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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棠不在意幾個宮女,只問:“阮娘呢?” 阮娘是她的奶娘。 夏竹跪身下來,低著頭回道:“殿下莫不是忘了?那日是阮嬤嬤跟您一起掉的城樓,她,她墊在您身下,聽聞當時就沒了……” 沒了? 是的,阮娘的確跟她一起上的城樓。 茫茫的雪飄絮一樣下,宮道上堆滿雪,印的都是密密麻麻的鞋印。護送棺木的人群走遠了,新落的雪又在那些印子上蓋了薄薄一層。滿目是血,不只是她的,還有阮娘的,她墊在她身下,緊緊地抱著她…… 黑夜中,有人過來了。腳踏鹿皮靴,不過幾步就走到她眼前,蹲下身子……想到這里,趙棠直喘氣。天太黑,他的臉在暗處,她竟沒能看清。 是誰?究竟是誰? 她伸手要撥開那層黑暗,終究是重重地垂落在地…… ** 寂靜中,夏竹呼吸都要停止了。跪地盯著黑沉沉的碎雕花方地板,將身子伏地更低更低。 不能動彈的趙棠望著帳頂,久久才道:“洗漱,我要用膳。” 就是這天下變了,朝堂變了,她依舊是長公主。 趙杭有一點說的沒錯,她要好起來。 她必須好起來。 ** 這幾年長公主臥床不醒,每間隔一刻鐘的時間,就需要翻身。每天晚上會有醫女入內室,為公主按摩,活動手腳。日積月累下來,趙棠身體沒有褥瘡,肢體依舊柔軟。只是常年吃流食湯藥的緣故,比起二十一二歲的其他姑娘,趙棠身形就過于單薄。盡管如此,為一個不能坐臥的人洗漱,也需要四五個人合力。 從浴湯中出來,擦干水珠穿好衣裳,被褥重新更換。趙棠躺在床上,已是一個時辰后的事。 冬雪幾人端來了雞蛋羹、rou糜粥、山藥粥等幾樣膳食:“太醫說殿下剛醒,該吃些容易消化的。” 趙棠不愿躺著吃,讓人將她扶起,她不能發力,背靠五六個迎枕才能坐穩。 這一通折騰,趙棠神色懨懨,沒什么精神氣,臉上虛白著,襯地那一雙烏黑的眼瞳越發幽幽。 她嘗試了幾次,手還是動彈不得,便要夏竹喂她。 夏竹的動作很慢,得等她細嚼慢咽吞下去,才上第二勺:“這些東西雖好消化,但殿下也不宜多吃,得循序漸進,今兒每樣吃兩勺就是了。” 趙棠只是微微點頭。 與現在的她而言,坐著簡簡單單地吃點東西,都是一件極耗體力的事。 太醫說的夸張,其實以如今這副底子,只怕年后她都未必會恢復如常。以前的她上馬縱躍,與京城中那些常年縱馬的將門姑娘無二。而她躺了這些年,絕對難以恢復到那種程度。 站在一旁的春月時不時為她擦拭嘴角,趙棠抿了抿唇。跟前所有的侍女嬤嬤,都是臉生未曾見過的。 以前在她殿前的人,幾乎都是宮里出來的。滿二十五的宮女會放出去,也有情愿留下的宮女嬤嬤,但應該都被換掉了。 白日那幾個內侍,她也未見過,只眼熟那個跟著趙杭的王喜。 人變了,寢殿的布置卻未變。屏風的方向,從房梁處垂下來的淡青色紗簾,隨著晚風簌簌動著,還有那熟悉的沉柏香。 七年了,從十四到二十一歲。 物是人非。 殿內燭光搖曳,趙棠很想阮娘。 ** 晚膳用過,又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趙棠才感覺飽了。 夏竹正要扶趙棠躺下,趙棠卻道:“我還不想睡,你給我念書。” “回殿下,奴婢不識字。”趙朝的宮人并不都會認字,夏竹打量著趙棠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就道,“等會兒太醫署的醫女會為殿下揉按身體,奴婢先服侍您先躺下。” 趙棠默了默,由著她將自己放下。 可她又來解自己的外衫,趙棠不解:“衣裳都不穿嗎?”這幾日她昏昏沉沉,并未聽過醫女的聲音,也不知道她要怎么按。 夏竹邊將解開的外衫折好放在一旁桌子上,邊道:“殿下每每按摩都會出汗,穿少些沒那么難受。” 她并沒有全部脫掉,還是留下一層寢衣。 外邊還在下雨,風聲和著雨聲,趙棠陷在長枕頭里低聲道:“我現在冷。”蓋著薄薄的被子,她也冷。 夏竹便將內室的屏風移到床邊擋著,又在外頭燒起兩個炭盆。她放下帳幔,將床都遮嚴實了,一點都不走風了,才又輕聲問:“殿下可好些了?” 帳子放下,床上就暗沉了。滿目是昏昏的黑,趙棠道就這樣吧。 外邊傳來動靜,夏竹的聲音有了起伏:“殿下,太醫署的凌醫女到了。” 醫女的腳步聲很輕,走地卻很快,她一把拉開帳子。 打開帳子就那么一瞬,但趙棠看她長得極高大。夏竹算高的了,她比夏竹可能還要高一個多的頭,比普通男子都要高。一身素衣簡裝,長衫寬大將身形遮住。臉上綁著一塊黑面巾,將整張臉都遮住,只露出額頭與一雙眼。 她在看她,這醫女似乎也在看她。居高臨下,有種莫名的壓力。 不行禮不說話,似乎不知禮。趙棠想將她看清楚。只是醫女背著光,帳子里邊又黑乎乎的,趙棠看不到這雙眼什么樣。 可她跨步上床,趙棠隱隱能感覺到她的重量……這床都被壓地下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