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頁 第110節
紀梵的暗示他不是聽不出來,而是選擇充耳不聞,短暫忘記那起不想回憶的往事。 然而,紀梵顯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在察覺到他有意潛逃的想法時,并未著急,而是望著前方,輕描淡寫地吐出三個字: “沈君蘭。” 梁崇正身形一僵,錯愕地瞪大眼睛。 紀梵慢條斯理地轉身,盯著男人的背影,又笑著問了句:“不知梁檢,記得這個名字嗎?” 靜默一瞬。 “十六年前的連環殺人案,是您起訴的。而沈君蘭,當時被當作兇手執行了死刑。” 男人神色一凜,皺眉回頭看他,聲音很冷:“你想說什么?” 面對他直白地發問,紀梵也斂起了笑:“如今,真正的兇手已經落網。沈君蘭是真的有罪還是被無辜冤枉,您應該心知肚明?!?/br> “既然如此,梁檢對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難道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梁崇正默了一瞬,好似在琢磨他的話。良久,他突然若無其事地笑了聲:“我想紀檢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會犯錯。檢察官每年處理的訴訟大大小小堆積,哪怕是我,也總會有出錯的時候。” 說到這,他挑了下眉,有挖苦的意思在里邊:“難道紀檢如此嚴格,不允許犯一點小錯?” “小錯?” 紀梵嗤笑了聲,眼里有笑意彌漫,卻不達眼底:“錯誤自然可以理解,但若是明知故犯,那就得看情況了吧?!?/br> 聽出他的意有所指,梁崇正的臉色沉了下來,厲聲反問:“紀梵,你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年輕男人答得不假思索,見他依舊沒有悔意,也沒了和他繼續打啞謎的興趣,眸光染上涼意:“梁崇正——” “你真的明白,檢察官的存在,意味著什么嗎?” 梁崇正一愣。 紀梵盯著他,眉宇間流露著認真和嚴肅:“檢察官作為法律的守護人,既要追訴犯罪,更須保護被告人免于法官恣意及警察濫權,擔當國家權力雙重控制的任務。” 他說得很慢,像是法庭上誦讀起訴書,一字一句,極其清晰: “檢察官不是法官,但要監督法官裁判,共同追求客觀公正的裁判結果。檢察官也不是警察,但要以司法的屬性監督警察的偵查活動,確保偵查追訴活動的合理性。” 每說一個字,梁崇正心中涌動的負面情緒就越甚??此乒诿崽没实囊环挘犉饋硗鹑粼谛兴淖镄?,字字珠璣。 曾幾何時,他也是和紀從霖一樣抱著滿腔正義站在了檢察官的位置上。他們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共同前進,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背道而馳的地步。 在與金錢和權利的對抗下,挫折以及教訓告訴他:這個社會,從來都不需要“正義”這種理想的詞匯。 所以到后來,他既看不起紀從霖那種執著追求正義的行為,卻又羨慕他能夠不畏艱難,始終堅持著初心,從不愧對于任何人。 時隔十六年,幾乎是同樣的場面,同樣的背景,他和紀從霖的兒子站在長廊上對峙。 紀梵和紀從霖不一樣,為人處事圓滑,說話極賦技巧,從不會得罪人。這對父子,行事風格截然不同??蛇@一刻,他恍然從男人的身上看到了紀從霖的影子。 那種刻進骨子里的驕傲,那種不畏強權的堅持,從不妥協。 “你既沒有保護被告人免于法官恣意及警察濫權,甚至還一意孤行,推波助瀾。” 紀梵眸色很冷,無情挑破: “這是你的失職,梁崇正檢察官。” 梁崇正一顫,羞恥感從腳底蔓延至他的全身,讓他根本無法坦然面對紀梵的注視。 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兩人都沒有說話。狹長的廊道陷入了一片死寂,似有暗流在其中涌動,悄然無聲。 見他緘默不語,紀梵也不在意,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道:“您之前說有時間要和我爸小聚,我看還是算了吧。先不說他愿不愿意,我想您最近,應該會很忙?!?/br> 梁崇正抬眸,無聲對上他的視線。 紀梵扯了下嘴角,別有深意地提了一句:“畢竟有些錯,時間久了,也得還利息?!?/br> 陽光自窗戶灑進,恰巧落在了他胸前的檢徽上。質地優良的徽章在明亮的光線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刺痛著梁崇正的雙眼。 他不得已移開目光,下一秒,安靜的長廊上驟然響起紀梵清冷的嗓音,擲地有聲,一針見血: “更何況——” “你口中的小錯,是一條人命?!?/br> 第72章 第七十二頁 “簡單又清冷” | 第72頁 | 出了檢察院, 梁崇正還在想紀梵方才的那番話。 換個思路想,時間久了,十六年前的事情公眾該忘的也忘得差不多。雖然可能會被提及, 但按照過往處理此事的套路,應該是大事化小。所以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但聽紀梵的意思,范金堯會是這場訴訟的公訴人。 范金堯年輕的時候和紀從霖關系較好, 當初他執意判沈君蘭死刑的時候,他的態度與其說是模棱兩可,倒不如說是不得已而妥協。 很明顯,想要從公訴人這邊下手并不可能, 保不齊會直接吃閉門羹。 人情社會,尤其是他們這種明爭暗斗的機關單位,人走茶涼是常態。大部分都是人還沒走,茶就涼了。 