熱,完全和疾病沒有任何關系,時間也對不上。 不過后面安倍晴明還是找到了源氏貴女疾病的原因,不如說是全平安京疾病的原因。 正月將近,醍醐寺香火鼎盛,大佛寺常會有佛祖顯靈各類異象的說法發生,可和鳥啼疾同一時期出現的異象,就很值得推敲了。 安倍晴明讓式神們探聽了所有染上疾病人的信息,短短三天就發現了這些病人的共同點。 他們是這一個月來都前往過醍醐寺參拜的人。 安倍晴明親自前往佛寺,發現凍風吹雪的季節里,佛寺里竟然有一個祈福的池水沒有結冰,清水透徹無比,如沐春風一般池邊長滿了翠綠的草葉。 你想去看看嗎?他問賀茂朝義。 然而青年半垂眼,逗弄起手下的小狐貍,這倒不是稀奇的景象。 年輕的陰陽師皺了皺鼻子,隨即說道:是這池水的問題,所有來參拜的人也不是全都得了病,這池水是祈福的池子,是地底水,水質清冽,又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參拜的人們覺得是吉兆,都飲用了。 安倍晴明在水池下的石縫里發現了一片赤紅色的羽毛。 是他的扇面中沒有的羽毛,深深的紅色仿佛浸了血,僅僅輕握在手里就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熱意,差點燙傷了他。 春意和煦的一汪水池后十米是佛寺的高墻,墻外有一片泡桐林,安倍晴明詢問平時清理池水的僧人,池水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僧人回答,差不多入冬的時節,他也才發現池水在雪天沒有結冰。 取出羽毛之后,又下了半天雪,池水恢復了原狀。 年輕的陰陽師從懷里掏出了羽毛,羽毛抱在一塊布里面,血色的光芒流出映在雪地上,像是冷紅的血潑在紙窗上又被光映在地面。 賀茂朝義伸出手想拿過來仔細看看,安倍晴明沒給,太燙了。 青年頓了頓,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然后呢,醍醐寺的僧人還說了什么。 少年放回羽毛,他經常覺得好像什么事都瞞不住賀茂朝義,只要有了第一句話,接下來的事情都能被對方抽絲剝繭。 我還問了僧人入冬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僧人回答,我似乎聽到了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鳥的哀叫。 那一聲哀鳴離得很遠,卻像是有人在耳邊嘆息,當時佛寺中的所有人都聽見了,然后日出東方,天邊大亮,亮得逼人,讓人睜不開眼。 可僅僅是幾個呼吸過后,一切就恢復了正常。 這樣的怪異很明顯了。 答案明顯就在那片泡桐林里,你沒有進去嗎?賀茂朝義奇怪地問。 陰陽師難得露出一個郁悶的神色,我進不去。 青年挑眉,像是沒聽清他說什么。 安倍晴明閉了閉眼,吐了口氣,承認道。 我進不去。 他順勢低下了頭,但半天沒有得到回復,于是無奈地抬起眼。 賀茂朝義一直是斜靠在廊柱上,一腿支起一腿放下的姿勢。 身邊放著空蕩的碟筷,茶水沸騰的煙霧飄到兩人之間。 青年在笑,他把下巴墊在小白的身上,雙肩抖動不停,用花枝亂顫來形容他的笑也毫不夸張。 正月將近,安倍晴明原來是來尋求他幫忙的,拐彎抹角真是好不清純好不做作。 笑得他肚子都痛了。 火爐里的小人這時候突然跳起來,是要提醒他們茶開了,火焰簇地升起。青年的雙眼和臉部都被日出般的光芒打上薄紅,微動的眼睫在垂落時像是金色的羽翼。 少年看愣了一下,才眨眨眼睛回神。 情緒起伏的安倍晴明忽然淡定了下來。 你能幫我嗎?他直接開口。 賀茂朝義停下了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坦然弄得一怔,唉? 茶水煮沸的煙霧中,一樣被火光鍍上一層淡色的白發少年用幽藍的眼眸認真地看著他。 安倍晴明挑起唇,露出了有別于在宮廷中用來敷衍他人的笑容,神情柔和,完美無缺。 我希望你能來幫助我。 第95章 桐上鳳凰(四) 如何定義一個人的能力。 安倍晴明在賀茂朝義身上發現數次矛盾。 于是他就直白地問了,賀茂朝義也直白地回答他。 通曉咒法和擅長刀功的人有什么區別。 