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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冠劍行在線閱讀 - 分卷(9)

分卷(9)

    如此一來,漢化則不可避免。

    方由時懷揣著理想,既然河山短時內暫不可收復,為何不可以更加實際的方式,去保護那些流離失所的同胞。他希望自己能以三寸不爛之舌,游說北地掌權者,諫言相告,善待留置的晉民有種種好處,譬如既能免去殺戮,平息民怨載道,又能恢復農桑,鞏固實權,而對當地的百姓來說,至少保住性命,或有一日還能見四海升平。

    但他這個想法,太離經叛道,連他自己也不知是否行得通。

    面對好友的質問,他無言以對,更不想卷人入水火,于是他說了假話,他說:桓溫獨大,江南保不準何時便再生嬗變,司馬家保不保得住還難說,顯然已容不下清流之士。我不甘一生空有抱負,自是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誰強,我便追隨于他。

    那日洛陽梨花吹落如雪,顧在我閉眼長嘆,仍是歷歷在目。

    怕自己不信,方由時甚至揭下了當時太原王慕容恪頒發的招賢令,扔在馬前。顧在我怒而生憤,揮劍割袍斷義,最后二人在白馬寺前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燕國也只生了一個慕容恪,剩下那些偏私仇視的貴人,哪個又是好相與之輩?他不過是在討好,討好那些人,來換取家鄉百姓亂世下僅剩的丁點保全。顧在我連連苦笑,比哭還要難看,這種種,我都不知曉,我甚至恨他變節,至死都沒去見他。

    晁晨手一抖,碗里的茶迭出層層漣漪,可他越竭力平息,反而越不能穩。半晌后,他才開口:方由時病死在了洛陽?

    方由時在北,不知是不是趕上了好時候,皇帝慕容暐碌碌庸才,那幾年燕國內部幾方勢力爭鋒相對,根本無心管下頭的人,晉陽附近幾地,倒是和寧。

    他自覺是平日那旁敲側擊起了效用,于是重新和顧在我通上書信,并說起現況,但顧在我只氣他,那些書信全燒成了灰燼,一字未看。直到他病中傳書求藥,顧在我不忍,向洞庭無藥醫廬相尋,可拿到手又想起當日斷袖絕交,沒及時送到。

    很多年后,當我投身不見長安時,我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那些鮮卑的貴族,哪怕是三大家,為了更大的權柄,不會在細枝末節上計較,裝也要裝出賢德的樣子,可手底下那些小官小吏,那些依附的小族和隱戶,才最為難纏,全靠他出賣那點尊嚴,左右周旋,否則連年僅剩的余糧,恐怕早就給這些惡奴榨干了去!

    那之后,顧在我離開了不見長安,回到晉陽開了一間書館,守著這小小天地。

    故人已逝,再也找不到可以致歉的人。

    書館在此地已開了許多年,哪怕去年兩燕相爭,兵臨城下,也沒有關屋避難,可想而知顧在我那執念之深,若是如此

    晁晨不由生出個大但的想法:那館主你是不是也

    顧在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止住了他的話頭,表情似有深意:好了,你不是之前做了一篇策論嗎,拿來我瞧瞧。

    既是不說,也不好追問,晁晨當即起身,往里屋去取。剛起兩步,想起隨身的手札,便回頭雙手奉還。顧在我并不接,擺手笑道:我已應了公羊月,你替我送去罷。

    給他?

    有何不妥?放心,他方才沒動手,往后也不會,這個人倒是很有些意思,是個狂徒卻不是鼠輩。顧在我安撫道,晁晨沒轍,只能收了回去。

    公羊月偷聽得此話,心中竊笑,不由得舒展手臂,向后一躺,躺在屋脊上望著中天懸月:算這老東西慧眼識珠。

    轉念一想,他心頭生出一股莫名的意氣,又很是不屑:哼!誰稀罕這些正人君子的夸贊,我公羊月何時在乎虛名!

    這策論早便書就,只是這幾日事不間斷,便一直擱在枕側,若不是顧在我突然提起,晁晨自個兒都給忘了。

    他心掛牽著送手札的叮囑,失神在外間亂走了兩步,才猛地反應過來,撲向榻邊,隨手展開。這時有白光一墜,卷冊中掉出一物,拾來看,是一枚玉刻的星盤,外頭有兩片碎布包裹,只是此刻盡皆散開。

    那布臟兮兮還粘帶了些泥土,晁晨想起,余侗的衣服便是這個材質,不僅思索:莫不是余大哥那夜為了救我,暴露了行蹤,深知自己在劫難逃,偷偷將東西藏在我這兒?

    他越想越覺得這懷疑切合,否則兇手又怎會任由書館的人打撈尸體,只怕早就搜過,才會拿尸體算計公羊月。如此說來,縱使他不假裝從余侗手中得到了華儀的口信,對方也遲早會將目標鎖定在自己身上。

    晁晨背后立時冷汗涔涔

    阿陸會不會還有同黨?

