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兒是自己選的,不管作成什么樣,不還得
太孫回京,帶著一歲大的,“生母”難產早逝的孩子,也帶著滿身的榮耀。 這次滅蠻之戰,首功是用兵如神的顧寒,其次是千千萬萬流血流汗的將士,但在皇室的cao控下,百姓們喊得最多的,卻是太孫二字。 歷朝歷代的皇室,都是這樣cao作的。 為將,不可功高蓋主。 如此,君主安心,將軍也安全。 郁歡從小學的為君御下之道,也都是這樣教他的,只是當這樣的情況落到顧寒身上時,他卻無法不難受。 他抱著孩子,坐著馬車,經過漫長鬧市,人群簇擁歡呼,尤其是當風將紗簾吹開,露出他的臉時,歡呼尤為熱烈虔誠,可是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馬車前方。 “父……” 小胖墩不理解父親為何不跟他們坐在一起,他伸著胖手,指著前方馬背上持槍佩甲,高山一般可靠持重的身影,咿咿呀呀地仰頭問自己爹爹。 郁歡摸摸他的小腦袋,沒說什么,前方的男人卻在這時驀然回頭,望著父子倆,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馬車在宮門口停下,車外伸進一只布滿疤痕粗繭的手,郁歡輕輕握住,穩穩踏下馬車,北豐抱著孩子,跟在他身后。 “皇祖父皇祖母還不了解你,我會跟他們說,讓他們信任你。” 二人并肩向金鑾殿走時,郁歡認真道。 顧寒卻笑笑,“無須如此,我的肩膀上,托著我最重要的兩個人,這樣就很好。” 換位處之,若他是帝后,他也無法信任一個以男子之身,蠱惑儲君的人。 帝后必定會懷疑,他是否有意為之,是否還有更大的野心,例如通過太孫攝政,甚至取而代之,甚至改朝換代,覆滅大郁。 尤其,他身體里還有一半的蠻族血統。 那夜踏進殿下房門的那一刻,他就做足了承受一切質疑的準備。 他這次拼了命也要剿滅蠻族,就是為了打消他們心中的部分疑慮,證明自己的忠心。 戰爭結束后他還能活下來,就已經表明了帝后的信任,不然,他早已死在戰場上。 帝后有一萬種方法,能讓他的死無聲無息,且合情合理。 不過,顧寒雖然贏得了他們的信任,卻不代表他們愿意為其破壞規則,尤其是當皇帝迫切地想要退休時。 郁歡回京不過休息了三日,兩位老人就將他喊了過去。 看著桌面上多得快要堆不下的畫軸,以及宮女們舉在手里打開展示的,千姿百態的閨秀畫像,郁歡半晌無言。 “祖父,祖母,我已經說了……” “歡兒,先不忙拒絕。”皇后打斷他的話,耐心道。 “祖母知道你跟顧寒有情,可祖母又沒讓你們分開。你成了親,還是可以跟他來往的啊。更何況,你現在只有小寶一個孩子,日后你當了天子,難道還要親自懷孕生子嗎?皇宮眼線眾多,防不勝防,你在邊關能瞞住,在宮里卻很難。屆時,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是極是極,這天下美色數不勝數,溫婉秀麗的女子有,清朗有才的男子也不少,歡兒難道不多看看嗎?只一個顧寒,未免無趣單調了些。”皇帝搖著折扇附和道。 兩位老人都是真心實意地在為自己考慮,郁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反駁。 祖父一生貪玩浪蕩,后宮佳麗無數,活得確實比誰都自在舒心;祖母豁達疏朗,手腕強硬,視家國之事大于一切,在她眼里,男女之間的小情小愛,不過是庸人自擾,累贅而已。 這是他們貫徹一生的信條,因此,他們很難理解郁歡的執著。 郁歡斟酌著,“祖母,那些女子入宮,卻無法得到丈夫的喜愛,豈不是很可憐?” 皇后失笑,把郁歡拉到身邊,摸摸他的頭,仿佛他還是那個六歲的天真孩童,嘆息道: “傻孩子,你以為這世間夫妻,有多少是互相有情的?不遇到薄幸的,能安穩一生,衣食無憂,相敬如賓,都算難得了。富貴之家尚且如此,何況貧民百姓?祖母相信你,無論喜不喜歡,你都不會薄待她們的。” “世間多如此,便是對的么?”郁歡反問,“若我當真喜歡女子,喜歡的也該是像祖母這樣,堅強自立的。我覺得祖母當是世間女子的典范,若女子個個如此,她們便無需委曲求全,蹉跎一生,只為一個安穩。” “祖母能夠一展所長,是因為有你祖父的支持。但世間愿意屈居女子身后的男子,可比自立的女子還要稀罕。” “那就嘗試著改變。”郁歡擲地有聲,“修改法度也好,著書立言也罷,一點一點,潛移默化,總會有所好轉,總能令女子減少一些無奈悲劇。” 皇后鎖眉不展,似是有所觸動,郁歡再接再厲,“祖母可曾記得,那戶部尚書的嫡次女?” “就是……興辦女學那位?” “就是她。近來聽聞,她所辦的學院頗有起色,卻遭大量男子反對,現在已是獨木難支。若她敗了,祖母看著不可惜嗎?” 皇后這回是真的有點生氣了,“這世間男子,當真小氣迂腐至極,比你祖父差遠了。” “所以才需要祖母去調理調理他們啊,祖母身居高位,長居京城,對貧民女子的處境,怕是也不甚了解吧?” “孫兒在邊關,曾見過丈夫死后,便被掃地出門,連嫁妝都扣了不給,娘家也不愿庇護的女子;還有家中獨有一女的家庭,父親死后,族人竟將其家產盡數霸占,逼得孤兒寡母無奈投河;更有自小便被父兄賣入煙花之地的,被逼嫁給鰥夫暴徒換取彩禮的,數不勝數……” “豈有此理!