一個是咒術師,一個是普通人? 前者會比后者厲害嗎? 如果我擅長刀功,我就會在咒術師入睡時去偷襲他,看不見對方的式神,我可以使用宰殺過數百牲畜血氣逼人的刀具,這樣就算是式神也不敢再這樣的利刃下動彈。 賀茂朝義逐一舉例,如果我是女人,我可以指責和謠傳術師心懷惡意,謠傳他的詛咒,讓他失去名譽、被人閑談,在這個時代里,輕而易舉就可以讓他如老鼠過街。 如果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患,我可以與貴族搭上關系,由此進入宮廷,在除目*時拿著申文高談論闊,得到了官職。人脈如同我的枝丫,等到足以乘涼的時候,山野術師不說,就算是像忠行那樣的宮廷陰陽師,還不是要探聽我的言行,以防我針對他? 安倍晴明陷入深深的思考。 青年笑,不用去想那么多,無非都是一個人的長處與短處,你是長處中最厲害的一個,要比咒法和靈力,我之于你就是地上的泥土之于云。 這!少年出聲。 看,光是承認自己的不是這一點,我就比你這個大陰陽師厲害了。 安倍晴明情緒激動了一下,雖然很快平復了下來,但他還是認真說,你的承認是你自己說出口的,但因為聽到你的承認做出反駁,是因為我覺得你不該這么說,和其他無關。 你不該這么比較,不該拿我和你比較,不該把自己比較得那么 好,那下次我拿小白做比較。 賀茂朝義的回答很快,悠然地看向白藏主,反正都是狐貍。 吃著魚的小狐貍渾身一僵,魚刺卡進了喉嚨里,唔唔唔 安倍晴明: 生氣! 那你知道進入森林的辦法了嗎?年輕的陰陽師問。 安倍晴明嘗試進入過泡桐林,漆黑的森林像是通往地獄的入口,雪天里沒有風,反而呼嘯出了一種古怪的氣息。 像是整個森林都在呼吸,喉嚨里卻被嵌入燒紅的鐵塊,風一吹,就有溫熱的感覺。 落在樹林外地上的雪很快就融化了,把泥土濕出黑乎乎的一片,沒往前走幾步,年輕的陰陽師額上就沁出了汗水,再往前,每一步仿佛就走在蒸籠中。 再結合那一根血色的羽毛充斥著一股淡淡怨氣的情況,安倍晴明猜測,森林中的妖怪應該是鬼車鳥。 鬼車鳥,有書記載這種鳥身圓如箕,十脖九頭*,漆黑多翼。 無頭的那一個脖子鮮血淋漓,血液只要滴落在哪,哪里就會發生災禍,是特別兇邪的大妖怪。 歷史悠久的佛寺附近竟然棲息有這樣的妖怪,實在讓人吃驚。 現在的天氣,水生的式神們都在凍河下,我用了鯉魚精留給我的盾,也沒能多走幾米。 安倍晴明皺眉,他是想賀茂朝義博學多聞,說不定對方聽哪個妖怪說過怎么應對這樣的情況。 青年是半妖,從對賀茂忠行的稱呼來看,年輕的外表肯定和真實的年紀是不符的。 所以安倍晴明覺得在妖怪和咒的方面不如對方,但因為賀茂朝義在妖怪意義上很弱小,一直久居后山,宛如一個與世隔絕不想理會俗世的人,讓他來幫助自己,總有些不對勁。 雖然他一直有種隱隱的錯覺般的疑問,好像自己不論說什么,對方都會答應。 為你而來。 真是一句可怕的咒。 賀茂朝義不知道安倍晴明心里想著什么,對他描述的森林的情況沉思了一下,才說:我大概想到了幾個辦法。 幾個。 安倍晴明垂了下眼,心說我一個都想不到。 不過我要做一些準備,青年賣了個關子,忽然抓起小白的脖頸,提給年輕的陰陽師,笑著說,晚上在森林那邊見面吧。 安倍晴明接住小白,你也要去? 妖怪之間的力量壓制是絕對的,就像之前所說的普通人面對咒術師,雖然手段諸多但也需要時間和毅力,即便賀茂朝義的舉例在對付咒術師上都是順帶的,可普通人還是普通人,直面危險依舊要跪。 賀茂朝義明白他的疑問,神情溫和地看向他片刻,嘆息了一聲,你都來請我幫忙了,我不親自走一趟,怎么值得欠大陰陽師的人情? 這樣的調笑,安倍晴明知道自己只要再說一句,就能被繼續堵話打趣。 贏不過,贏不過,溜了溜了。 走之前,年輕的陰陽師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然回頭。 你覺得這件事會和之前的狐魅有關嗎? 狐魅的事情,他和賀茂朝義提到過,那時京中沒有百鬼夜行,青年又很少下山。安倍晴明只以為都是狐貍說不定沾點關系對方知道,然而得到了沒聽說過啊的答案。 嗯?應該沒有什么關系吧。 賀茂朝義想了想,給出和當初一樣的回答,雖然都是狐貍,但是狐貍也有許多族群,天狐和白狐是其中最稀少的,不屑于也不會做這種事。 少年點點頭,離開了。 