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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冠劍行在線閱讀 - 分卷(38)

分卷(38)

    繁兮本說無空,最后還是擠出了一炷香的功夫,單騎出城相送。

    雙鯉抱著她的腰,臉在心口蹭了蹭,就是不肯撒手,耽擱許久才上馬。等出了敦煌十里,還是耷拉著腦袋,有些悶悶不樂。

    怎么,舍不得?公羊月一夾馬肚,走在她身側。

    雙鯉想了想,問道:你說,繁兮姊姊為何對我這么好?說著,她拉開小布包,低頭瞧著鼓鼓滿滿相贈的金銀,如坐針氈。是,她是貪財吝嗇,可也沒到要白拿人好處的無恥之地,心中實在不安。

    誰知道呢?公羊月回望荒唐齋的方向,一反常態按了按她的肩,不僅沒尖酸刻薄一通叫她拿回去,反而示意她收下,嘴上好一聲嘆:也許一見如故吧。

    有杜氏的力量,想通關不算難,入了秦境,崔嘆鳳便把他身邊那四位醫女打發回洞庭,自己跟著公羊月一行到了漢中。劍谷在劍門關西南,要顧著公羊月的忌諱,便舍了金牛道,改翻米倉山下巴中,走米倉道入蜀郡,直接往滇南。

    巴蜀山多,莫說人,便是猿猱也難行,于是,入山前,五人放馬,改輕便步行。

    即便高句麗是個蕞爾小國,好歹也以國冠之,身為王庭劍衛,喬岷算得上追蹤好手,不然當初也不會順藤摸瓜,找到聞達翁的住處。可便是他隨同,出晉陽后仍然被葉子刀追到敦煌。

    公羊月推測有兩種可能,要么葉子刀天生屬狗的,專精追蹤,要么他在把玉刻留給晁晨時做了手腳,是追著那玩意兒到的敦煌。若是第二種,倒塔下他便全無爭奪的必要,留給他們繼續攜帶不好?

    葉子刀出手只能說明,他和他幕后的人很清楚,開陽的守護者們都是些硬骨頭,不會廢話半句,即便是晁晨和公羊月,也撬不出半句有用的消息,留著還有生死之危,不如拿回東西先走一步。

    亦或者,他們順著杜孟津這條線索,甚至再大些,譬如敦煌城荒唐齋,便能推測出更有價值的東西,華儀留下的玉刻線索已然被破解,只是己方幾人初涉此間,所知太少,才反而更如墮迷云。

    無論是哪一種,小心駛得萬年船,出敦煌時把不必要的東西都換過一遍,入山時,又再行檢查。

    秋來風爽,最適登高。

    進山后三日,公羊月不知作哪門子妖,非說急行過于狼狽不整,像是痛打的落水狗,有辱他使人聞風喪膽的名號,就算是生死關頭,也應信步泰然,于是走走停停,慢了不少。

    這一日在山中洼地,喬岷捉魚,晁晨生火,崔嘆鳳背著藥簍,尋些灘涂水凼邊常見的草藥遏毒,便是雙鯉也去地里掘了些野菜,只有公羊月坐在大石頭上,拿著根雞毛草意氣風發地指揮。

    崔兄說我而今需少動武,這樣一來,咱這一行里便是五個廢人,沒一個能打公羊月把自個兒帶上,又依次點過雙鯉、崔嘆鳳、晁晨。

    將要點到喬岷時,雙鯉駁道:十七不是人啊?

