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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冠劍行在線閱讀 - 分卷(97)

分卷(97)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作者有話要說:

    注:公羊啟所唱皆引用于曹植的《白馬篇》

    第114章

    風如練目光之堅毅, 心性之堅貞,已達磐石不轉,泰山不崩, 滄海不橫流, 百川不歸首的地步。她可以對純真而無辜的拓跋香以包容, 但這并不代表她能夠忘記,山河破碎帶來的痛苦, 她的雙親, 她的兄弟姊妹,都悉數喪生在曾經的趙國的暴|政之下。

    她將手握緊, 緊到骨節泛白, 指甲發青。

    拓跋香臉上燒得guntang,全然被震撼, 對于晦澀的中原詩, 她并不能完全聽懂內容, 但此刻她胸中激蕩,難以克制地為那種熾烈的情感動容。眼前的兩人與她從前所見皆不同, 那種赤忱真心感人肺腑, 以至于在此刻, 超越家國種族。

    風姊姊她低下頭, 不自覺向后退了半步,想逃開去。

    風如練向拓跋香走去, 拉過她的胳膊, 圈住她的雙肩,輕聲說:愛家國, 憤熱血,從來不是錯, 該受天譴的是那些不把人當人看的畜生。

    嗡

    公羊啟將佩劍打回,風如練左手劍鞘一轉,剛好接住。

    好厲害!

    那種厲害不是武功上的厲害,而是見識、閱歷、膽氣甚至胸襟上的差距,拓跋香心生仰慕,按住刀鞘的手忙松開,將身前的人扶來坐下:你說得對,我也不喜歡那種狗仗人勢,恃強凌弱的東西!姊姊,你這般深愛故土,你的家鄉該是很美麗吧,可以跟我說說嗎?我從來沒去過江南,那兒是什么樣的?是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溫柔?你們吃什么,也吃牛羊么?

    江南?江南有十里風荷,有小橋流水,有百花斗艷風如練娓娓道來,春日斗草放紙鳶,仲夏聽蟬飲梅酒,秋來登高撲流螢,冬吃臘八挖藕筍。

    藕?藕是什么?

    是一種很好吃的食物,像這樣,風如練撿起樹枝畫給她看,雖斷而絲連,就好比好比

    拓跋香笑了起來:風姊姊,終有一日,你定會回到江南!

    風如練對她的反應很滿意,遂掩唇失笑,又恢復如初,拉著人繼續講解。從文人名篇,到遍地草藥,拓跋香越聽越覺得有意思,心頭崇拜,直夸人知道得多,不像她從小性子野,只愛騎射,不喜讀書,說起話來也有股蠻勁似的粗俗。

    真羨慕姊姊,端莊大氣,嗯博聞強識!拓跋香努力從腦子里摳出兩個溢美之詞。

    我還羨慕你呢!風如練卻道,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她自說還不夠,又轉頭去向公羊啟求證,啟哥,你說是不是?

    公羊啟正添柴,聞言瞥了拓跋香一眼,不怎么想參與。拓跋香瞧見,順嘴揶揄了一句:你不會還在為上次的事情記仇吧,這么小氣?

    什么事?風如練一臉茫然。

    拓跋香心中一跳,明白公羊啟定是沒好意思將自己相中他的話說與妻子,便低下頭,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嘟囔:沒什么,是我胡亂說話,把他得罪嘍!

    公羊啟聽不下去,找借口離開,去看看岸邊村落里的人。未免把他們卷入追殺,白日里他已說動這些人先行一步去往云中,再有一日便該啟程,他想向幾戶主事的詳說后頭的打算,也是為證明自己的拳拳丹心。

    拓跋香便和風如練又閑坐一會,等到夜深人靜,困得兩眼耷拉,這才告別離開。

    路上,恰好碰見公羊啟來接人,她便拍著胸脯承諾道: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癡,我們草原兒女敢愛敢恨,以后我不會拿這個說事!我很喜歡風姊姊,你不必當賊一樣防我。

    他哪里是防人!

    一個丫頭片子,雖是個公主,但不諳世事,朝野政局皆不通,歡歡喜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有什么可防?

    之所以避著拓跋香,不是因為這姑娘曾經說話直率,更不是因為他小心眼,而是因為他太了解風如練,為了家國,為了開陽,為了他們共同的理想和目標,區區殘軀都可拋,更何況是感情!