隨著客人的離開,小雪也停了,青年站在庭院的廊上遠望,依稀可以看見山下雪白雪白的平安京。 寒風吹過的時候,他忽然發出一聲笑。 真敏銳。 青年低語,偏了偏頭,黑發如鴉羽般垂在額前,灰白色的雙眼看向身后空蕩蕩的房屋。 就在一個眨眼間,陰陽師離去前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到的一個地方一面屏風分隔了一半的窄廊下,出現了一個詭魅的影子。 妖怪像是很早就坐在那里了,此時屏風被緩緩拉開,長而卷動的九條尾巴火焰般在空氣中蔓動,捕獵似地環繞著廊道向屋檐下的青年慢慢襲來。 九尾中端坐的那個人影八風不動,只一雙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來。 他開口問青年,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庭院中風去風來,茫茫的雪掛白了一切,卻壓不住妖怪的氣勢。 黑暗中的妖怪聲音低磁,似是漫不經心地發問,強大的氣勢便轟然而來,壓迫眾生的氣勢渾然天成,濃烈的妖氣也隨之釋放。 安倍晴明幼時所好奇的百鬼之主,應當就具備了這樣的氣勢。 狐尾如涌動的番旗般紛紛錯過站在廊下的青年,巨大的壓迫感下,賀茂朝義直視那一雙溶金般的豎瞳。 他臉上浮起了常見的微笑,我一直在很認真地幫助他,多疑的是你。 青年眼前的畫面在一瞬間變換,窄廊中的影子轉成了暗色的天花板,而那一雙金色的豎瞳近在咫尺。 賀茂朝義猛然回神時,才意識到自己被那些厚重堅韌的長尾拖到了對方的面前。 硬質的扇柄伸出,輕輕抬起了青年的下巴。 黑暗中大妖的嗓音透出一絲沉沉的哼笑,人類怎么可能騙過狐貍。 妖怪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接近他,和他聊天、和他調笑、和他談論陰陽道,都沒有問題,但我希望你不要抱有任何令人不快的目的。 賀茂朝義嘗試轉了一下狐尾中的手腕,作出一個攤手的姿勢,我的一舉一動,不都在你的注視下嗎? 不等妖怪說話,他再度輕笑起來,眼中隱隱涌起了勝過妖怪氣勢的情緒,我說過,他將會開啟一個盛世,他不僅僅是逢魔之后的明月,也是破曉之后的朝陽。 他聲音微高,如此宣告。 他是安倍晴明,是這一個時代的標志,名字將被傳誦千年的大陰陽師。這不是我的預言,玉藻前! 妖怪近乎在俯瞰他,卻不得不對這樣強硬張狂的發言沉默。 所以我為他而來,目的很明確。 賀茂朝義唇邊帶笑,慢慢掙脫開了狐貍的鉗制,在年輕的陰陽師面前,他從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笑與眼神。 危險、鋒利,卻生氣勃勃,如孤注一擲的賭徒,要見證自己的終末。 合攏著命運的盒子尚未打開,他已然身帶烈火撲來! 青年靠近狐妖,雙目相對,額頭都要觸碰到一起。 因為他是,安倍晴明。賀茂朝義氣音緩緩,一字一頓。 似是冥冥有感,狐貍溶金般的豎瞳對著他遍布裂紋的雙眼,空前大睜。 哪怕是高天原而來執掌星辰的神使都只言明了預言的一部分,黑發青年卻篤定,這不是預言,而是既定的未來。 你到底 夜晚,白色的巨狐奔跑在林間。 停下的時候,狐背上的陰陽師已經看到了站在森林入口的青年。 賀茂朝義果然多披了一件衣服,寬大的帽檐上已經積了點雪,看到他來,才抬手脫下帽子。 平安時代夜晚女性出行的時候都會將又寬又大的和服披過頭頂,雙手舉在頭前,在月色下逶迤地透著要與人相會的隱秘情緒。 不過青年的容顏磊落地露在黑夜之森中,黑發白衣極致靜美,反倒讓人生不出什么想八卦的心。 賀茂朝義看著少年落地,白藏主化回小狐貍趴到他肩頭,走吧。 年輕的陰陽師奇怪地看著他,就這么走進去? 對,不過我們需要一位帶路人。 在少年帶著點點不解的目光下,青年笑了笑,向一旁伸出手。 第96章 桐上鳳凰(完) 侍女小菊今日告假了半天。 源氏的小姐依然在病痛中飽受折磨,雙頰都消瘦了下去,她知道不論是源家內部的陰陽師還是宮廷里的藥師們都束手無策,唯獨在之前那個頭發雪白的少年陰陽師送來的符咒下安穩睡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