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發現了啊,怎么辦呢,要逃嗎
夜風嗚嗚咽咽的,仿佛是在悲泣。 在悲泣中,一道人影站上天臺護欄,搖搖欲墜,目光渙散。 她的腳一點一點地往外蹭,或許是在害怕、在猶豫,蹭到一半時,甚至還有往回縮的傾向。 忽而,陰風驟怒,咆哮著化為一只大手,狠狠推向那單薄的人影。 裙角飛揚,身體斜傾出護欄外,眼看,這道身影就要如斷線的風箏一樣墜落,但就在最后一秒,那雙渙散的眼睛卻突然聚起了光,然后迅速涌上驚恐。 看著幾乎同自己的視線平行的地面,韓清不知道,自己明明在睡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樓頂,她身上的靈器和符箓,又為何完全不起作用。 危急時刻,她只能尖叫著,瘋狂撲騰手臂,像一個風扇一樣,拼命把身體往回悠。 索性,她出自玄門,身體素質遠超旁人。 在她一屁股跌坐回天臺地面的那一刻,陰風掃興散去,但同時,她胸前的懷表,也化作齏粉消散在風中。 韓清手腳冰涼,身體麻木地縮在地上。 地面又冷又硬,周圍寂靜一片,死亡的恐懼回蕩在身體里,像寒流在四肢百骸中流竄,久久無法消除。 許久,她才遲鈍地低頭,看向自己空無一物的胸口,又轉頭,望向護欄上,自己的腳印。 心臟猛縮,瑟瑟發抖。 這已經不是警告了,那鬼王,是真的想要弄死自己…… 還記得進來前,師父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 說她身上有陣法保護,鬼王不會發現她的身份。 說就算對方發現了,在尚未失去理智之前,也不會輕易同玄門結下死仇,更不會毀掉對鬼物大補的純陰之體。 說就算對方想要下殺手,她身上的寶貝也足夠對抗一陣,起碼能爭取到逃命的時間。 說…… 說個屁!!! 韓清憤怒地從地上爬起,瘋了似的下樓往校門跑,但意料之中的,她把腦袋撞出血包,把鞋子踹到變形,也無法突破那道校門分毫。 那枚羅盤,是識別陰氣的寶貝,是她安全出入幻境的鑰匙,也是……她的心錨。 失去了羅盤之后,她會變成困在這屠宰場的rou豬,會逐漸忘掉玄門,忘掉自己進來的目的,甚至……忘掉自己。 便如這學校的其他人一樣,在無知無覺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幻境輪回中,一點一點的,耗光自己的靈魂,最后變成一具行尸走rou。 郁歡沒想到,不過一天沒見,自信飛揚的“未來大師”,就變成了驚弓之鳥,蓬頭垢面、雙目充血,嘴唇都干裂了。 韓清死死抓住郁歡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連珠炮似的說道: “郁歡,你幫我跟鬼王求求情!我絕對沒有針對他的意思,我來對付他完全是奉師門之命,而且我們的本意也只是招安,并不是要跟他斗個你死我活,他誤會我了,真的!” “你讓他放我出去,他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幫他跟我師父他們談啊!畢竟不管是他還是你,都不可能永遠困在這學校里面的,不是嗎?他不想擁有更寬廣的天地嗎?你不想上大學,不想娶妻……呸!不想跟鬼王雙宿雙棲,遠離這紛紛擾擾嗎?” 郁歡:“……你前天還勸我,說人鬼殊途。” 是啊,我就勸了你那么一句,你家姘頭就差點把我弄死…… 韓清語塞,干巴巴地找補道:“這不是……此一時,彼一時么。” 面對郁歡看江湖騙子似的眼神,她只好拙劣地轉移話題。 “我們說回正題,只要他跟我們合作,我有辦法可以讓他一直保持理智不失控,也有辦法讓你跟他正常交往,不受陰氣損害。怎么樣,有沒有很心動?” 并沒有很心動,而且你現在看起來,更像江湖騙子了。 郁歡腹誹,突然靈光一閃,問道:“鬼王是你們的目標,那你們一定對他做過調查吧?你可以告訴我,他的生平嗎?” 他不敢直接問當事人,也不想觸及他的傷疤,但他總覺得,這些都是自己應該去了解的。 只有找到了一切的根源,才能真正意義上地解除痛苦,避免對方的失控。 “額……”韓清不知道為什么,這人總能戳中她的死xue。 她無奈道:“沒有人知道鬼王的生平。他的名字、住址、相貌、八字、甚至貼身物品,都能成為玄門施法的武器。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早早地,就毀掉了自己的所有資料,就連認識他的人,也被模糊掉了關于他的記憶。” “我們無從查起。”韓清不無遺憾地說,但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補充道:“要說還有記憶的,那可能,就只有跟他的死亡直接相關的人。” 不過這幻境輪回了這么多次,他們的記憶可能也不清晰了。 聽到最后一句話,郁歡腦海里下意識跳出那個視頻,還有高杰怪異的神情。 是了,只有高杰的說辭,跟其他同學是不一樣的。 他說,厲鬼是他們的同學,同班同學,不是什么學長。 見他陷入沉思,韓清趕緊繼續祈求。 “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了,你也該幫我達成訴求吧?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來幫助你們的,我這個人,最喜歡看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你要是不信,我還可以發毒誓,絕對的誠意十足!” 她舉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滿臉決然,作勢就要起誓。 