    她能時刻做出理智的選擇,但公羊啟做不到,他只是個俗人,所以會有偏愛。

    后來,再后來,是不堪回首的噩夢,那一夜的血,染紅無定河。

    河邊的流民大半遷走,他們壯志未酬而又初心不改,于是聽從公羊啟的建議,愿與之一道,深入代國,搜尋更多如他們這般流離而不得歸家的老兵,去找尋那些深陷囹圄仍不忘故國之同伴,更重要的是,他們依舊想建功立業,想打入敵人內部,想在下一次北伐中里應外合。

    當然,這些年的茍延殘喘下,避不開的融合,也避不開心思渙散,仍然有一小部分選擇長留此間,包括渡頭那個艄公,也包括一些天為廬地為席的浪人。

    入夜,風如練腹中陣痛不斷,是即將臨盆之兆,拓跋香慌張去找留下的婆子過來接生,卻發現屋外是血水一片。

    殺,殺人啦

    驚呼還卡在喉嚨,人已經被斬成兩段,拓跋香和殺手對視一眼,驚魂未定,重重闔上房門,把破落木桶踢過去堵住,隨后去扶風如練。

    風如練耳力好,自是也聽見動靜,靠功夫底子撐著,強忍痛和拓跋香從后窗翻出去,貼著墻根,一路向外跑。

    好在拓跋香武功不差,有幾個眼力強的過來阻截,都被她反殺。

    兩人連跑帶爬向東行了兩里,夜里忽起一道呼哨,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拓跋香剛從坡下冒頭,就撞見賀蘭部的騎士追來,嚇得她趕緊抱著風如練縮進坑凼中。

    但這么躲著不是辦法,風如練羊水已破,根本無法再行動,只要他們下馬往此間搜索,遲早要被發現。

    我去引走他們!拓跋香不敢猶豫。

    風如練聽見馬蹄聲,還算清醒:我沒事。

    她這么一說,拓跋香反倒擔憂起來,左右又不見公羊啟,登時是手腳發軟,心里發毛:可是

    小心!

    風如練抓住她的手,努力扯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拓跋香為之一震,如獲神力,心中升起莫大的勇氣,將彎刀一握,咬牙向另一頭的小樹林摸過去,走之前,她望著風如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們草原兒女,恩怨分明,你們救過我兩次,我不會撇下你們,放心,我就算拼命,也會保你們母子平安!

    草場上泥土淺薄,蓄水不足,樹木生長并不高大,尤其是成片的林中,很難見到環抱粗的壯碩枝干,多是單手一握般粗細的枝條。

    拓跋香取出隨身攜帶的鳴鏑,抓了一把最細的沙土,將彈射的機竅堵住,卻不堵死,而是彎刀鑿開一個小洞。賀蘭部的人此刻與她背向,趁此機會,她將鳴鏑綁在一棵韌性最好的胡楊木尖端,用力下彎,朝另一個方向彈射。

    等捆綁并不緊致的鳴鏑飛出后,她向前一撲在地,紋絲不動。

    逆風而馳,細沙從孔洞中流出,沖上云霄,賀蘭部的人聽見響動,反向去追,漸漸走遠。拓跋香松了口氣,這才爬起身,轉頭往回趕。

    還沒趕至,卻在半路上撞見渾身浴血,殺出重圍的公羊啟。

    那些都是什么人?

    拓跋香,如練呢?

    兩人異口同聲,事有輕重緩急,還是拓跋香先答他,引著人去:跟我來!

    背風的坡下,風如練撕開衣物做成擰結叼在嘴里,不敢發出聲音,陣痛襲來,雙手指甲掐爛掌心。

    風姊姊!

    拓跋香撲上前,將人一把抱住,可摸到的濕潤卻不是淋漓大汗,而是粘稠的鮮血,她整個人頓時不住發抖。

    怎么辦?

    瞧她面如姜色,像是進氣多出氣少,要是暈厥過去拓跋香手腳冰涼,不敢想象。這時,公羊啟緊隨其后,顧不得避諱,奔過去握住風如練的手,不管是護住心脈也好,還是給予氣力也罷,總之不停往她體內輸送內力。

    你站著做甚?

    拓跋香快哭出聲:我沒生過孩子,也不會接生!

    公羊啟默了一瞬,翻手推搡一把,將她推出去,冷聲道:你走,趁現在趕快走!既然幫不上忙,就不要礙手礙腳!

    什么?

    拓跋香嚇傻了眼。

    公羊啟本質斯文,此刻也顧不得風度,沖她大吼:走啊!

    拓跋香眼淚一涌,提起彎刀掉頭就走,心里委屈不已,她沒生過孩子幫不上忙,這能怪她嗎?

    就這么怒氣沖沖跑了一陣,她忽然打了個激靈

    就那河邊一個普通部落,就算都是些晉國流民,也不該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能引來屠村大禍,而賀蘭部的人顯然不是一路,那么那些黑衣人定是沖著公羊啟和風如練而來,他們并非是嫌她礙事,只是不想她卷入殺身之禍!

    想到這兒,她重重握拳,提刀向著黑衣人攢動的方向而去,生孩子她是幫不了,但打架殺人,她可不怕!