    茲事體大,晁晨也顧不得書卷,捧著那玉盤向外走,急聲呼喊:館主,館主你看看這個

    就在這時,書館中吵嚷起來,喧嘩聲由遠及近。

    公羊月聽出是雙鯉在喊他,搶在屋內兩人開門前,飛出了院子,而庭外兩個學子也跌跌撞撞沖了進來。

    晁先生啊,鬼啊!

    顧在我迎面撞上,一手揪著一個:我沒死,此事容后再說,書館怎么了?

    晁晨追出來,見有閑雜人等在側,不便開口,只能縮手,將那枚玉盤藏在了袖子里。那倆學子面有鐵青,滾圓的眼睛盯著顧在我,像是被嚇的,又像有什么難言之隱,晁晨笑著走過去,將摔倒的人扶起,低聲道:嚇著了吧,順口氣,想清楚再說。

    左手方那位還算機靈,吞了口唾沫,解釋道:也沒什么,就是門前來了個姑娘,撒潑打諢往里頭闖,說讓我們把公羊月交出來。

    晁晨趕緊接話:我去解釋。說完,他朝顧在我看了一眼,把右手方那孺子推了過去,館主,如今夜半,你若出去恐怕要將大家伙給嚇個半死,不如等明日尋個契機,有什么事李期會代勞。

    李期忙頷首,將顧在我送進了屋。

    等出了東院,確定沒人跟來,晁晨目光一沉,抓著剛才那機靈的學子急聲問到:究竟怎么了?

    那人吞吞吐吐,最后一拂袖:晁先生,城里出了大亂子,鄉民們放火燒了館主修的祠堂,還把還把留著下葬的那塊風水地給翻了,潑滿了牛屎馬尿!他們說他們說老館主他

    喬岷的任務便是盜尸,顧在我半路詐尸,他得了指令改為保護,公羊月臨出門前留了一手,給他傳書,顧在我才能及時趕回書館。他只負責送人,人到位,便早早趕回客棧,可是半路中卻遇了阻,只見城中一角火光沖天。

    三人碰頭時,公羊月已拎著雙鯉飛過了兩條街。

    沒想到啊,那姓顧的竟然早已投靠了燕國,成為慕容氏的爪牙!憑什么一個偽君子能受盡愛戴,咱就得像過街老鼠?小丫頭咬牙切齒道。前些日子城里外自發吊唁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方才路過長街聽人談起,只覺得不可思議。

    公羊月落在屋脊上,將她松開,負手看著遠方:不對,那個叫阿陸的小鬼死前沒有放出任何訊煙,周圍也沒有其他人,如果他早有防備,便不該沉不住氣,中了晁晨的計。

    消息是人為放出的?喬岷蹙眉,有人想教顧在我挫骨揚灰?

    如果今晚沒有偷聽到方由時的故事,或許公羊月也會這么想,但現在看來,顧在我是真的包藏禍心,還是繼承方由時的遺志還未可知,只能說晉陽很快就會成為多方角力的犧牲之地。

    公羊月問道:晉陽附近是哪家勢力?

    是是段氏,我記得。雙鯉答話,來此之前,她曾搜集過不少信息,只是許多都與刺殺的目標沒有直接關系,故而翻過一遍便扔在了一旁,老月,你這么問,難道是他們?

    可這些人鬧事,對他們有什么好處呢?喬岷實在不解。

    這好處嘛

    公羊月沉吟片刻,似有所悟:丫頭,你可還記得來之前你曾提過一嘴,說太行之北,似有sao動,代王拓跋珪有意侵逼歸附燕國的部族。

    每天說的話那么多,雙鯉哪能樣樣記得,早拋到了九霄云外,聽他這么一提,又忙裝作回憶起,連聲附和:對對對,是有這么回事?但這兩者有什么關聯嗎?

    燕代要開戰了。公羊月右手反復摩挲著劍柄,重重一嘆,燕帝慕容垂已是個古稀老人,他若死,太子慕容寶即登大位,但太子并非如今的段后所出,乃先段后之子,聽說當初入主東宮時,段后曾吹耳旁風,要求改立他人,恐怕早為其記恨。燕代兩國同出鮮卑,國境接壤,此一戰非常重要,慕容垂沒有幾年了,關鍵時刻,太子要證明自己能堪大任,必定會親自領兵。

    公羊月看向雙鯉,語氣難得平和,但卻教人不禁打了個寒顫:若是你,你可會放心敵人安然坐鎮京畿?

    雙鯉想了想,道:當當然不會,肯定要想法子使點絆子。

    劍衛常在宮廷走動,就算沒有浸yin權術,也是尤有目睹,喬岷跟聲附和:戰事要人,徭役會加重。

    遠處的叫囂聲一浪高過一浪,宗祠被毀后,那些拿著農具棍棒的鄉民,浩浩蕩蕩向書館殺去,并著一些混子瞧熱鬧的,平日入夜連半個鬼魂都不見的長街,登時被塞得滿滿當當。

    但太子畢竟也流著段氏的血,保不準也想借機敲打,試一試段家的忠心。段氏雖為顯貴,但近年來族中少出大將,握不到實實在在的兵權,代國哪是那么好打的?徭役一至,定然會想方設法保全家族實力而向下壓榨,幾地百姓首當其沖,最后自然激起民憤,燕帝如此重視這一戰,怎可能不看在眼里?公羊月謔笑一聲,段家要忙著收拾爛攤子了,只是不知道趕不趕得及。

    雙鯉疑惑:趕不及?