    公羊月一本正經道:他算半個。你們有所不知,滇南女人多,生得嬌媚,善使毒蠱,喬岷要是碰上了,說不準半個都不是。他將目光落在晁晨身上,所以你,得補缺。

    晁晨才不聽他鬼扯,這人就是閑得發慌,拿他逗樂。先前在敦煌,便是變著法子激他動手,美其名曰,以引導之法,指點武功。他如今雖是丹田盡毀,無半點內力,但過去的拳腳功夫還在,沒那么蠢上當。

    但磨不過公羊月那張嘴,被他說煩,便索性打了個賭,盡往惡心點子想,沒想到還是輸了,只能被迫跟他學。

    學也不叫學,叫陪他公羊大爺解悶。

    圍坐烤rou時,雙鯉大呼解脫,表示終于沒人揪著她練功,并不斷給晁晨吃定心丸。喬岷一言不發,吃完東西便徑自練功,而崔嘆鳳身為大夫最講究,飯前得拿搓捻過的草藥濯手,飯后又得再洗一次,骨頭渣子全得收起來,見不得一點臟。

    他一邊收整,一邊聽三人爭論,索性插話:要我說,晁先生便不該和他賭,真要賭,也需下定狠準、無恥、不要臉的決心,在我印象里,也便只有渤海封氏的公子封念僥幸勝過一籌。

    就是那個在渤海灣建了一座嗚呃石舫,一手疏星鏢,號四海無敵的封念?晁晨遂問,賭的什么?

    公羊月抬眉,盯了一眼:崔兄,別太過分。

    渤海?是我出天花在青州休養,沒去成的那次?雙鯉先是一拍大腿,訝然一聲,而后展臂一攔,別理他,我要聽!

    賭的是沉魚落雁。崔嘆鳳未語先笑,忙不迭背過身去,從藥箱中取出研缽,把掰斷的草藥放進藥臼里,拿著藥杵慢慢研磨,這家伙與封念各自封住了對方的內力,就在石舫中央,賭誰能下雁沉魚。

    晁晨瞥了在旁扭草結的公羊月一眼,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后來呢?

    崔嘆鳳搖頭:這封念也是個狠人,一個月沒洗澡,登船之前捏著鼻子跳了糞坑,愣是把魚雁都給熏沉了。

    聽到這兒,晁晨隱隱覺得熟悉,或許從前身邊有誰提過一嘴,只是很快便被拋諸腦后:似有耳聞。

    其實還有后續。崔嘆鳳輕聲道。

    怎么,公羊月是氣不過,也連著月余不洗澡?還是說

    都不是,他約了封念再賭一場,說是入海口一支流下,埋藏著一枚定海珠,便賭誰龜息更勝,能先一步找到珠子,崔嘆鳳略一停頓,等吊足人胃口,這才解惑道,結果他自己偷偷溜走,教封念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徹底洗了個干凈。

    只聽叮咚一聲,公羊月摘得一葉,打在崔嘆鳳的研缽上,佯作警告:是左眼瞧著了還是右眼看見了?你可別誣我!

    崔嘆鳳朝旁挪開二尺,接口道:我雖不在場,可封念因此落的風寒卻是我看的。

    雙鯉幫腔:想來那封公子一定狠罵他無恥!

    說到這兒,晁晨便有了印象,當年在江南,確實聽過封念染病一事,不過傳聞卻不是賭珠,而是說那公羊月狂悖無禮,一人兩劍單挑嗚呃石舫上下,背后使了些骯臟手段,才勝得封家的疏星鏢。那時公羊月剛成名不久,江湖向來對強者又嫉恨又畏懼,杜撰不少,倒也說得通。

    即便不是他單挑,但也確實有些輸不起的味道,晁晨不由嘆:古有季子掛劍,尾生抱柱,雖是打賭,怎可戲人無信?

    公羊月只是冷哼一聲,幫著正名的卻是崔嘆鳳:沒有。他放下藥杵,看著所有人的眼睛,又鄭重地說了一遍,沒有!封念告訴我,水底下雖然沒有鎮海珠,但是卻有一味極其珍貴的藥材,配合寒氣洗經伐髓,正好治好了封念多年練功誤入歧途而留下的內傷。

    對嗎,公羊月?