再加上, 這件事他確實不占據上風, 大家都是懂得看民心看形勢的, 自然有一千個理由去推脫。 想到這,梁崇正的臉色有些凝重。冬日的冷風吹得臉頰生疼, 他也渾然不覺。直到擱在兜里的手機開始震動,才扯回了他的思緒。 梁崇正睨了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是他的助理,估計是之前讓他去打聽的事情有了結果。 助理是知道近期發生的事, 也明白領導調查的用意。這會, 便清晰地把查到的資料一一訴說:“梁檢,庭審時間定在今年年底,12月31日。公訴人是范金堯檢察官,審判長是何劍飛前輩。” 說到這, 他的聲音有些支吾,顯然對這件事也拿不準態度:“您打算怎么辦?” 何劍飛? 梁崇正皺了下眉,原本不悅的表情更加沉重。 一邊是范金堯,一邊是何劍飛。看來公檢法機關這次對徐淞鳴的案子是花了大心血。連審判長也是萬里挑一,弄了個業界的大佬,饒是最高檢的他也要禮讓三分。 見他久久沒說話,電話那端的助理有些不確定地喊了聲:“梁檢?” 梁崇正回神,想了想應付對策,擰眉道:“小張,你幫我查一查沈君蘭的信息,以及她的家屬都有誰,盡快?!?/br> 助理還未從他上一個委托中反應過來,又聽到男人的下一句話:“還有,幫我找幾家記者。” 小張愣了下,滿臉不解:“記者?” “對,我們之前應該合作過一些媒體記者,最好是在公眾中影響力能排上號,但不是熱度最高的?!?/br> 梁崇正握著手機的指腹無意識摸索著手機殼的邊緣,大腦飛快運轉著解決方案。 走到這一步,十六年前的事被翻出來舊提是無法避免的。為此,他需要一定的解釋空間,但這個空間不必太大,以免被拆穿是故意為之的假象。 “為什么要找記者?” “我需要有人記錄道歉的過程。” 這下,助理就更加不能理解了。他啊了聲,疑惑的意思很明顯。 面對他的不諳世事,梁崇正無奈地嘆了聲,嗓音盡顯疲憊:“不管他們怎么折騰,總歸人已經回不來了。受害人家屬能接受的,也只有道歉?!?/br> “我可以先下手為強,趁著庭審結束后大家都關注結果的時候,率先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付諸行動?!?/br> 有涼風吹過,吹得收音有鼓鼓的風聲,嘈雜又紛亂,卻仍然該不過男人沉著冷靜的分析。和這陣冷風一樣,毫無人情可言。 “在第一時間進行道歉,可以借著庭審的熱度打掩護。等之后大家開始聲討這件事的時候,道歉的事實已然存在,公眾也就掀不起多大的浪花?!?/br>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像是有些詫異,久久沒能接上話。梁崇正以為是電話壞了,特地移開看了一下,發現還在通話中又再度貼近耳邊。 “梁檢,您確定要這樣做嗎?” 他皺了下眉:“什么意思?” 助理清了清嗓子,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氣,問出了心底的困惑: “既然都已經準備承認錯誤了,為什么不能坦坦蕩蕩?” 梁崇正一噎,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他奮斗這大半輩子為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無非就是那個位置,那點榮譽,那至高的權力。 他不甘心成為被拍死的前浪,便要做最勇的浪尖。好不容易終于瞧見沙灘,可以趨于平靜,他并不想白費自己這么多年的苦心。 助理的話讓他的內心動搖,某一刻,他的耳邊驀地響起不久前紀梵的質問。 梁崇正,你真的明白,檢察官的存在,意味著什么? 男人閉上眼睛,兩鬢斑白,緊蹙的眉毛表達出他此刻的艱難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他重重地嘆了一聲。半睜著眼睛,卻沒想到在自己閉眸的期間,已然錯過了夕陽的美好。漆黑的夜色下,他的眼神一片復雜,似有眸光在其中流轉。 他明白嗎? 或許曾經的他是明白的,可是現在,他自欺欺人地不想明白。 - 周五這天,簡清提前下了班。昨天晚上剛從書房出來就接到了顧流漪的電話,說是明天下午的飛機抵達南港,硬是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李思濼本來是打算約簡清一起去嗨皮一頓,聽聞顧流漪回來,說什么也要一起去接曾經的港大醫學院系花。剛好簡清嫌打車麻煩,就搭了她的順風車。 顧流漪回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看望岑娟。所以她干脆連酒店也沒訂,和岑娟提前說好,直接住在孤兒院的空房間,沒房間的話就跟她擠一張。 一路疾馳至巷口,汽車無法開進去,簡清和顧流漪就紛紛下了車,去后備箱拿行李。 做完這一切,見駕駛位上的女人遲遲沒有要下車的意思,簡清饒過去,抬手敲了敲她的車窗。 車窗降了下來,李思濼摘下墨鏡,對上女人詢問的視線,揚起紅唇朗聲道:“你們去吧,替我跟院長奶奶問聲好?!?/br> 簡清皺眉:“你干嘛去?” 她玩弄了下指甲,說得無比坦然:“我當然是要去解決我的終身大事。” 顧流漪不清楚詳細內容,偏頭看了眼簡清,就見后者的表情有些難以言喻:“還沒解決???你上次不就說要玩欲擒故縱,失敗了?” 提起那天,李思濼就氣不打一處出,一掌拍在方向盤上,氣急敗壞道:“上次還不是那破天氣,航班全面延誤,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 “我好不容易打聽到宋昭南的航班信息,都已經做好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