    再看那些檐下奔走的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為了發泄,把罪惡歸咎于顧在我,以為這繁重的徭役是他為了向朝廷邀功而攪弄出來的,縱使理由牽強,也不會在意,畢竟拿著鐮刀鋤頭的人,可不敢上晉陽府君的門前生事。

    柿子都撿軟的捏。

    公羊月的眼中已無半點感情:段氏不會殺人,只要不鬧出大亂子,頂多抓壯丁,全往軍營里送,還能湊人頭。但別人可不會手軟,既然要亂,就越亂越好,也許慕容寶派來鎮壓的人已經在路上,殺了往上一捅,八張嘴巴也解釋不清。

    喬岷有點沒跟上他的思路:就這點百姓,晉陽府君派點府兵就能收拾了,根本不用拖那么久。

    那得看晉陽府君是誰的人,何況,徭役又不是只有晉陽一地重,不要小看積壓已久的怨氣,你猜猜看,消息傳到周圍幾縣,需要多久?公羊月一邊說,一邊拎著雙鯉的胳膊,隨著人潮,往書館折返。

    這個答案,恐怕只有顧在我知曉。

    雙鯉根本插不上話,只能聽他二人一來二去,小聲問了一句:說了這么多,那姓顧的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晁先生,那些人朝這邊來了,堵在書館門口,說要向我們討個說法。他們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小七跌跌撞撞跑過來,小五就跟在后頭。

    晁晨答不上來,索性將三個孩子推向身旁的學子,拿出隨身所有銀錢塞過去:你帶他仨先走,我來想辦法。

    小五揪著他的袖子:先生,那阿韋怎么辦,他還在

    我在這兒!長廊的后面溜出個瘦小的影子,跑得太急,在石階上滑了一腳。雙鯉擔心公羊月,把那小孩抓來,本想談籌碼,后來公羊月找來,便順勢把人給扔下。晁晨扶了一把,阿韋兩眼變作了個淚泡。

    不等幾人刨根問底,晁晨催促著把人從偏門推走,當即返回寢所。想到那個故事,后怕頓生,要說一點關系也沒有,恐怕自己第一個不信,但這當中有沒有曲折誤會,實在難說,風口浪尖,他尋思著還是先讓顧在我去避一避風頭。

    然而,推門進屋,坐席上的人已不知所蹤。

    怎么辦?會去哪里?

    晁晨抄路從最近的小門出去,半個影子也沒追到,只能發狠,沿著后街巷跑,從前覺得晉陽比之長安、洛陽乃至后來的建康,不過一隅之地,如今只嘆路遙城闊,痛恨自己沒半點輕功。

    眼看沖出巷口,沒料到頂頭上落下個人,他一腦門撞了過去。

    喲,誰家的少年郎,年紀輕輕的眼就瞎了,往人身上撞。

    晁晨聞聲耳熟,抬頭一看,攔在路中間的那抹紅影可不正是公羊月,只是此刻他身邊多了兩人,那小姑娘搖搖晃晃打擺子,像喝醉了酒,還有個喬岷在屋頂上站著。

    雙鯉好容易咽下胃里翻涌的酸氣,不由地罵罵咧咧:老月,你下次飛檐走壁能不能不要把人抗在肩上?仔細我吐你一臉。

    死丫頭,叫你不好好練輕功。公羊月煩去一眼,轉頭一把揪著晁晨的前襟,你又怎么回事?

    晁晨眼前一亮,像抓著救命稻草:公羊月,他不見了,不見了!我該不該信該不該

    顧在我?

    雙鯉把腦袋支在兩人中間,一臉迷糊:說什么呢?喂,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你不就是仗著我人輕嗎,以為輕功多了得,換個大男人你試

    話還沒說完,就見公羊月一手撈在晁晨肚子上,扛人上肩,眨眼不見蹤影。四下長街無人,雙鯉反應之快,立刻對著屋上的喬岷撒嬌:十七

    喬岷驚恐地望了一眼,走了。

    雙鯉大罵:去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賣萌求評論(^з^) 么么噠小可愛們~

    第011章

    李期帶著顧在我直奔晉陽府君的宅邸而去,外頭是亂哄哄一團,這官家大院周圍卻安靜得連只蟲子也不叫。說是代為通傳,但來來回回跑了兩趟,也沒把人給請來,倒是那小吏一個勁兒借故推脫。

    顧在我憋急了,只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果晉陽真出了大亂子,府君也跑不了,都是鄉里鄉親,與其鬧到那一步,還請趁夜著人平息才是。都是我的錯,我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不會叫人人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