    公羊月一句也未解釋,只仰天大笑,伸手拍劍出鞘,自幾人頭頂飛去,凌空而舞,落入深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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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5章

    到了嘉陵江畔,本該直下成都,但公羊月卻在閬中租船,說是要往夔州,改道牂牁郡去寧州,連蜀南也避了開去。自巴中到閬中后,更是磋磨不走,嚷嚷著說要看賨人跳巴渝舞,還說蜀漢大將張飛曾在此駐守,遠近民家多做得一手好腌牛rou。

    老鳳凰,你管管他!雙鯉一頭霧水,急火攻心。

    崔嘆鳳卻把藥箱一擱,趿著那雙木屐,去尋酒家:他這個病人都不急,我這個大夫急什么?

    說不動人,雙鯉老老實實去租船,因為語言不通,只能去遠近酒舍,往來驛站尋個能說漢話的。喬岷從沒來過巴西郡,此地賨人多著桑麻衣,帶銅飾,以白虎為圖騰,男女無避諱,偶有結伴歌舞,覺得實在新奇,隨意閑逛。

    公羊月坐在江邊打水漂,晁晨走過去,問道:你真的想吃腌牛rou?

    你覺得呢?

    晁晨沒答話。

    公羊月道:巴蜀故地,我雖不生于此,卻長于此,這里我很熟。

    晁晨道:公羊月叛出劍谷,天下皆知。

    你都說了,天下皆知,段贊能不知道嗎?公羊月回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覺得他是為什么派了那個叫阿陸的小鬼潛伏在書館?不是沖著不見長安便是沖著開陽而來。你的好館主借我之手,揪出段贊的門徒滅殺,他就這么傻,沒想過任何后手?

    但這里是晉國!

    所以我讓雙鯉查了一下,段贊的父親段思,曾在大司馬桓溫北伐時,作為晉國的帶路人,被當今燕王擒獲。也就是說,他們一家本在晉國為仕,若是想留下點勾連,未必困難。公羊月如是道,再者,那童子門一聽就不是個干凈的地方,違背人倫,豢養死士殺手,你覺得能為什么,自然是暗殺!

    一經提點,晁晨也反應過來:人慣愛走熟路,也許他們早已暗伏殺手,等的便是你放松警惕,直穿巴蜀。那個葉子刀和段贊應該并非一路,看來北方想要你命的人不少。

    非為一股勢力才最為要命,段贊身處宦海,慕容臨的事鬧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難,出入晉陽的高手就那么多,就算公羊月說自己純屬路過,也不會有人信,門徒之死是必定會栽到頭上,搞不好還得幫顧在我和他所處的組織背黑鍋,如果葉子刀心眼兒再小點,拿了好處又痛踩一腳,放出風聲擾亂視聽,只怕荒唐齋的擔子他還得端著。

    晁晨莫名覺得他有點可憐。

    難道南武林就不多?公羊月卻是笑了笑,本人倒一點不焦慮,若我沒得兩劍在側,一身武藝傍身,只怕隨意往村鎮落腳,甭管是有名有姓的大俠,還是湊熱鬧的路人,都得來個十八般武器相見歡,你不就是?縱使真有高手過招,刀鋒逼喉,也得面不改色,死也要死出風度,更何況拿我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沒那么容易,要容易,自己早就得手,晁晨哂笑,遂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先解毒吧,別的之后再說。殺人不虛,就怕絆住腳跟,有機會自當會一會。語落,公羊月將晁晨拖到后方,伸手按劍,有人往這邊來!

    腳步近了,卻是幾個賨人。

    一瘦弱少年在前奔,慌亂失措,冷汗涔涔,眨眼便被后頭拿著虎紋柳葉劍,cao著矛戈的族人抄道追上,團團圍住。

    這巴山賨人本就帶著些荒蠻的氣息,瞧著可比那些耍兩手花拳繡腿的江南白面郎狠戾得多,就這陣勢,晁晨也駭了一跳,只疑心是否撞破人家的秘辛。于是,他忙向后頭的僻道比劃手勢,示意公羊月莫管閑事,畢竟西南蠻多自成風俗規矩,入其俗,自該從其令。