    而另一邊,公羊啟攙著風如練胳膊,想將她扶走,卻被后者抹開手臂:啟哥,你不該這么說,剛才若沒有拓跋姑娘,我早死了。

    她不是嚷著報恩么,就當前后相抵。公羊啟狠下心。

    風如練定定望著他的眼睛,長嘆一聲:我能看得出來,她對你啊!啊!見她疼痛難忍,公羊啟忙將手掌遞過去,給她握住,風如練緊咬牙關忍著痛,紅著眼,努力開口,你聽著,若你想要在代國站穩腳跟,重新積聚力量,想迷惑敵人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這是最好的機會,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會懷疑!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我很清醒!為了我們曾經的信仰,什么都可以舍棄。風如練淚如泉涌,臉上愧色乍現,她愧對丈夫,對拓跋香亦是歉疚。

    公羊啟語塞,半晌后點頭:好,好可即便如此,怎么能利用她?

    不是利用,是交換,風如練放開手,艱難抬頭,如果我不在了,我希望有一個人能陪著你,照顧你,而好好生活,就是你予她的交換。拓跋鮮卑一直遠在草原,和中原沒有直接沖突,再加上拓跋香為人良善,權衡之下,倒是能接受。

    公羊啟深吸一口氣:不,不會,絕不會!遠處傳來兵器相接的打斗聲,他意識到拓跋香沒有走,決心把人替出來。

    我不會答應的

    啟哥,你還看不清局勢嗎?就算我能順利生下孩子,今夜我也走不過這條河!

    公羊啟舉雙劍,赴夜色,慷慨而悲愴:誰說走不出,我即便與之同歸于盡,也會保你二人無恙!

    啟哥?

    啟哥!

    無論風如練再如何連聲喚,他只慘然一笑,再不回頭。

    奮戰中的拓跋香看見公羊啟的歸來,眼前一亮,更加堅信自己的推測是對的,揮刀也多了幾分勁兒,只是斗殺間不見風如練,心中很是擔心。

    我就知道你們會回來!風姊姊呢?

    她就拜托你了。

    公羊啟吃準她的心思,輕易地哄騙她離開。事實確如風如練推測那般,拓跋香很聽他的話,只要好好同她講,她甚至沒有一絲遲疑,轉頭就走。

    你看,天上的月亮。公羊啟拔劍,朝天一指。

    拓跋香猝然停步。

    明月照處,即是故鄉,公羊啟微微一笑,他是個凡夫俗子,覺悟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大,在至親生死面前,他不再理智,可以輕易拋棄理想和信念,心中已做好同歸于盡的打算,這就是我給孩子取的名字,不論男女。

    遠處一聲嬰兒啼哭,劃破寂靜長夜,拓跋香快速奔去,望見倒在血泊中的風如練,慌了手腳。那孩子被抱在懷中,還連著臍帶,但大人已經不知死活。

    醒醒!風姊姊!醒來呀!

    殺手也不傻,知道聲東擊西,知道調虎離山,更知道面對一個心生死志的劍客,硬戰所會帶來的后果,于是他們想盡辦法突圍,想盡法子召集更多的人手。

    殺氣正濃,似是要將人溺死在無盡長夜中。

    風如練驚醒,一個手刀打在拓跋香的胳膊上,將人推開,自己橫練一卷,喚來佩劍擋開飛刃。她低頭留戀而不舍地看了一眼孩子,心如冷冰,奪過拓跋香的彎刀,親自斬斷臍帶,而后撕下衣服將嬰孩一裹,托付到拓跋香手中。

    你做什么!你不要孩子了嗎?嚇得拓跋香把彎刀奪回,緊緊抓著她的胳膊,生怕她做傻事。

    風如練按住她的手,搖頭:我明白,我不介意,我只是羨慕。

    要走一起走!

    無論怎樣,我都走不了,結果不過是我死,還是帶上他,和他父親一起死。風如練冷笑一聲,只要你帶著孩子走,啟哥一定會突圍去追你。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自己走,你是代王的公主,只要能撐到下一座大城,你就有活命的機會。

    風如練將孩子放在地上,她不想逼迫,可又不得不這么做,為了一點私心,她只能再下最后一劑猛藥。

    哇,哇

    剛出生的嬰兒沾著血,肌膚也皺縮成一團,看著并不怎么美麗,但就是那揮舞的小手,拼命去抓,拼命去捉,讓人感覺到不止的希望。

    拓跋香心中一動,懷著極度復雜的心情,伸出手。

    把劍給我!

    那柄泛著銀光的長劍和著方才的飛刃,就插在拓跋香身后。

    風如練低聲重復一遍:把我的劍給我!

    第二批殺手已至,拓跋香聽見喊話,在抱起孩子的一剎那,轉身一個后踢,就著劍柄把劍踢回風如練的手中。

    走!后者趁勢狠推了拓跋香一手,將一枚金水菩提扔進襁褓中,最后硬撐起身子,擋在前面,揚聲道:劍谷的人,劍在人在,人若要亡,先問劍斷不斷!

    永別了。

    擺渡的漢子伏在死人堆里,用手抓在口腔中,不敢發出丁點聲音,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那個持劍的白衣女子,一點點戰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