郁歡:“……” 這玄門之人,都這么能屈能伸,還滿嘴跑火車的嗎,電視劇里的修道之人咋都那么有氣節? 他嘀咕著,敷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我會轉告他的,不過他答不答應,我就不保證了。” 事實上,他感覺,只要他要求,男人是肯定會答應的。 但他不想提這種要求,事關對方的身家性命,只有對方自己,才清楚結果好壞,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他匆匆告別韓清,第一時間找到高杰。 面對他的詢問,高杰卻愣了三秒,然后突然激動了起來,高聲罵道: “他自己沒用!自己找死!我逼他跳下去了嗎?” “那個孬種,仗著自己成績好,仗著自己長了張好臉,我不過踢了他兩腳,他就敢反抗!還敢算計我,害我骨折在醫院里躺了兩個月!后來我找他算賬,他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你知道嗎,我用鋼筆,直接劃穿了他的手掌,狠狠扎透了他的掌心,結果他吭都不敢吭一聲,只是用那雙死魚眼瞪著我!他嚇唬誰呢?” “還以為自己骨頭有多硬,后來我不過是拿水燙了他的臉,灌進他的喉嚨,他還不是叫得跟鬼一樣?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慘叫,我從來沒聽過這么動聽的聲音,要我學給你聽……啊!” 高杰越講越興奮,郁歡卻聽得渾身發抖,牙關緊咬。 眼看對方越說越過分,他握緊拳頭,猛地一腳踹了上去,踹得忘我表演的人往后一仰,皮球似的滾下了樓梯,最后只能躺在地上哀嚎,再無剛剛半點氣焰。 “別氣。” 郁歡緊閉著眼睛,不愿去看下面躺著的人,一只手卻忽然搭上他的肩。 顧修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輕聲安撫他急欲崩潰的情緒。 郁歡忍著眼淚,抬手把顧修的手拿下來,正要開口,卻突然僵住了身體。 他顫著手指,確認似的,輕輕在顧修掌心摩挲了一下,然后緩緩打開他的手,攤平在陽光下,任由眼淚滴滴砸在那掌心的傷疤上。 顧修笑了笑,也不掙脫,也不掩蓋,也不慌亂。 他將人徐徐抱進懷里,親吻著少年的發頂,“寶貝發現了啊,怎么辦呢,要逃嗎?” 果然,還是不能讓少年脫離他的視線。 他不過是去處理了幾只因為韓清失聯而跳腳的臭蟲,他的寶貝就被人弄哭了。 郁歡從不知道自己這樣愛哭,他感覺自己畢生的眼淚,好像都是為這人準備的。 他抬手,抱住男人瘦削的肩背,語出驚人,“為什么高杰還活著,他早該去死,不是嗎?” 聽著少年略顯惡毒的話,顧修笑得滿臉幸福,連胸腔都在震動。 霧氣翻騰,天旋地轉,眨眼間,兩人出現在天臺。 這不是韓清差點喪命的那個天臺,也不是其他學生墜樓的天臺。 這里銹跡斑斑,墻土斑駁,地上還繪制著一個巨大的,血紅的,符文一樣的圖案。 “這都是我從身體里抽出來的血,我就是從這里跳下去的。我查過資料,這棟教學樓下面,曾經是個亂葬崗。我跳下去,吃掉所有怨氣和亡魂,最后如愿成為了鬼王。” 顧修說得一派輕松,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郁歡卻怔住了,囁嚅道:“如……愿?” 顧修點頭,微笑著說:“是啊,如愿。畢竟,那個時候,我的壽命本來也不剩多少了。把那個傻逼送進醫院的當天,我暈倒在街邊。醫生診斷,腦癌晚期。” 他早知自己的身體不對勁。 起初只是體力下降,四肢僵硬,面對欺辱時,反抗變得力不從心。 后來,幻聽、復視,開始如影隨形。 他徹底變成了任人宰割的魚rou。 學校是砧板,高杰幾人手里握著刀,圍觀者舉著攝像機,諂媚者夸贊廚藝精湛,好事者交口相傳,普通人感嘆殘忍,管理者勸魚放松肌rou,說反抗只會換來更兇狠的屠刀。 就是無人阻止。 他原想用一場爆炸,帶走所有讓他覺得厭惡的渣滓,但陰差陽錯,他在這片廢墟中,撿到了一本書。 這助他成王的陣法,便是從那書中習得。 顧修從身后抱著郁歡,把下巴枕在他肩頭,指著囚籠中絕望掙扎的困獸給他看,“看他們的樣子,多好玩。” 這棟教學樓明明只是高樓中的其中一棟,不知為何,從這里望出去,卻可以將整個學校盡收眼底。 仿佛突然擁有了上帝視角,連人們臉上細微的表情,郁歡都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敏銳地發現,這些人全然沒有之前的人氣。 他們神情呆滯,動作僵硬,行走間輕飄飄的,恍若縷縷游魂,甚至還有幾個已經跳樓死去的人,也游蕩其中,只是無人發現。 “那幾個人,不是已經……” “只是幻境而已,在寶貝轉學過來之前,他們已經跳過很多遍了。當然,如果寶貝沒有出現,他們很快就會真正地死在這里。” “我出現了,他們也可以死在這里。”郁歡語氣冷漠,帶著強烈的恨意。 顧修卻只是笑,轉而問他,“寶貝想出去嗎?” 他在這里喪生,在這里成王,這間學校,便是他的絕對領域。 無論實力多么高強的大師,進入這里,都只能任他宰割。 因此,他們才會派韓清這么一位純陰廢物,用這種鬼蜮伎倆,妄圖將他騙出校外。 不過,韓清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他的寶貝這么鮮活,這么可愛,永遠困在這死氣沉沉的學校,他哪里舍得。 雖然他很想。 郁歡搖頭,握住腰間的手,認真道:“不出去也可以。” 顧修嘆息,黑眸里閃爍著光,既遺憾,又滿足。 但最后,他還是說:“可是我想陪你出去,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郁歡回頭,踮腳吻住他的唇。 血跡斑駁中,撩人的情欲在風中滋生—— “顧修,就在這里疼我吧……” --