    公羊月卻將他按住,藏在堤岸邊綠植灌叢后,示意屏息靜聽。

    咎二,前已無路,莫要再跑,且問你,可是你毀去神犬石?當中一身肥膘的光膀漢步出,拿著利器往前一送,喝問道。

    名喚咎二的小個子卻是口舌不利,半天捋不直舌頭:是是

    另一馬臉長衫,身披蓑衣的老人嗆聲道:你是承認了?跟我們去見族長!毀壞神石罪無可恕,念在你年齡且幼,乖乖束手就擒,族長會網開一面!

    是是他自己裂開的!咎二一個大喘氣,抱著雙臂哆哆嗦嗦。

    放屁!那光膀漢子怒罵一聲,神石立盟七百年,好端端的為何會裂?羅家的三大爺說了,今兒午后,就看你龜兒子在那兒鬼鬼祟祟,還不從實招來!

    咎二大呼冤枉:二十年前,不不就裂過一次!真的不是我!任他如何以頭搶地,大聲吵鬧,那些人卻咬定是他所為,拿上繩索,綁了人便走。等到動靜消弭,聽墻角的二人這才跟了出來。

    晁晨聽得稀里糊涂,大致能明白是犯了事兒,但看那小子磕頭樣,卻又滿是狐疑,轉頭正打算敦促公羊月離開,卻發現他正凝眉深思,心尖一動,遂脫口問道:你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公羊月點頭,便把方才的爭執復述了一遍。

    晁晨不解神犬石為何物,公羊月便領著他沿嘉陵江畔行,走到城中最大的碼頭,伸手指著不遠處壩子上,彩結條幅攢聚的正中心那塊神圣不可侵犯的巨石。石頭背后有兩條碩大的皸痕通體貫穿,地上還有些渣滓,但看那樁子麻繩圍攔三圈的架勢,想來是族有禁令,以至于無人敢近前收拾。

    秦篆?晁晨緩走兩步,探頭細瞧,一眼認出正面的字體后,忙向四下的鋪子張望,酒旗招牌上的文字,隸書漢語,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彎拐扭曲,形似符箓云篆的字體。他倒是覺得奇怪:這巴郡的碑,怎生不刻自己的字?

    公羊月反問:常璩寫的《華陽國志》看過沒?

    尋常學子半生鉆研五經乃是常事,即便愛讀史,也多為正史,這九州何其廣大,地方志數不勝數,哪又看得過來。何況,如今江左風氣乃重談玄,這類典籍,更是無人問津。

    晁晨將這名字反復念了又念,許久才想起這么個人物:你說的是成漢那位亡國皇帝李勢的散騎常侍常道將吧!書未嘗拜讀,不過人倒是有所耳聞,聽說大司馬桓溫當年伐蜀滅漢,他隨歸義侯遷徙建康,本也是位頗有抱負的良才,卻因蜀人身份而遭到排擠打壓,往后官場卻無消息,看樣子是閉門著書去了。

    江左門閥之復雜,想要躋身其中,又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晉國宗室多任用中原的簪纓望族,此外還有江左吳郡老四大家守著呢,怎么也輪不到旁人,公羊月謔笑一聲,輕蔑中又參雜些無奈,常璩有一位故友,姓沈,號鐵筆夫子,他逝前將親筆手書的《華陽國志》留贈沈夫子,此書就藏于蜀中,我少年習劍劍谷,閑來時偶得,便一閱而盡,頗多感慨。

    神犬石立于先秦昭襄王時,賨人先祖除白虎禍患,為秦王大贊,因而封賞,結為同盟,故人故國雖不在,但歷來這東西被看得十分重要。

    晁晨的心像被緊緊攥住:那剛才那少年會怎樣?

    被處死也說不定,公羊月嘆道,高樓射白虎,賨人最自豪,此等信仰,哪里容得侵犯。有的東西流傳至今,看似已無大用,但卻仍有必須存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