簡直喪盡天良!”頭回聽見這種慘事,皇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 皇帝也皺著眉,滿臉不忍,他一向覺得女子是花兒,需要疼惜嬌憐,哪里知道還有這般苦命的。 他們也曾去體察民情,可重重守衛,層層安排之下,這樣的社會瘡瘍,是萬萬不可能呈現在他們面前的。 郁歡滔滔不絕,將一路的所見所聞梳理成言,同兩位長輩聊至深夜,聊到他們忘了畫軸的事,方才腳步輕快地離開。 人走后,皇后好笑又好氣地讓人將畫像收起來,“就這么些心眼兒,夠跟誰玩兒,還當真以為我們忘了不成?” “嗯?忘了什么?”被孫子一番肺腑之言滌蕩了三觀,久久無法平復的皇帝茫然抬頭,放下茶杯。 皇后:“……” 細雨迷蒙,郁歡未乘轎輦,一路步行回東宮。 只拐過一條走廊,便見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打著燈籠,立于廊后。 “殿下,天黑路滑,屬下來接您。” 郁歡伸手撣去男人肩上的水珠,握住他寬厚的手掌,并不說什么心疼責怪之言,只聽著雨聲,舉步慢行,輕聲笑道: “東錦他們的燈都不夠亮,看到你的,我很歡喜。” 東錦看看自己的燈籠,又看看顧寒的,眼睛都瞪花了,也沒看出差別來。 難道是我忘了剪燈花? 北豐笑著指指前面的燈籠,小聲道:“那燈籠上貼著殿下的小像,咱們的,當然比不了。” 郁歡一番陳情,雖有私心,卻也是真的憐惜百姓,皇后也真正將這番話放在了心上。 三月之后,皇帝頒下禪位詔書,同時頒布的,還有數條被修改的法令,例如: 父親逝世,獨女亦可繼承家產,可招贅; 丈夫逝世,寡婦可改嫁,改嫁不繼承遺產,可守寡,守寡得一半家產,與男方父母均分,亦可另立女戶,自謀生路; 女子可上女學,識文斷字,織造工巧,皆可習之; 女子可經商; 非天災人禍之地,父母無權發賣子女,一經查處,以販賣人口論; …… 等等等等。 皇后親擬,圣旨明言。 一經頒布,便如石破天驚,朝臣竟有半數反對,比之皇帝禪位還要激烈。 但他們越是反對,皇后便越是堅決。 只是給女子多尋了些活路,便被抗拒成這樣,可以想見,女子的處境該有多艱難! 望著跳腳的臣子,圣旨一下,皇帝便馬不停蹄地舉辦了禪位儀式,仿佛捅了馬蜂窩就跑的熊孩子。 這當然也有朝臣們推波助瀾的緣故,他們斗不過老jian巨猾的皇后,難道還玩不過一個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子嗎? 朝臣們信心滿滿,第一次上朝,便想讓新帝改回舊例,言辭間,甚至隱隱形成施壓之勢。 郁歡卻一攤手,無賴似的說:“祖父祖母制定的法度,還是退位前的最后一條,其重要性可見一斑,朕如何能改?不可不可,長輩心意不可違,朕可不能不孝。” 朝臣們傻眼了,有那機靈的,腳步一轉,居然跑去了景王府。 長輩心意不可違? 呵,這不還有一位可以收拾新帝的長輩嗎? 這位,聽說可一直與新帝不睦。 眾臣成群結隊,將拜帖摞成一摞,敲響景王府大門。 卻見里頭走出一位老管家,笑盈盈地朝眾人拜了拜,不卑不亢地道:“我家王爺,已經隨太上皇他們云游去了,諸位大人若想尋他,可得快馬加鞭。” 眾人:“……” 皇宮內,郁歡一邊愁眉苦臉地處理奏折,一邊沖一旁幫他分門別類的顧寒感嘆:“幸好祖母把我那不著調的爹帶走了,不然,我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理他。” “皇祖母明智達理,世所罕見。”顧寒真情實感地贊道。 雖然沒有明說,可兩位老人退位前沒有逼殿下娶太孫妃,便足以說明,他們已經接受了他跟殿下的關系。 “叫什么皇祖母。”郁歡斜睨他,“祖母可沒認你這個孫媳婦兒。” “我認她就好。”顧寒不以為忤,想著早晨的意外之喜,他滿心喜悅,“皇后寶冊你都放在了我枕下,我就是皇后,陛下休想收回去。我會好好守著后宮,任何人想進來,除非能打贏我,踏著我的尸體進去。” “哼,朕才不會出爾反爾。”郁歡不自在地撇過頭,覺得這男人頗有些恃寵而驕的趨勢。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 媳婦兒是自己選的,自己還不能光明正大地給他名分,不管作成什么樣,不還得寵著嗎? 唉,只是可憐了小寶。 小寶還不知道,就因為他爹不肯納妃,他曾祖母離開前,給他留下了五名德高望重、學富五車的老臣當太子師,只等他再長兩年。 長大后的小寶: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我在負重前行! 為了我父親的后位,本太子真的背負了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